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往事成殤
陸子衿向他走了幾步,不見低聲念著佛經轉身背對他,眼中隻有滿地落葉,心中如見我佛。
握在袖中的手緊得發白,他不死心,又轉到他麵前,不見再轉身,他忽然身形變化極快,一瞬間捏住了不見的下巴,強迫他抬頭麵對自己。
不見緊閉雙目。
“施主若是強行想讓貧僧睜眼,貧僧便自挖雙目。”
陸子衿怔了片刻,慢慢鬆了手,聲音越發的沙啞悲戚:“要如何,你才肯原諒我?”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可若是明鏡惹塵埃了又如何?”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苦海無邊,無人渡我,如何回頭?你為何不渡我?”
“佛曰緣起即滅,緣生已空。你我緣分已盡,貧僧無法渡施主。”
“嗬嗬嗬,既然你不渡我,那我便不回頭,大師請回罷。”陸子衿說著,搖搖晃晃地走到那菩提樹下,撿起落地的墨櫻刀衝步月砍去。
一粒佛珠打落了他的刀,他回頭看去,不見依然雙手合十,慢慢撥弄手中佛珠,雙眸低垂,嘴裏不知念著什麽經文。
他笑了起來:“你能阻我一時,卻阻止不了我一世的殺戮罪業,你不是說不渡我麽,那我來告訴你,什麽晚風樓紫星堡七陽閣,全是我犯下的滅門殺戮,不過就是為了逼出步月,你對他心存內疚,隻有危機到他性命時才能逼出你,裴言昔,我不過是想見你一麵,這都是因為你而犯下的殺戮罪業!”
說著,他又舉起了墨櫻刀:“我姐姐的死,阿月的死,無數人的死,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你,是你的錯!”
“你停手罷,子衿。”
陸子衿頓住了身子,慢慢轉過身看向他,眼中露出狂喜,卻流下了眼淚:“你叫我的名字了。”
“阿彌陀佛,你非要貧僧渡你,貧僧不得不渡。”
不見踩著一地的菩提落葉,僧衣芒鞋,緩緩走來,一步一步,格外沉重。
風起葉落,幽幽燭火中,他的身形眉目顯得無比清晰,仿佛所有的月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細眉長眼,瘦長的下巴,原本是張俊俏風流的麵容,卻是悲憫滿麵,無欲無求。
菩提樹下,隻聽得一聲輕歎。
“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陸子衿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走來,眼中的瘋狂漸漸化作癡迷和悲傷,燭火幽幽,照亮他滑落眼角的淚。
他道:“我不懂,我隻要你渡我。”
“好,我渡你。”不見柔聲歎道。
他握著佛珠的手接過陸子衿手中的墨櫻刀,另一手打著佛號,卻始終低垂著眉眼,緩緩抬手,一刀刺穿了陸子衿的心口。
陸子衿悶哼一聲,眼神迷戀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嘴唇卻一直在發抖,沒有說出一個字。
那一身大紅的衣袍逶迤落地,像是隕落的紅日,所有逝去的青春烈焰年華。
陸子衿仰躺在樹下,透過菩提樹的枝椏,還能看見半弦的明月,月光如水撒了一地,他緩緩歎了一聲,墨櫻刀穿透他的心,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輕鬆通透,壓在心頭的罪孽都消失了。
他在苦海裏掙紮太久,回頭看見了死亡的彼岸,是他唯一的救贖。
墨櫻刀從他體內抽出,他也沒覺得多痛,通體漆黑的刀身,沒有半點鮮血,就連他的身上也幹幹淨淨。
他的目光又落在不見身上,那人雙手合十低頭誦經,依然不曾抬頭。
“你還不願見我一眼麽?”他苦澀地開口。
“最後一眼都不願麽?我已經後悔了。”
“要如何你才肯看我一眼,言昔哥哥……”
不見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神情卻如未聽聞,盤腿閉目念著他的經文,眼角悲憫無情。
火光幽幽,映出陸子衿臉頰的淚水閃爍不斷,然而,就算他的淚流幹了,殺光了所有的人,眼前這和尚是真不願再抬頭看他一眼。
他的眼前浮現出他們第一次相見時的景象,不是水昏雲淡,也非月影寒涼,隻不過是一次很尋常的朋友引薦,那時他是溫雅的書生,他隻是跟在姐姐身後害羞的小男孩。
“斷弦還猶念,離人青絲長。”
他安靜地念著此句,帶著眷念的目光漸漸渙散,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這是他唱的歌詞裏,唯一的真心。
菩提樹下,幾場愛恨生死,終是塵歸塵,土歸土。
低沉的念經聲悠悠不斷,風起了又落,那盞昏黃的燭火跳躍了幾下,安靜地散發著光芒。
步月猶如爛泥般地軟在地上看了一出悲劇,可陸子衿死了,他的恨意尤未消,此刻又聽了好長一會兒經文,更是恨得牙癢,不禁打斷道:“喂,花和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見睜開眼,停下了他的經文,仿佛這時才發現他的存在般走過去扶起步月,把了他的脈門許久後道:“《千心秘籍》與《芙蓉月》原本是一套完整的武功秘籍,本名就叫《芙蓉月》,如今分開了兩本,交叉修煉才是正確方法,否則容易經脈逆行,輕則時男時女,重則不男不女。”
“……怎樣才算不男不女?”
“……就是……什麽都沒有。”
步月心裏“咯噔”一跳,腦中迅速浮現出自己既沒有胸脯也沒有小弟弟的模樣,瞪向不見的表情稱得上猙獰可怖,若不是他身受重傷,真會撲上去暴打這和尚一頓!
“既然你知道,為何不早告訴我?”
不見道:“這本秘籍有違天理,所以才會由晚風樓和七陽閣分別保管,你既然練了,就要接受天理的懲罰。”
“那為何現在又告訴我了?”
“你被這本秘籍重傷,也隻能靠此秘籍的內功來修複身體的損傷,否則,就不是不男不女那麽簡單了。”
“有多不簡單?”
“經脈逆行,你覺得會怎樣?”
“小弟弟爆炸麽?”
“……”不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經脈逆行,自然是七竅流血而亡。”
“我渾身都沒有力氣,是不是已經經脈逆行了?大師,你快救救我。”
不見懶得看他那嘴臉,隻是走到他身後,雙手成掌覆在他背上替他療傷,半個時辰後撤掌,看見步月的臉色好了許多,吩咐道:“我用少林寺的《易筋經》替你疏通了一下經脈,這些日子你行動會無礙,但切不可再用內力,如果你不想變得不男不女的話。”
步月點頭,心中那股怨氣總算消去幾分,見這和尚始終低垂著眉眼,對一旁陸子衿的遺體不看分毫,忍不住問道:“你與他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為何我殺我娘?”
不見道:“往事如煙,一切恩怨皆為虛幻,你就不要再問了。”
步月道:“你愛的究竟是誰?”
不見一愣:“□□,又何必多說。”
“你若不說,我怕是永遠無法消弭心中恨意,誰敢說我娘不好我就殺了誰,哪怕血洗整個武林也不在乎,要麽你現在就殺了我!而且我還有一個疑問,我究竟是誰的種?”
不見總算慢慢抬起頭來看他,步月灰頭土臉,可眼神晶亮有神,帶著不知不罷休的執拗,他的神情鮮活,眉目狡黠,整個人都鮮活明媚,還帶著一絲不講理的邪氣。
不見念了聲佛號,雙手合十,沉默片刻後,開口道:“二十年前,江湖風雲迭起,那時的江湖遠比現在亂得多……”
步月聽著,怎覺得這調調耳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