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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海上生明月

  馬車行出了金陵,一路東去,竟是到了海邊,改由水路南下。


  步月最怕坐船,無他,他嚴重暈船。


  頭幾日更是吐得死去活來,從早吐到晚,從晚吐到早,幾乎水米不進,吐出來的都是酸水,一張小臉蒼白得毫無人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就一口氣吊著了,迷迷糊糊間還咬牙切齒叫著夏雲峰三個字。


  夏雲峰總算表現了一點人情味,進進出出對他頗多照顧。


  船家的婆娘姓莊,生得粗壯結實,說話嗓門洪亮,為人又熱情,她初時並未認清步月,此時見夏雲峰對他諸多照料,便熱心送上兩碗湯藥,說是能治嘔吐。


  步月如同聽了救命藥,他平日最是怕苦,此時也甘之如飴地大口喝了進去,可一連喝了幾日都不見好轉,人更是瘦得脫了形。


  莊氏粗大的嗓門奇道:“以往這藥一碗便可見效,怎地喝了幾日都不曾止吐?夏公子,你家娘子懷孕了多久?怎會孕吐這般厲害,待明日在碼頭停靠,可得找個郎中來瞧瞧才是。”


  她嗓門粗狂洪亮,又十分熱情,說得可謂煙波十裏都餘音嫋嫋,聽得步月垂死病中驚坐起,瞪著她幾乎要噴出火來,剛一開口,又是一番狂嘔。


  夏雲峰也是愣了楞,尷尬地笑了笑,正在船頭與相思樓主飲茶的不見和尚一口濃茶噴在海麵,連道幾聲:“阿彌陀佛,於一切相,離一切相,即是無相。”


  便連近日來一臉便秘的相思樓主也挑眉看了過來,嘴角一抹邪肆笑意,等著看戲。


  莊氏見眾人如此,大嗓門又道:“莫非你們不知孕婦會嘔吐?”


  夏雲峰的從容終於裝不下去,強忍著笑意問:“大娘這幾日熬的藥難道是……”


  “安胎藥啊!”


  話音一落,步月的嘔吐更加大聲了,恨不得五髒六腑都從咽喉裏吐出來,一隻蒼白的手顫抖地指著她,卻是吐得眼淚吧啦,再說不出一個字。


  莊氏終覺不對,疑惑地開了大嗓門:“莫非她不是懷孕?”


  夏雲峰背對著步月,卻依然可見他肩膀上下顫動,就算看不見他的臉,他也知他在笑,這該死的掃把星,好好地坐什麽船!


  夏雲峰笑了許久才道:“大娘誤會了,阿月不是女子,是在下的一個小廝,他……不過是暈船厲害罷了。”


  莊氏驚訝的嗓門更大了,幾乎震得船都顫了幾顫:“這弱不禁風的怎麽看也不像男人,還有那俏模樣,長在男人臉上實在太可惜!”


  步月的手顫得更厲害了,小臉上更呈現一層青灰色,顯然就要被氣死了。


  莊氏連忙笑道:“你瞧老婆子這張嘴,實在不會說話,阿月公子長得實在俊俏,老婆子沒見過世麵才會這般大驚小怪,治暈船的藥我這裏還有許多,我這便去熬一碗來,不收你們錢,當是老婆子給各位郎君們賠罪的,哎呀,老婆子在船上呆了幾十年,竟是頭回見暈船暈成這般模樣的,可憐見的……”


  夏雲峰暗道那幾碗安胎藥你可是收了好大一筆錢啊!

  她走得老遠,粗嗓門才逐漸弱下去,步月一口氣散去,軟綿綿倒在軟椅上,海風拂起他散亂的卷發,顯得那張臉格外蒼白,眼睛大而無神,明豔的光芒落在他眼裏,琥珀的色澤光彩流連,說不出的瑰麗華美。


  不見將喝過的茶葉重新添水煮上,不多時,紫砂壺冒出滾滾濃霧,茶香四溢,混合著海風的腥味,晴空萬裏,碧海藍天。


  白色的衣袂被風吹得翻滾飄搖,步月單薄的身子在那寬大的白袍內,輕得仿若下一刻便要被風吹走。


  莊氏的暈船藥果真湊效,步月每日一碗,便與尋日裏在陸上無甚差別,漸漸的臉上也恢複了血色。


  那莊氏自從知道他是男子,也不避嫌,一見他便是兩眼發光,粗豪的嗓門不斷讚他貌美如花,便是女子也比不過去,這話他聽了幾次便能當海風掠過,倒還有閑情同花和尚煮茶釣魚,順便分享新得的春宮圖小黃書,真是臭味相投,不亦樂乎。


  夏雲峰便與應天長聚在一起下棋,兩個都是江湖上的頂尖人物,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道不盡的玄機,步月也不知他們什麽交情,為何要一道去南華寺。


  葛淵盡力扮演他的奴隸身份,不需要出現時銷聲匿跡,大船行了十幾日,莊氏才發現船上有他這號人,粗豪嗓門又在海麵上嚷嚷了半天嚇死老婆子了之類的話。


  南浦總是獨自坐在船艙的頂端,一個人對著桅杆發呆,步月倒是與他比試過幾回,奈何他輕功實在太差,即便內力更甚一籌,卻也總是吃虧。


  “你的武功寒氣太重。”步月道。


  “你的招式殺氣過濃。”南浦道。


  步月笑:“我們是同一類人。”


  “我們不是。”南浦麵無表情的麵容對著步月,似在仔細端詳這絕麗的容貌,還有邪氣的笑意,他道,“我看你愛恨喜怒都形於色,紅塵苦楚,可覺生趣?”


  步月道:“便是苦楚,也可在其中找出無限樂趣,做人便當如此,所以我們才會在百無聊賴之際來釣魚。”可惜他自從遇到那掃把星便沒覺得人生有趣過,這個黴運當真越走越遠。


  南浦默了許久,才緩緩開了口:“我以前七情六欲俱在時,隻覺有心有情皆是萬般痛苦,無論做什麽,都得不到自己想要。後來拋卻了心,他們都罵我無情無義,但我一點也不難過,也不覺歡喜,更無想要的東西,活著,也不知為了什麽,可有人又不讓我死,我始終疑惑,究竟是有心好些,還是無心好些。”


  步月早對他與應天長的關係十分好奇,此大好機會豈容錯過:“你與你那樓主究竟怎麽回事?”


  “我有心時他折磨我,我無心了,他依然不放過我,便是如此。”


  步月暗道這相思樓主平日行事便諸多矛盾,看著南浦的眼神也是愛恨交加,時而溫柔時而暴躁,任誰也受不了被這樣反複無常之人纏著不放。


  步月奇道:“你這有心無心的,究竟是何意,難不成能將心挖出來?”


  “有一種藥,吃了可令人無情無欲,無愛無恨。”


  “世間竟有這種藥?”


  “相思樓匯集江湖武林萬千秘密,有這樣的藥並不奇怪。”


  步月心下一動,問道:“既然你們相思樓無所不知,你可聽說過一本叫《千心》的秘籍?”


  南浦道:“我雖離開相思樓,但不會泄露樓中秘密。”


  步月失望地歎了一聲,須臾,又道:“你若無處可去,他日待我回到解火教,你可去找我,縱然他是相思樓主,那地方也不是想去便能去的。”


  “好。”


  “咦,你看,魚兒上鉤了。”


  步月一拉魚竿,沒拉動:“莫非是條大魚?”


  他站起來,雙手用了幾分內力,果然魚線一翻,釣上來好大一條——人!


  海上的夜晚漆黑平靜,隻一輪明月高掛空中,月光似水,落在來人身上,一身夜行衣與黑夜融為一體,隻有明晃晃一柄大刀映著月光,寒意掠過,格外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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