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星河寂滅
冷冷寒風,茫茫霜降。
夏雲峰的步伐走得極快,蒼穹寂夜裏,隻見漫天星鬥如洗,璀璨光華若夢,簇著一輪圓月,星輝沉浮,銀河流雲,都在漸漸遠去。
步月猛然發現這寂夜星輝下隻有他與夏雲峰二人,不由驚道:“阿燕和老賀呢?”
夏雲峰也回頭看了一眼,道:“許是我走得太快,他們沒跟上,前麵便是解火台了,我先送你過去,興許他們隨後就到了。”
步月點了頭,他靠在夏雲峰的懷裏覺得格外安心。
邙山峰險,懸崖峭壁處突出一片平地,孤鬆迎客下乃蒼茫一片霧海,霧海之上升了明月,伴隨著飄渺雲霧,猶似仙境,而這仙境的平地上,便是解火台,乃解火教的祭祀之地。因此處地勢險要,卻有險梯蜿蜒而下,一路孤樹野藤環繞,極少有人能發現,這些植物按照五行八卦之術排列,隱在山巔雲霧中,不知陣法之人入陣,便隻有死路一條。
步月站在解火台上,看霧海之上一輪明月格外碩大皎潔,星子布滿夜空,璀璨如珠光,一陣寒風吹來,落了白霜的鬆樹輕輕搖晃,就在那孤峰之邊,懸而未墜。
他用胳膊捅了捅身後的夏雲峰:“死鬼,此處你可覺著眼熟?”
過了片刻,夏雲峰的聲音沉沉傳來,帶著微微笑意:“可不就像那蝤蠐山巔麽,那時我還為步教主吹了許久的曲子,吹得喉嚨發幹,也未聽到一聲讚賞。”
步月道:“那是本座聽過的最難聽的曲子,當時真恨不得將你一腳提到山崖下去。”
“教主光說不做,最後還不是我拉了你下去。”
步月道:“死鬼,你還有臉說,那時我真是恨透了你。”
身後那人又默了片刻,低低問:“今時今日,你可還恨我。”
步月道:“今時今日,若我們無路可去,我願同你一起在此處跳下去。”
“阿月。”
身後環著他的手臂緊了緊,夏雲峰將他擁在懷裏,沒有再說什麽。
步月被他抱著,身上的寒意驅散了不少,竟漸漸有了困意,正要睡著時,他猛地抬頭,望了望來時的方向:“阿燕和老賀還未到,定是出事了!”說著便要回去。
但他的手臂被牢牢握住了,他回頭,夏雲峰的麵上沒有任何表情:“你不能去。”
步月忽然掙開他:“不行!古記和離鸞我能放心,但阿燕和老賀並無什麽功夫,若是遇到那些人就隻有死路一條!”
夏雲峰卻攔在他麵前,泠泠月色下,他的麵容很是模糊,隻依稀看見一雙眼眸深黑,含著點冷意:“你哪裏都不能去。”
“為什麽?”
然而夏雲峰不答,知是那般幽幽看著他。
步月再次要繞過他,夏雲峰的身法卻更快地阻在他麵前,步月忽然出手,淡淡金光浮在指尖,轉瞬又散在了夜風中,霧海嫋嫋,天邊一輪圓月依然大而明亮。
步月的招式變化快,然而他向來渾厚的內力竟像被什麽阻礙了,時斷時續,因而那些變化的招式也不過掩人耳目的花架子,夏雲峰一身武功早已出神入化,更得步月用《芙蓉月》內力化解他體內那股暴走的真氣,如今的身手,怕是步月全盛時期才能勝得過。
夏雲峰自然不敢用全力,步月賣了個空子,趁著夏雲峰躲他一招“芙蓉出水”時,身子忽然柔水般從他身側滑了過去,他本以為可就此擺脫夏雲峰,卻不料後背一陣冷風襲來,他側身一避,並未想要接招,然而那寒意竟是化作白光一閃,一道冰寒刺入了他的胸膛,好似刺穿了他的身體,乃至靈魂。
步月猛退了一步,低頭看了眼胸膛上的匕首,又呆呆望向夏雲峰,月影寒涼,他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濃重的陰影下,隻隱約覺得這麵孔很是麵生,很是無情。
他又退了幾步,踉踉蹌蹌地,到了懸崖邊,靠著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慢慢滑了下去,但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夏雲峰,浩瀚星空灑滿了璀璨繁星,一顆一顆全入了他的眼,滿溢的星光盛不下,化作淚水蜿蜒而下。
“你終究,還是要殺我。”步月看著他,輕聲道。
那話語散在風中,伴著霜降寒涼,似乎有說不出的悲切。
夏雲峰道:“阿月,我不想殺你,可你是解火教的魔頭。”
步月笑了笑,鮮血沿著嘴角滑落,那胸口的一刀仿若將他戳穿了一個大洞,劇痛過後,唯有空蕩蕩的感覺,他想笑,又想哭,喉嚨裏堵著什麽令他萬分難受,但他眼裏的星光依然璀璨,好似銀河般破碎,點點闌珊,燃盡了熱情。
他道:“我以為,你隻是單純地喜歡我。原來,這世上的人心竟是如此變幻莫測。”
“你又知道些什麽?”夏雲峰向他走了兩步,聲音中極力壓抑著什麽,聽上去有幾分猙獰。
他忽然又停了下來,緩緩轉身,這黑夜裏竟升起一片暖紅的火光,猶似朝陽熠熠,很快,那火光已到了近前,團團將他們圍住,每一個火把下,都是一張興奮而得意的麵孔。
“夏雲峰!狼心狗肺!你這個騙……唔……”有人破口大罵,但隨即被人堵住了嘴巴,是滿眼恨意的阿燕,她被一陣拳打腳踢後隻能縮在地上顫抖,可看著夏雲峰眼神依舊恨意不滅。
有人從人群裏走出幾步,看體型是個年邁的老者,想來又是什麽德高望重的武林大俠,那人捏了捏胡須,讚賞地看著夏雲峰:“夏莊主不愧乃真英雄,這魔頭武功出神入化,不想竟也能被你降服。”
夏雲峰淡淡回道:“不過運氣好罷了,甄門主過獎。”
又有人道:“這還不是夏莊主武功高強,又懂得運籌帷幄,不然如何能製服這魔頭。”說完,還朝步月的方向唾了一口。
步月靠在大石上靜靜地看著他們迎合拍馬,浩瀚夜空下,那絕世的容顏,那愛招惹桃花的眼中,再沒有星河璀璨,是如同死水般的平靜,嘴角卻噙著一抹冰冷笑意。
忽的一人打了聲佛號,聲音無波無瀾,卻被這夜風霧靄一拂,憑空多了幾分悲涼:“阿彌陀佛,若不是夏莊主偷來解火教的機關和密道圖,今夜,我們如何又能上得了解火教,若不是夏莊主假意與步月交好,又怎能輕易降服這魔頭。夏莊主實乃仁義無雙,重情重義的真英雄也。”他淡淡說著,尤其將“重情重義”四字咬得極重,一雙溫和的眼深深看著懸崖邊的步月。
溶溶月色,星河明滅,一陣風來,帶動了幾絲薄霧飄飄渺渺地浮動著,無聲無息,顯得那幾個字越發清晰刺耳。
步月遠遠看著那被無數人稱為大俠的男人,眼帶輕蔑。
夏雲峰自然聽出了不見和尚的言外之意,他隻淡淡道:“大師過獎。”
不見又道:“夏大俠打算如何處置步月?”
夏雲峰道:“此人罪孽深重……”
“哼,本座的生死還由不得你們這些螻蟻來拿捏!”步月忽然冷笑道,他一身玄衣融在黑夜中,惟留一張臉蒼白非常,看向夏雲峰的目光冷若冰霜,“夏雲峰,今日本座栽你手裏是本座瞎了狗眼,從此你我恩斷義絕,死生不見!”
話未落,他猛地拔出胸口的匕首往脖子抹去。
然而手腕一痛,那匕首不知被什麽給彈開,叮當兩聲落在懸崖邊上,步月伸手去抓,身子忽然被人按在地上,夏雲峰深黑的雙眸閃著森冷寒光。
“步月,你想死,沒這般容易。”
步月的脖頸連著臉頰染了鮮血,麵容愈發顯出兩分妖邪,好似真的喝了人血般。
他淡淡瞥了夏雲峰一眼:“怎麽,夏莊主莫非還要讓本座活著受罪麽?”
夏雲峰麵上的表情變了一瞬,壓低了聲音道:“步月,記住了,無論你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
步月默了片刻,忽然對他挑了挑眉,粲然一笑:“是麽?”
“那就讓所有人都給我陪葬好了。”他輕輕道。
夏雲峰劍眉一皺,不知他是何意思。
步月扣到懸崖下的手忽然一用力,扯斷了什麽東西。
夏雲峰忽覺眼前轟然一亮,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他在身子在迅速地往後飛,火苗舔上了他的衣擺,拂過他的肌膚,他感受到了下墜的速度,風聲呼呼過耳,寒風刮麵,身體飛在了空中,心裏像是空了一個大洞,同三年前他拖步月落崖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那漫天星河依然像灑滿了珠光的幕布,在大火中燃燒,扭曲成模糊的一團殘影,浮光點點,闌珊若夢,終於,世界歸於一片漆黑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