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無心無情
葛淵漠然地看著懷裏“死人”,沒有說話。
步月下了馬,神色木然地站著,雪花紛紛揚揚落他滿身,襯著那神情越發冷漠,又有一種寒冰下波濤狂肆的暴虐。
“把他給我。”他一步步走到葛淵身邊,聲音宛若寒潭冰水。
葛淵抬頭看他,黑布上一雙眼無悲也無喜。
“把他給我。”步月提高了聲音,眼中的寒冰仿佛要噴出烈火!
葛淵將夏雲峰送到他跟前,步月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詭異微笑,那柄金煙杆忽地又變作細劍猛地朝“屍體”刺過去。
葛淵大驚,旋身將夏雲峰護住,一手擋那細劍:“你做什麽?”
步月眼中又露出癲狂:“鞭屍!他死了也不讓我痛快!我也不會讓他死得痛快!”
“你……這個瘋子!”
這兩個瘋子!
步月身形一動,劍光夾著雪花密密麻麻撲來,葛淵接連退了十幾步,抱著個“屍體”堪堪避過,卻不料腳下被雪水一滑,將夏雲峰給摔了出去……
這一下重摔,就算沒死也快死了。
果然,夏雲峰悶哼一聲,又吐了口血。
步月的劍快如閃電,卻生生頓在了半空。
“他沒死!”
這一聲不知是恨還是驚喜,尾音卻帶著明顯的顫音,就連那眼中的癲狂也變了風雲。
葛淵起身去奪時,步月一手捏住夏雲峰嘴巴扔了顆藥丸進去,一手拎著人就飛身上了馬背。
葛淵立馬奔到他麵前,死死抓住馬鼻上的韁繩:“你要做什麽?”
“不想讓他死就給我讓開!”
步月冷冷看了他一眼,雙腿一夾馬腹,衝入了茫茫風雪中。
葛淵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狂風呼呼卷著雪花四處瘋狂亂竄,天地茫茫,蒼穹一片紛亂。
這樣的景色,有何好看!
他往前走了幾步,才感覺雙腳已被凍得麻木,好不容易爬上馬背,那蒼茫的風雪中又有一騎奔馳而來,他握緊了手中的刀,看那點黑影越來越近,風雪中漸漸露出一張剛毅的臉,劍眉高鼻,神態冷硬,是步月的左護法古記。
“阿月……”
懷裏的身子一動,步月的身子猛然一顫,連忙低頭,夏雲峰深黑雙眼正帶著一點微弱亮光,淡淡含笑。
步月覺得喉嚨發緊,他放慢馬速,緩了緩胸口沸騰的情緒,冷道:“死之前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夏雲峰不答,艱難地抬起左手,沾滿鮮血的手,漸漸按在步月心口,步月心下猛地一縮,隻覺那隻手攥住了自己的心,那股酸痛由心傳到了喉嚨裏,瞬間著了火,隻覺得整個人都要在冰天雪地裏燒成灰燼。
“你這裏,跳得很快。”
步月整個人仿佛被凍住,那隻帶血的手仿佛有魔力,一瞬間抽去了他的靈魂,令他無法動彈。
夏雲峰道:“你舍不得我。”
步月依舊無法動彈,身下的馬沒有主人的驅使,漸漸停了下來,風雪茫茫的天地裏望不到前路和歸途,寒風呼嘯而過,兩人一騎,仿佛整個世界。
“阿月,你明明動了……”
“住口!”
步月的嘴唇抖動,眼中的震驚慢慢變作狂暴的悲傷:“夏雲峰,你夠了!”
夏雲峰笑了笑,側耳貼在他胸口:“死在你懷裏,確實夠了。”
步月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似乎極力壓製的什麽即將爆發,赤紅雙眼死死盯住蒼茫雪地,忽然揚手一揮,劃下一抹決絕又悲傷的弧度。
馬匹繼續朝前奔去,獨留雪地上一排馬蹄印,深深淺淺,破破碎碎。
“救他!”
步月抱著渾身是血的夏雲峰回到解火教時,雙目血紅,如同一隻暴走的獅子,杜宇被離鸞抱著一路狂奔而來,忽被迎麵一聲爆喝,嚇得不輕。
他美豔無雙風流不羈的教主何曾變得如此狼狽癲狂!
他連滾帶爬地跑去看夏雲峰的傷勢,眉頭都擰得快打劫了,偏偏自家教主還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不是說了要親自去殺人麽,現在又喊著救不過來就閹了他!
唉,完了完了!他家教主這回掉夏雲峰的深坑裏了!
肩頭猛地一緊,他的教主狂躁道:“發什麽呆,快救他!”
杜宇歎了口氣:“教主,他雖傷得嚴重,但傷口早被處理過,背上三支箭雖然有毒,但對他無用,您又給他吃了解火丹護住心脈,性命已是無礙。”
步月愣了愣,渾身的暴躁一瞬間化為烏有。
杜宇湊近兩步,奸笑道:“教主若嫌殺他一次不過癮,我可在他的藥裏加點好東西,待他傷好後,教主要如何折磨他,保證……”
步月閑閑瞥了他一眼:“滾。”
杜宇眼睛立馬濕了,一臉委屈地抹著眼淚:“阿月,莫不是你真喜歡他?”他平時都叫步月教主,隻有真正用心時才會像小時候一般叫他阿月,仿佛還是那一同玩鬧,患難與共的歲月。
步月閉上眼默了許久,搖了搖頭:“我累了,你好好照顧他。”
“步教主。”
走到門口時,有人叫住了他,是一身白衣的南浦,長身而立,墨發垂肩,若不是那一貫沒有表情的麵容,步月險些認不出他來。
看見他,步月煩亂的心稍稍平和了些許。
“你怎麽來了。”
南浦道:“在下也參加了此次行動,步教主的笑容為何消失了?”
步月深吸口氣,心道這一個兩個都是添亂來的,還嫌本座不夠亂麽!
“你想說什麽?”
南浦道:“在下不解,既然步教主對那人動心,為何要殺他?既要殺他,為何又要救他,如此矛盾重重,你可想過他的感受。”
步月心中一頓,想起他那矛盾重重的主子,心想自己這蠢事做得跟應天長還真像!都一樣的犯賤!
他看著南浦無波無瀾的麵容,透徹無情的雙目,不由歎道:“此刻,我倒真羨慕你。”
“教主還未回答在下的問題。”
步月揚起嘴角,無所謂道:“不小心犯賤了。”
他道:“你呢,莫非他這般對你,於是你選擇無心無情?”那個“他”指的自然是相思樓主應天長。
南浦頓了頓:“……是。”
“那種藥,你可還有?”
“沒有了。”
“可有解藥?”
南浦沉默許久,有什麽東西在他眼中跳動,繼而熄滅無聲。
“不知道。”
步月冷笑:“無心無情,也挺好,今後你就陪在我身邊罷。”
“步教主的笑容因何消失?”南浦還在執著這個問題。
步月道:“你就那般喜歡見我笑?”
南浦道:“你一笑,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即使你的心中那麽悲傷。”
步月怔了怔,緩緩笑了起來,容顏明媚,燦若春陽:“是麽?”
“是。”
他認認真真看著南浦沒有任何表情的麵容:“你此刻又不像是無心無情。”
“有時候,無心無情才能看清更多東西。”
“那你看清應天長了麽?”
“看清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搖頭,“沒有。”
那一雙能看透世間百態的藍色眼眸,即便他無心無情,也依然看不透。
步月揮了揮衣袖:“走罷,陪我回風月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