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帳篷空間逼仄,兩個人不得不貼得很近。
空氣裏凝滯著一種奇異的氛圍。可能是挨得太近了,他們都不由自主在意起這種距離,誰也不知道說什麽。
半晌,林瓚出聲:“要不要幫你按一下?”
“什麽?”方尋沒太懂他的意思。
“就,”林瓚直接上了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下去,“幫你按一下,舒緩一下,估計就能睡著了。”
他力度不夠,按一下讓方尋有點麻癢。他拽住林瓚的胳膊說:“不用,我今天也不累。”
“那你今天怎麽話那麽少?”林瓚幹脆在這個時機說出心中所想。
方尋拉著林瓚的手稍微鬆了下,他看向林瓚,沒回答。
“跟我沒怎麽講話,晚上玩兒遊戲的時候你也很安靜,還時不時沉默地看向遠處。”林瓚笑得無奈,“你總不能認為我真那麽遲鈍吧。”
方尋沒跟著一起笑,他鬆開林瓚,手臂撐在身後,稍微往後仰了下,輕輕呼出一口氣:“來之前跟我媽之間產生了一點矛盾。”
他並不想別人來安慰自己,這種事情沒有任何意義,說完又接著道:“心情或多或少會受一點影響,沒關係的。”
可林瓚死腦筋,不會順水推舟地換個話題,他直白地問:“矛盾解決了嗎?”
沒解決的話,風輕雲淡的一句“沒關係的”就隻是在騙鬼。
方尋怔了一下,再說話的時候語氣已經有點冷:“有些事情沒辦法解決,一個人要去理解另一個人是很困難的,大多數的努力隻是白費力氣。”
林瓚緩緩眨眼,無可否認他說的是事實。可就隻能這樣嗎?認清了真相,人心也不會因此而好過。
他自言自語一般:“誰也沒法理解嗎?”
輕輕的一聲,像極了歎息,聽著他這句話,方尋心頭更湧起一股悲涼。
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方尋,”黑暗中,林瓚又出聲,帶點孩子般純真的期待,“人生很長,或許會有能夠理解的人出現吧。”
他垂下眼簾:“不然,我覺得這很悲慘。”
方尋笑得很輕:“不過期待感更悲慘。”
“啊,也是。”林瓚歎了口氣。
這次談話戛然而止。
兩個人都理解那種感受,大而無當的話題也說不長久,最多分享幾句各自的想法,而後就歸於黯然。
林瓚覺得自己真的有病。在自己的帳篷裏就翻來覆去睡不著,到了方尋這兒倒安心極了,他眼皮越發沉重。
“方尋,”他迷糊道,“我困了,就在你這兒睡了哦。”
方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看到他那困倦的樣子又把話收了回去。
夜涼如水。他也躺下去,幫林瓚再掖了下被子。
方尋覺得對於有些事情來說,思索顯得無足輕重。隻有去忍受,強迫自己關注別的東西,才能從中得救。
剛剛閉上眼睛,卻又察覺到旁邊的動靜。林瓚蹭地坐了起來,雙手撐在他的頭邊,自上而下看著他。
方尋的心一跳,看向他:“有蟲嗎?”
林瓚的眼睛裏染上不同尋常的光彩,他俯下/身,更近地挨著方尋,迫不及待一般說:“可剛才我們就在彼此理解啊!”
方尋雙眼微闔,像是被他這種光彩刺了下。他尚處於消沉之中,沒能立刻明白林瓚的激情。
林瓚一手撐住墊子,一手在他肩膀上搖了搖,繼續說:“我就理解你了啊。”
他天真地想出了解決辦法,讓他們能夠擺脫這種困境:“我們不用難過,也不用去麵對期待感對思維的淩遲。”
方尋依舊緘默,凝視著他,看到這個熱情的、洋溢著火焰的林瓚,此時此刻笑了起來:“我明白你的那種感受,一下子就能明白。彼此理解是存在的,隻不過不能要求全部的理解。”
他說完,整理下情緒,又以一種平靜柔和的狀態看向方尋,等待他的回答。
林瓚從睡意裏掙紮出來說了這樣一番話,心髒跳得有力而興奮,腦子裏的靈光一閃耗用他太多的精神,現在遲遲沒聽到方尋的聲音他又忐忑起來。
激昂的情緒正在逐漸消退,疲倦感又要卷土重來。他遲疑地,不解地看著方尋。
對方輕啟嘴唇,他的心立刻瑟縮一下,身體也不由自主下傾,不願意錯過他的任何一點聲音。
可方尋還沒說出聲,他的手就因為撐太久而發麻,手肘一彎,他直直跌下去。
“啊!”
兩個人砸到一起,撞得發痛,林瓚叫出聲,方尋也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抱歉抱歉。”林瓚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急著道歉,雙手在墊子上一撐,就勢要爬起來。
但他沒成功。
因為方尋抬手摟住他,用胳膊環住了他的腰。
“方尋?”林瓚聲音很小,臉還靠在他胸膛上。
方尋閉上了眼睛,又沒能控製身體的衝動,他幹脆認輸。
他的一切話語都從最深的內心發出,根本沒有經過大腦的加工:“你說話的時候,控製一下。”
樣子太可愛,他幾乎要忽略話裏的意義了。
不給林瓚反應的時間,方尋逼問一般說著:“為什麽那麽文縐縐?你不就是想說,你理解我,而且以後也想理解我?”
林瓚的耳朵頓時發燙起來。這話,聽上去為什麽那麽……令人羞恥。
他在心底反省,他說那些話時,暴露了“他想理解方尋”這個意圖嗎?
好像心頭隱秘的東西被戳破了。但他並不討厭,甚至期待著方尋會如何對待這一意圖。
“不可以嗎?”他仰起臉問,“我們試著去多理解對方。”
方尋靜靜地看著他一會兒,而後抬起手掌,輕輕把他的頭按回自己懷裏。
他的聲音並不怎麽重:“當然可以。”
但貼著他,透過衣服,林瓚聽見方尋的心跳聲。那裏的動靜比起言語更是一種肯定的回應。
他們摟抱在一起,很親密,又很純潔。
一會兒過去,兩個人都睡著了。誰也沒再想起問一句為什麽以這樣的姿勢睡去。
就仿佛,他們的感情裏不存在不幹淨的東西,一切都進行得順理成章,不需要懷疑。
夜裏,方尋做了一個夢。
他本來站在草地上,充滿希望地看著滿天的繁星。可看著看著,那些閃爍的星子就掉了下來,像無數的眼淚,淋了他一身。
他呆呆地看向遠方,卻發現他媽媽坐在一塊石頭上,哭得胸脯一起一伏,傷心極了。
他立刻就難過起來,跑過去,身形小小的,幾乎就是個小孩子。他想要到媽媽那裏去,可路途那麽遙遠,星雨那麽大,終點怎麽也無法抵達。
第二天,方尋是起得最晚的一個人。帳篷外頭,幾個男孩子吵鬧得厲害,他這才醒來。林瓚已經不在身邊了。
方尋穿好衣服,抓了把頭發,拉開拉鏈走出去。
不遠處,黎昭被圍在中間,麵紅耳赤的,其他幾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
“又怎麽樣啊!”黎昭一把奪回杜瑞手裏的東西,“沒見過紋身貼啊笑什麽笑!”
黎昭一大早起來整理行李,翻出夾層裏一堆舊物,顯擺地給幾人看,結果被杜瑞找到幾疊紋身貼,這家夥立刻嚷嚷開,讓大家來笑話黎昭有多小學雞。
“見過紋身貼啊,”江望指了指他手裏的,一聳肩,“就沒見過高中生還玩兒這種全是‘love love love’的土了吧唧的紋身貼。”
幾人又是一陣大笑。
其實這事兒沒多好笑,就擱黎昭這人身上怎麽看怎麽逗。前一秒還在那兒炫耀自己的精致,出門都帶著香薰,下一秒就被揭露熱愛土土的紋身貼的本質。
黎昭惱怒地抓住江望,把最大的那個“love you until death”使勁兒摁他手臂上,惡狠狠道:“那就讓你見識見識好了!”
結果他凶狠完畢,發現一個人沒法兒操作,再環顧一圈,沒人來幫助他往紋身貼上灑水,頓時一陣悲愴。
“啊!可惡啊!”他自暴自棄地吼了一聲,“我媽媽不準我紋身嘛!我悄咪咪買點紋身貼還不行了?快給我點麵子,都來貼一個。不準笑了!”
事實證明,賣慘有用的。
江望歎了口氣,主動叫杜瑞:“拿瓶礦泉水來吧。”
“我去吧。”林瓚說著,想著順便幫方尋拿點早餐。
剛轉過身他就看見了方尋,腳步微微一凝,接著就異常輕快地小跑過去。
“你醒了啊?”他笑著說話,完全忘記拿水的事情。
天氣晴朗,山間空氣清新,方尋靜立,看著眼前的林瓚,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
他清晰地捕捉到林瓚的一係列運動軌跡。
從那雙眼裏聚起光亮,到嘴角上揚,然後是他的腳步停滯一瞬,又踏著青草跑來,晨間的風掠過他的發梢。
其間,流暢的呼吸衝撞了兩人間的霧氣。
似有似無的那些水汽凝結物,如同層層疊疊的屏障,被他逐一破開。
林瓚在看到他的瞬間,想也不想就向著他來。
作者有話要說:
呼。改完了。雖然還是不怎麽滿意,但也沒法了。我很想通過一些場景刻畫來盡量細膩地表現人物的情感關係,但實際上這對文字的語感要求很高,一定要流暢,而不能夠過分雕琢。可我最近實在沒手感,隻能慢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