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番外 風雪歸人
新帝登基四年後,多年不遇的大雪罩住了京都城,有些個念舊的老人看到這場大雪,便說起了當初被冤入獄的尚書大人秦仲,那年京都城的大雪也是如此。
年幼的孩童們隻當這是個故事,個個聽的津津入味,心裏卻尋思著回家同大人要熱湯喝。
時間如那白駒過隙,過得快得很,新帝登基後頒布了一係列新政,原就繁榮的京都城越發的昌榮。就連那窩在茅屋內的喝酒度日的孫老頭也能在想吃肉的時候,去街頭買上二兩牛肉。
“父親若是想吃肉,同我說便是,這大雪天的,你若是踩滑了摔倒了怎生是好?”陸遠風瞧著一張臉凍得通紅,卻滿臉高興的孫老頭,念叨了幾句。
孫老頭嘿嘿一笑,“小老兒這身子骨強健著呢,莫說去街頭買個肉解解饞,就是去那邊關的軍營裏也能持刀上戰場。”
陸遠風被他那模樣逗得笑出聲,卻未曾駁了他的意思。
倒是那跟著孫老頭學醫的童子進來了,瞧著孫老頭手裏那二兩牛肉,“師父既是饞了,為何不買上半斤?”
曆經四年的光陰,那童子已經長成半大的少年,自然也不會同四年前那般駁了孫老頭的意思。
“小孩子家家的口氣怪大,這買上半斤牛肉就得讓你陸哥哥去街上多賣上兩幅畫,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孫老頭將那二兩牛肉拿出來,仔細瞧了瞧,笑嘻嘻的道:“雖說這牛肉少了些,可若是煮湯,卻是夠喝上三四日的。”
這不過是尋常人家的生活方式,陸遠風卻放在了心上。
這幾年他作畫售賣,換到的錢少的可憐,可他又不想要那嗟來之食,便硬是讓孫老頭也跟著過著這窮苦日子。
若是秦妙雪還活著,他難不成也叫她跟他過這吃肉還得精打細算的窮巴日子?
雖說窮人也有窮人的過法,可他也想讓她過好日子。
這孫老頭既被他奉做了父親,自然也該給他過好日子的。
尋思了許久,半月後,陸遠風背上包袱隨著去往荒漠的商隊離開了京都城。
雖說棄文從商不是件體麵的事,可能讓一家人衣食無憂,又有何不體麵的?
跟著商隊行了七八日,終於到了荒漠。雖說比不上京都城的青山綠水,可大漠殘陽也別有一番風味。
在荒漠裏有一處碧灣,聽說那處水草肥美,到處都是瓜果,夏日裏路過都能聞到飄散在空氣裏瓜果的甜膩味道。商隊原也沒有合作商家在那處,隻是一隊人都想念著那裏的吃食,說是那裏有個從京都城來定居的美貌婦人極擅長做百花糕,吃上一口便覺饑餓疲憊全消。
雖說陸遠風去外出學習經商之道,也喜好看看各地的風土人情,聽他們此番一說,便也跟著他們踏上了去往碧灣的路途。
隻是今年卻不是巧得很,那多年四季如春的碧灣竟也下起了雪。
踏進那處碧灣,陸遠風便覺得熟悉得很,那裏的一草一木,竟然和京都城像極了。
商隊的領頭人拍了陸遠風的肩膀一巴掌,“讀書人,可覺得這裏像極了京都城?”
陸遠風點了點頭,若不是一路上風餐露宿,他都要以為自己壓根沒離開京都城了。
那人嘿嘿一笑,“據說這碧灣的主人就是來自京都城的富貴人家,花了大手筆建了這同京都城有十分相像的城池,雖說看著同京都城無甚區別,實際上全是那主人的家產,就連門口那守衛的,也不過是人家的家丁。”
陸遠風聽的嘖嘖稱奇,下意識的將視線一點一點的落在這城池上。
“既然同京都城十分相像,可有皇宮?”商隊裏頭一個頭一次來的小子問。
商隊領頭人一聽,瞪了他一眼,“自是沒有的,雖說在荒漠裏,可到底也是天子的轄區內,建個皇宮?那不是擺明了想造反呢嗎?”
一行人說著說著走進了城池內最近的一個酒館內,酒館裏此時已然坐滿了客人,堂內有驢火,倒是溫暖得很,同外頭的冰天雪地全然不一樣。
一行人尋了個地坐下,領頭人將頭上的皮氈帽拿下來把雪拍掉,哈了一口氣取暖才道:“恰逢大雪還能有個地方坐上一坐,若是夏日裏來,這裏這個時辰,定然是已經關門了的。”
“為何?”有人問。
“這處便是我說的賣百花糕的吃食鋪子,除了百花糕,他們也會售賣一些當地的吃食,就是尋常的菜色,可味道憑的就是好吃很多,因此便定下規矩,每日隻接待兩百位客人,一旦夠了,便關門休息了。”
“可不是,今年路過也有七八趟了,硬是一次都沒吃上。”
“我家那娃兒說讓我給他帶百花糕,我原還想著不一定能買著,卻不曾想著老天爺眷顧著我呢。”
商隊裏頭的人你一言我一語,陸遠風對這吃食越發的感興趣起來。
那百花糕,定然也要買一份回去給孫老頭的。
他近年來年紀大了,關節經常酸痛難忍,但就喜歡吃點點心,此番帶回去,他定然是歡喜的。
說話間,有一桌的菜上桌了,濃鬱的香味引的其他人垂涎三尺,恨不得擠上去跟著一同吃。
那香味鑽入了陸遠風鼻子裏,他微微一怔,竟是青天白日的魔怔了,瞧見許多年前,他坐在書房裏瞧書,秦妙雪端著食盤到書房內找他,勸他休息。
那時候的她眉目溫婉,還不曾對他聲色內荏。
不記得那時候他是怎麽想的,倒是記得他抬手就將她精心準備的吃食揮在了地上。
那時候秦妙雪蹲下身去收拾,未曾說上半句怨言,因著蹲著,他也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現在想想,真是錐心的疼。
“讀書人!”
肩膀猛的被拍了一巴掌,陸遠風從魔怔裏緩過神來,“何事?”
“瞧你這魂不守舍的模樣,莫不是思念家中的小娘子?”那領頭人瞧著他笑。
“娘子?”陸遠風微微一愣神,眼睛落在旁邊那桌的吃食上,那些菜色那麽的熟悉,是許多年前,秦妙雪親手給他烹製過的。
來不及解釋,陸遠風猛的站起身就朝著內廚衝進去。
那裏頭,七八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在撿菜洗菜,卻沒有他心尖上的那個人。
其中一個姑娘轉頭便罵:“是哪個沒眼色的闖了進來?”
那一眼,陸遠風同那姑娘都一起愣住了。
那姑娘不是旁人,正是當年在大理寺監獄外怒斥陸遠風的那個宮女。
宮內那一陣不太平,事後自然也沒人察覺那小宮女不見了。
“她呢?”陸遠風突的站上前去抓住那姑娘的手。
那姑娘嘴角撇了撇,“不知道!”
“你……”
“秦姐姐買到鱖魚了?”外頭院子裏,傳來一聲歡呼。
“買到了,剛剛打上來的,分外新鮮。”略帶清冷,陸遠風日思夜想的聲音傳來。
幾乎沒有半點思考能力,陸遠風直接衝到廚房後門處的院落裏。
院落門口,一布衣荊釵的女子立在門口,手裏提著一條還在掙紮的鱖魚。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兩人的頭上,那已夾著銀絲的發被染白。
她立在門口,他立在院中,竟然像極了當年她跪在地上,他立在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