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四 千裏尋親
張聰跪在老爹的床前,妻子和兒子跪在他的身後,默默流著眼淚。
張老爹顫巍巍地握著張聰的手,眼角也是濕潤的,“阿聰,爹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賣了你的弟弟,那時他才六歲,還什麽都不懂,你娘也是因為這件事才抑鬱而終,我實在是對不起他們娘倆啊!”
張聰紅著眼睛安慰著老爹,“爹,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阿聰,你答應我,等我死後,一定要找到你弟弟。我不敢奢求他的原諒,隻要你能看到他現在過得好,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張聰望著老爹,重重地點點頭。張老爹流著眼淚,就斷了氣。
張聰埋葬了老爹,帶著妻子和兒子在爹娘墳前磕了三個頭。
妻子道:“人海茫茫,你真的要去找弟弟嗎?”
張聰堅定地點點頭,“若是他已經長大成人,如今也該十六歲了。”
“可若是他已經死了呢?”畢竟那種地方的男孩,活不長也是有可能的。
張聰歎了口氣道,“不管是死是活,總要去找一找。就算他死了,可畢竟是我的親弟弟,我總要給他上柱香,替爹爹跟他說一聲對不起,他們父子若在陰間相遇,好叫他別怪罪爹爹。”
妻子歎了口氣,抱緊懷裏的小男孩。
張聰抱了抱他們,“你們要好好等我回來,我若是有消息了,就寫信給你們。”
妻子無奈,隻好點點頭。
張聰獨自背著行囊,便出了門。
他按照老爹臨終前的囑托,先去了麗陽城的沉璧軒。張家原本在沅郡,他一路向東北,靠著兩隻腳,省吃儉用走了一個月,終於到了麗陽城。
他一路問人,這才找到了沉璧軒。可這裏都是名流公子出入的場所,他一身粗布衣裳,經過幾個月的磨損早就破舊不堪,就連看門的也沒有理會他,將他轟了出去。
張聰身上沒有什麽錢,也不認識任何人,他隻能守在沉璧軒的門口,隻要有人進出,他便上前詢問,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叫張靈的人,可是沒有人理會他。他在沉璧軒門口守了三天三夜,能問的人都問了,卻沒有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消息。
張聰渾身髒兮兮地躺在沉璧軒門口的大街上,曬著午後的太陽,心中卻充滿了無奈與失落。或許,他早就死了,也可能是改了名字,可是他卻無從知曉。這個弟弟,或許真的是找不到了。
張聰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他麵前,這人穿著不算華麗,相貌也很普通,卻有些親切感。
張聰從地上站了起來,又不死心地問道:“這位大叔,你可知道這裏有一位叫張靈的公子嗎?他今年有十六歲,是六歲的時候被爹爹賣到這裏的,原是沅郡人。”
大叔看了看他道:“你是張靈的什麽人?”
張聰見他竟然理會自己,忙擦擦自己的臉道:“我是他的哥哥,特地來尋他的。大叔你知道他的下落?”
大叔想了想,問道:“你爹叫張漢,十年前把他賣到這裏的,賣了十兩銀子,我說的對不對?”
張聰大喜過望,忙道:“對對!正是!”
大叔確認了他的身份,搖了搖頭,便告訴他,張靈後來改名作白鴒,成了沉璧軒的紅牌,但是已經贖身嫁人,至於嫁去了哪裏,他卻也不清楚了,隻知道是西北方向的江湖門派。大叔原本是沉璧軒的管事,看著白鴒被賣過來,看著他長大的,所以別人不知道他的本命叫張靈,他卻知道。
張聰謝過了大叔,便匆匆出了麗陽城,朝西北走去。他不認得什麽江湖門派,隻得沿路邊尋找邊打聽。原本是大海撈針的事,奈何焰山派掌門娶男妻之事太過駭人聽聞,早已傳遍了整個江湖,許多平民百姓也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以至於他並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便打聽到了。
但他畢竟隻是一介農夫,出門帶的盤纏本就不多,一路上早就花光了,隻得沿路一邊做工、一邊攢錢,再去下一個地方,一路向著烈焰山方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到了烈焰山腳下的彩雲鎮。
張聰依舊按照這一路的習慣,依找了一家茶館做店小二。其實他長得並不難看,也算是英俊,隻是從前麵朝黃土背朝天地種田,這兩年又奔波在外,風餐露宿,難免蒼老了許多,明明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中年漢子一樣滄桑。但他這兩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練得一副伶牙俐齒、機靈敏捷,掌櫃的都待他不錯,想要給他漲工錢讓他留下來,可他不得不走,因為他有自己的目的地。
張聰在彩雲鎮的茶館裏做了幾天工,便見到了那自己兩年來千裏迢迢尋找的人。
那天是顧清遙和顧晏下山遊曆回來的日子。白鴒迫不及待下山來接他們,叔侄三人在茶館裏匆匆喝了一壺茶,顧晏便找借口跑了,隻剩顧清遙和白鴒兩個人。
白鴒坐在顧清遙的身邊,笑靨如花,眉眼間盡是靈動的神采。顧清遙握著他的手,對他笑得溫柔而寵溺。
張聰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看著這一幕有些失神。
茶館的老板拍了拍他,他才回過神來。老板道:“你剛來想必不知道吧?那是焰山派的顧掌門,他身邊的是他的夫人,白氏。”
張聰雖然已經知道,親眼所見卻還是衝擊極大,驚奇道:“夫人?”
老板笑著點頭道:“咱們這位顧掌門,不愛紅妝愛素裝,他這位夫人最愛一身白衣素裝,卻是樣貌俊美,清理絕倫,尋常女子都要自愧不如啊!顧掌門待他也是寵愛有加,夫妻恩愛。更可貴的是,這位小夫人心地善良,常常接濟窮人,在咱們彩雲鎮更是傳為佳話。”
張聰聽著他的話,喃喃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老板笑了笑,“顧夫人的確是生得美,性格開朗又多才多藝,顧掌門也是行俠仗義,剛正不阿,咱們彩雲鎮都是仰仗焰山派的蔭蔽,才能常保安寧,你也別盯著人家夫人看了,要讓顧掌門發現了,他會不高興的。快去幹活吧。”
張聰去收拾白鴒身邊的桌子,又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他和娘長得真像,若是娘還在世,見了他一定很歡喜。他想起逝去的爹娘,一時出了神,弄灑了手裏的茶水。
顧清遙和白鴒朝這邊望過來,就看到張聰呆呆地望著白鴒出神,顧清遙不滿地皺了皺眉,瞪了他一眼。張聰立刻收回了眼神,低頭擦拭灑到桌上的茶水。白鴒用胳膊碰了碰他,笑道:“夫君別這麽凶,看你把人嚇得。”
張聰低頭道:“抱歉,我這就收拾幹淨。”說著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白鴒柔聲道:“這位大哥看著眼生,是新來的嗎?”
張聰微微抬起頭,迅速看了他一眼,聽到他叫“大哥”,雖是禮貌,卻也感覺心都緊張地跳起來,磕巴道:“是……是從外地來的。”
“你不必害怕,你又沒有作奸犯科,顧掌門是不會怪罪你的。”
張聰抬起頭,對上白鴒笑眯眯的眼,隻覺得如月如星,明亮清澈。
既然已經找到了弟弟,張聰便決定在此地安頓下來,去驛站給妻子寫了信,讓他帶著兒子和嶽母一起過來。他在茶館做了幾個月工,便聽說焰山派的掌門夫人在招聘花農,便辭去了茶館的工作,上山應聘了花農。
張聰做了山上的花農,便經常有機會見到白鴒,他雖然從不親自下田,但經常會來田間看看花農們幹活,自己躺在一個舒服的搖椅上,不時還會和花農們閑聊幾句。
張聰找了兩年,總算是見到了弟弟,可有些近鄉情怯,卻不敢上前同他說話,倒是白鴒,一眼就認出了他,“這位大哥,你不是在茶館裏做工嗎?什麽時候跑來種花了?”
張聰擦擦額上的汗水,忐忑道:“來了又半個月了,我原本就是個莊稼人,還是幹老本行的好。”
白鴒又問道:“大哥怎麽稱呼?”
張聰想了想道:“我姓張,叫我老張就行。”
白鴒從木板路上跳下來,蹲在他身邊,看他侍弄花草,又問了他一些種花的問題,張聰一一認真回答了,待他問完,也終於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
“當家的,我看你年紀不大,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白鴒不假思索道:“還有夫君和侄子,還有一個義兄。”
張聰笑出來,搖頭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白鴒搖搖頭,撅嘴道:“從小我爹就把我賣了,我早就不記得他們長什麽樣了,不提也罷。”
張聰有些尷尬,試探道:“你爹……真狠心啊。”
“可不是嗎?不過大概也是迫於生計吧。”
張聰歎氣道,“你心裏一定很恨他們吧?”
“那是自然,否則我也是有爹疼娘愛的,何至於吃那麽多苦?不過都過去了,不提了。”白鴒語氣倒是沒怎麽悲傷,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這讓張聰更心酸了。
張聰隻是默默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白鴒自己沒有怎樣,卻見他垂頭喪氣,便拍拍他的肩膀,反過來安慰他,“老張,你又不是拋棄我的人,你歎什麽氣?還是好好幹活吧!我要回去吃飯啦。”說著站起來跳上木板路,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張聰望著白鴒的背影想,還是不要相認了吧,時隔多年,他實在沒有臉麵去麵對這個失散已久的弟弟,他無法想象他憤怒地指責自己和爹娘對他的拋棄。他如今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他的夫君如此疼愛他,他看起來也生活得很幸福。
張聰想,或許就這樣做一個花農,能不時看到他,看到他笑一笑,便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