第37章

  方尋的身體向來不錯,這次燒得卻厲害,吃了藥以後一整天都沒降下溫度。他渾身都沒力氣,隻想睡覺,但薑悅害怕他燒出什麽毛病,不容分說地帶著他出了門。


  到醫院時差不多九點了,輸液大廳裏人不多,他靠著冰涼的椅背,身上蓋著薑悅帶來的小毛毯。薑悅給他包得嚴嚴實實的,小毛毯都繞過了他的脖子,兩角塞在背後。他覺得自己看上去肯定有點好笑。


  隔壁坐著對小情侶,女孩兒在輸液,頭靠在男友肩上,手被他握在手裏暖著。方尋不時聽到他們的談話聲。


  “你臉好紅。”


  “發燒了當然紅呀。”


  “好生氣,你對著我都沒有這麽臉紅過!”


  “你怎麽這種醋都吃呀。”


  “就吃,該死的病毒快滾快滾。”


  方尋輕輕笑了下。


  女孩子很敏銳,意識到被人聽到了,羞得要命,看了方尋一眼後趕緊把臉埋進男朋友肩膀裏,沒輸液的那隻手在他胸膛上砸了砸。


  男生摟住她,邊笑邊溫柔地哄著:“沒事啦。”


  薑悅走到茶水間去幫他接熱水了,這會兒不在,方尋不知不覺心底有點酸澀。


  他埋下頭,把半張臉也埋進毛毯裏,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怎麽會做那種夢?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片段。林瓚醉酒後趴在他肩頭唱歌,林瓚那隻拿著香水瓶的手,林瓚看著他說“我們試著去多理解對方”,林瓚因為他掉了眼淚……


  問題難道是出在那些眼淚上麵嗎?


  太下流了。夢裏麵的每一個姿勢,每一句話,都下流得讓人難以接受。


  一連打了三天點滴,方尋才好起來。但他的心總蒙著層陰翳,為了那個夢而心神不寧。


  林瓚打電話來時,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聯係了,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控製不住地慌張起來,一陣心虛。


  他還不知道要怎麽麵對這一切,怎麽去麵對林瓚。


  “喂。”他的聲音顯得低緩。


  林瓚卻很急切地說著:“你怎麽發燒了,好點了嗎?為什麽不跟我說,要不是今天碰上小選了,我還不知道這事。”


  “我沒事,已經好了。”方尋對林瓚感到愧疚,怎麽也要為自己胡亂的意/淫而懺悔,但他一聽到林瓚的聲音又不太控製得住自己的情緒,怕他聽出異狀,便刻意冷淡了幾分。


  有些東西開了條口子,就再也縫合不回去了。


  林瓚聲音變得沒那麽激動了,再問道:“你怎麽沒告訴我啊?”連這幾天給他發的微信消息也沒回複。


  “怕你擔心。”方尋聽出他的幾分委屈,很快說道,“我已經好了,沒事的。”


  “我來看看你吧,你在醫院還是在家?”


  方尋現在甚至有點害怕見到他,說:“已經全好了,不用擔心。”


  可能他言語間的躲閃太明顯,林瓚沉默了一會兒,再說了句:“行。”


  電話掛斷了。


  方尋握著手機,眉間慢慢蹙緊。


  愧疚感和自我厭惡感不停地加深,他根本不知道怎麽麵對這一個陌生的自己。雖然處在青春躁動期,但他一直不怎麽有那方麵的需求。看過的片屈指可數,也從來沒對什麽人有過越軌的想法,怎麽偏偏就……


  艸。他丟開手機,把頭埋進胳膊裏。


  而且,剛剛林瓚好像生氣了。換誰誰不生氣?特意打電話關心一個人的病情,那人卻冷冷淡淡的,好像自己的關心十分多餘,一定很氣。


  他肯定要氣得紅眼,說完“行”以後就把手機一扔,再狠狠砸一下沙發。


  方尋想到一半覺得他有點可愛,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跑偏以後又湧起恐懼的情緒。


  他越來越頻繁地覺得林瓚可愛了。


  每一次林瓚朝他跑來,他都像浮在雲端,身體輕軟愉悅。而他也總是渴望著林瓚到他身邊來。


  他想,這樣的一個人,出現在眼前就讓我開心,我卻這樣地在肖想他。


  我真的,太惡心了。


  最惡心的是,那晚做了夢以後,他的身體卻記住了那種滋味,此後幾個夜晚,他都在夢裏重複著那樣的行為。


  白天,他巴不得把自己揍一頓,憤恨地告訴自己別他媽再想了。夜裏,最深最直白的欲望全都跳出來,狂歡著,凶神惡煞地揭示著他有多少肮髒的、真實的想法。他越想要克製、隱忍,夢裏那個陌生的方尋就越要他看到他實際上到底有多瘋狂。


  方尋快要受不了了。


  連杜瑞都忍不住在課間休息時對他說:“尋哥,節製一下,你才剛退燒呢。你看你這黑眼圈,這臉色,嘖。”


  方尋一把抓住他,讓他湊近來,咬牙切齒地問:“我總想看人哭,是什麽毛病?”


  杜瑞一臉驚訝,隔半天嘿嘿笑著說:“變態啊你。”


  他也就是隨口一說,方尋的心卻沉了下去。他放開杜瑞,輕描淡寫地笑罵了一句。


  心頭卻難受得厲害。果然是變態。


  夢裏麵,林瓚都哭成什麽樣了,他還那麽興奮。每個夜晚,都要欣賞他的眼淚。


  那些不為人知的傾向,那些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罪惡的念頭,就在見過了林瓚的眼淚以後,氣勢洶洶地朝他而來。


  ……


  眨眼便到了周末,是方尋跟客人約好拍攝的日子,他原本想讓林瓚過來幫忙的,就可以兩個人待在一塊兒。但現在他是根本沒臉見林瓚,就一個人帶著相機和燈出了門。


  民宿裏環境很好,光線也不錯。方尋自己請了一個造型師來給客人做頭發、化妝,開拍前他就坐在一旁等。


  那個叫元元的顧客長得挺美,造型師一邊給她化妝一邊誇她皮膚好,她就彎著眼睛笑。但她的目光總落在方尋身上,一直跟他東拉西扯地聊天。


  方尋這一周心情都不是很好,聽她講話聽得煩悶難當,但心裏又清楚這隻是遷怒,強行忍了下去。


  隻是元元實在是個話多的女生,又知道自己漂亮,見慣了旁人對美女的寬容,那種眉飛色舞的勁兒怎麽都讓方尋有點吃不消。


  妝化好了,造型師在幫她做頭發,她就托著腮問方尋:“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方尋冷淡地將目光瞥向窗外,說:“沒有。”


  元元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回頭對造型師說:“這麽帥也沒有女朋友呢,我頓時心裏平衡了。”


  造型師輕輕扯了扯她的頭發,讓她別亂動,又故意用帶點生氣的口吻說:“你平衡什麽呀?我看就是你們眼光太高。”


  元元毫不掩飾地看向方尋:“可能是吧,我眼光是還挺高的。”


  方尋有些心不在焉的,沒注意到她的眼神。


  元元也沒氣餒,一個勁兒跟方尋搭著話,私人問題見他不願意多說,又提起攝影上的事情。


  她應該關注方尋有很久了,對他很多片子都非常熟悉,哪些細節都說得出來,又一臉崇拜。這樣子的客人,盡管方尋不是很能招架得住,還是沒辦法對她說出太冷漠的話。


  造型做好後,造型師便先離開,準備開拍了元元才告訴方尋她要換一下衣服。


  方尋看著她身上那條嶄新的碎花裙:“不穿這個嗎?”


  元元笑起來,刷得根根分明的睫毛在陽光裏投下影子,臉頰上紅的不隻是腮紅:“我帶了專門拍攝的衣服來啊。”


  方尋隻細微地皺了下眉,說:“那你最好小心點,不要蹭亂了妝和發型。”


  “知道啦。”她提起自己的袋子輕快地進了衛生間。


  她也沒帶朋友一起來,又約在民宿裏,方尋一時間有點懊惱,剛剛應該讓造型師多呆一會兒的,還可以避避嫌。


  雖然這聽上去很可笑,但等她出來後方尋鬆了口氣。她換成了一條白色的吊帶裙,不怎麽暴露。


  開拍了,她先坐到鋼琴旁邊,隨意地彈了幾下。她不怎麽畏懼鏡頭,表現得還算自然,拍得挺順利。


  接下來又換了幾個地方,方尋一進入工作狀態就專注起來,話不多,隻引導她做出更漂亮的姿勢。


  一個小時之後,元元到床上坐下,喘了口氣:“啊,沒想到拍照這麽累。”


  方尋笑了下,沒出聲,翻看起相機裏的照片。


  “誒也讓我看看呀!”元元不滿地叫他,衝他招了招手。


  方尋看著那張床,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去,立在床邊給她看。他個子高,元元又坐著,都不怎麽方便看,她撅了撅嘴:“你怎麽這樣啊!”


  沒等方尋傾下/身體給她看,她就自己跪坐了起來,自發地攬住方尋的一隻胳膊,嘟囔著:“剛才那樣我怎麽看嘛。”


  方尋下意識躲了一下,元元卻拉住了他,催促著:“翻下一張好不好。”


  方尋耐著性子給她看著照片,她看著照片興奮起來,又誇起方尋:“這是我嗎?你好會拍啊。我的媽,我好好看啊。”


  方尋一張張翻得很慢,再問她有沒有什麽意見,等下再拍攝的時候可以改進一下。


  元元搖起頭:“太好看啦,不需要改。”


  方尋正要說“那我們繼續吧”就感覺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手臂,在那上麵蹭了蹭。


  他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什麽,像觸電似的,猛地甩開了元元:“對不起!”


  元元瞥了他一眼,才又慢慢地笑了起來,她唇形偏長,笑起來拉成一條彎彎的線。塗了口紅的鮮豔的嘴唇再張開:“拍照半天不累嗎?”


  方尋不是讀不懂暗示,但他情願自己沒懂。“我隻會拍照。”


  元元的臉色一點點地變了,她半躺在床上,晃了晃左腳:“不是吧?”


  她倒也不像之前表現得那麽好脾氣,直白地嘲諷著:“處/男?還是,隻跟喜歡的人做?”


  方尋別過眼睛:“關你什麽事。”


  “行吧。”元元也沒有再裝模作樣,隻是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自以為善良地給出勸告,“小朋友,你以後就知道,男人不是那麽清高的動物。”


  沒等方尋再說什麽,她冷冰冰地扔了一句:“出去,我要穿內衣。”


  艸。方尋閉上眼,轉過去抓起燈架就往外走。他走得很急,還撞上了鋼琴的一角,腿被撞得火辣辣地疼。


  元元又在他身後發出了一聲譏諷似的冷笑。


  他一路下了樓,在木質樓梯上踏出咯吱咯吱的劇烈的響聲,匆匆出了民宿。


  一出門,他就立刻點開跟元元的微信界麵,把之前的定金轉回給她。


  艸。


  他又在心裏罵了句髒話,簡直不知道說什麽了。


  整個人好像給潑了一層黏膩的膠水,糊在身上難受到要命,但怎麽也掙不開。他又立刻抓起相機,把之前拍的照片刪了個精光,一想到拍攝時她竟然沒……


  艸你媽的。


  方尋在路上胡亂地走著,燈架子就那麽扛著,燈也沒關,相機也還掛在脖子上,重得很,他卻沒反應似的。


  一直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他頂著路人詫異的目光走過斑馬線,到了對麵才重重地喘出一口氣,把燈關了,再把燈才從三腳架上拆下來,把東西收好了放進包裏。


  他站在原地整整十分鍾。


  這時候是下午四點,陽光還很毒辣,在他背上和後頸上不留情地照射著。在灼熱的天氣裏,他的心同樣滾燙,有點惡心,受到的衝擊也不小。


  但是,這跟對待林瓚的那種衝動截然不同。他麵對誘惑,心慌意亂,可絲毫沒有想要對著這誘惑低頭。


  這種誘惑像條毒蛇,擁有著美麗的花紋、豔麗的蛇信子,刺激著感官,卻隻讓他想逃。


  林瓚一點沒誘惑他。他隻要笑一笑,哭一哭,方尋就走不動路了,心甘情願地沉溺、放縱。


  這是為什麽?

  方尋猛地站直了,從包裏拿出手機,給林瓚發微信:你在哪?


  隔了好一會兒林瓚才回複他:在補習,怎麽了?

  方尋立刻回複:補習班在哪兒?

  林瓚給他發了一個位置,又疑惑地問:出什麽事了嗎?


  方尋仰起臉,讓太陽也完全照在他的臉上,直到完成了這一奇怪的儀式,他才低下頭,不顧眼花打著字:特別想見你。


  下了車,方尋徑直走向那幢老樓的電梯,用手指按了電鍵,補習班在二樓,但他等不及走路了。他覺得他的頭腦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觀點,它們彼此對立、衝撞,吵了個沒完沒了。


  他暗暗捏緊了手,盡管上次電話後他們已經沒再聯係,關係鬧得有些僵,但現在想要見到林瓚的心情半分不減,他實在太過想念林瓚的氣味、溫度。


  “方尋。”電梯剛到,林瓚卻出聲叫住了他。他剛剛從樓梯上走下來,就站在樓梯間的出口,背對著他。


  方尋定了幾秒,沒有立刻轉身。


  林瓚再叫了他一聲:“方尋?”


  方尋這才轉過頭來看他。他沒有停頓,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向著他走去。


  “方尋。”林瓚再叫了他一遍,卻被一下子拉住了手腕,往裏麵走了好幾步。


  樓梯間裏的燈是聲控的,這時忽地亮起來。


  方尋緊緊地拉著林瓚的手,低下頭認真地看著他,還是不出聲。


  林瓚不知道他怎麽了,也隻有仰頭看著他,但心裏隱約察覺到方尋此時此刻的心情非常複雜。上次他生病了,卻拒絕了林瓚的探望,現在又是怎麽了?

  沒有聲音,燈光又熄滅了,狹窄的樓梯間裏沒有窗戶,變得漆黑。兩雙眼睛泛著微微的光亮,在黑暗裏眨動著。


  “今天沒有噴香水?”好一會兒過去,林瓚才聽到方尋嘶啞的聲音。


  “恩,”他聲音也放輕了,都沒有讓燈光亮起來,“沒噴。”


  “那怎麽還這麽好聞?”方尋湊到了他的頸側,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脖子上。


  林瓚不知要怎麽回答他,隻想問他“怎麽了”,還沒有問出口,方尋就一下子摟住了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低聲說:“我今天被一個問題給難住了。”


  林瓚的心頓時重重一跳,他想了又想,幾乎沒法逃避地又想起上次那個極度令人失落的問題。再聯想到這幾天方尋的態度,他的心又僵了僵。


  林瓚覺得身上開始發冷,他預料不到方尋要說出怎麽樣的問題,但這個情形下,方尋的狀態讓他不能往好的方向猜。


  林瓚暗自深吸一口氣,問:“什麽問題?”


  “是不是隻對喜歡的人才可以。”方尋說。


  “恩?”林瓚困惑地微微睜大眼睛。


  方尋突然直起了身,看著他。


  他的眼神裏有種強烈的信號,即便在黑暗中依舊看得林瓚的心狂跳起來。


  “方——”他再次想要念出方尋的名字。


  但他還沒喚醒方尋的理智,先喚醒了聲控燈。燈光大亮的瞬間,他的嘴唇貼上了一個柔軟的東西,方尋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一種顫抖著的、電流般的感覺在兩人之間產生。


  方尋深深地看著林瓚因為燈光刺激而閉上的、睫毛輕顫的眼睛,在刹那間想透了問題的本質。


  的確,隻有對著林瓚才可以。他沒那麽無恥,沒那麽肮髒,沒那麽變態。


  他所有的□□和性/癖,初次在生命裏點燃,都是因為林瓚。這具年輕的身體所有的安寧和衝動,也都因他而起。


  原因原來這麽簡單:他喜歡林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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