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酒宴
華燈初上夜,絲竹歌舞場。
富貴朱門家的夜都要比尋常人家來得明亮熱鬧些,更不用說刻意的奢華鋪張,大擺筵席。萬千的珍饈金玉盤,數不盡的燈火未央樓,葡萄美酒夜光杯,琵琶歌舞美人醉。
明明是一場誰都能看出來的鴻門宴。
步月一見如此排場鋪張,俏臉真真是笑開了花,一副不諳世事的小女子模樣,一個賴老爺長一個賴老爺短地連連道謝,待到那賴老爺叫人送上一壺名曰“翠玉盞”的美酒,步月嚐了一口後滿嘴驚歎,直道“好酒”,再稱呼那賴老爺時,已將那“賴”字都省了,一口一個“老爺”,叫得那賴老爺油臉上不知笑開了多少花,□□中一雙小眼被酒熏得通紅,看著步月的目光已是越發掩不住的猥褻之意。
夏雲峰麵色黑沉,麵前的食物一點也未動,隻直直地坐在步月身邊看他與那賴老爺眉來眼去,那親熱勁兒簡直就像妓館的嫖客與花娘,就差沒動手動腳了,那些個撩撥人心的手段不用說也知道他是從哪學來的。
步月一口又將一大杯酒飲盡,麵色陶醉地望向賴老爺:“此酒香甜潤口,濃而不烈,真是好酒,老爺風流人物,阿月心中更是心生仰慕,敬佩不已。”
賴老爺又舉杯,目光一直黏在步月身上,嗬嗬笑道:“美人配美酒,既然阿月喜歡,不妨多飲幾杯,才不枉老夫盡了一番地主之誼。”
步月再是一口飲盡,此時他麵容酡紅,醉眼惺忪,已有七分醉態,容色靡麗慵懶,更是憨態中透出不一樣的嬌媚豔色,絕代傾城。
賴老爺舉杯的手微微一頓,蕩出了些許酒水,已有幾分醉意的眼中更露出七分癡迷,直到聽一聲重重的冷哼,他才將目光落在一動不動的夏雲峰身上。
“夏公子怎的不動筷?莫非是府中酒水飯菜不合你胃口?”
夏雲峰又是一聲冷哼,完全無視步月製止的眼神,笑道:“不是賴老爺飯菜不合胃口,而是今日途中見一隻□□對著飛過的天鵝流口水,至今有些惡心,所以吃不下。”
賴老爺的臉色一僵,瞬間由紅變白,由白變青,胖胖的油臉想怒又想假笑再加上微微的抽搐,一時看去,好不精彩。
步月心中大叫痛快,臉上卻是圓場道:“他,哈哈,夏大哥時常會注意一些常人不會注意的小細節,但今日那個□□我也是見到了,真是好大一隻!盯著天上的天鵝一動不動,最後被咱們的馬車從身上碾過去了,血肉模糊,想想確實有些惡心,老爺莫要在意,夏大哥絕非是針對老爺你的!”
他一臉清純無辜地說著,那賴老爺的臉卻漸漸地由青變成了黑再變成紫黑色,臉上肥肉微微顫動,他扯了扯嘴角,再扯不出一個虛假的笑容來。
步月又舉杯,笑容嬌媚:“阿月再敬老爺一杯,願老爺洪福齊天!”
賴老爺臉上的肌肉再顫了顫,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正要舉杯,卻聽步月“咦”了一聲。
步月看向夏雲峰身側同樣正襟危坐的葛淵,問道:“葛大哥,老爺盛情款待我們,你怎麽也不動筷呢,這豈不是很不給老爺麵子?”
葛淵黑布上的一雙眼在麵前佳肴上掃過,望向步月時彎了彎眼睛,道:“很不巧,我也看見了那隻□□,渾身肥肉油光鋥亮,偏偏還是一隻癩□□,一路惡心到現在,怎可吃得下飯菜。”他說這話時雙目還一隻盯著那主位上的賴老爺,雙目含笑,語調惡心。
步月大大的痛快,心道這葛淵平時不苟言笑,不料挖苦起人來竟跟夏雲峰是一樣的毒舌!
賴老爺好不容易擠出來的一絲笑意瞬間扭曲,肥胖臉上青紫黑交錯,都似被氣得胖了一圈,握著酒杯的手不斷顫抖,忽然他渾身一鬆,麵色猙獰正要發怒時,身後一隻手輕輕放在了他肩上。
“老爺,您喝醉了,老奴陪您去休息。”身後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緩緩道。
賴老爺的神態很快恢複了平靜,點了點頭,跟著身後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了出去。
步月早已憋笑憋了許久,待那二人一出門,與夏雲峰和葛淵對視一眼,眼中笑意更深,若不是有那滿屋的仆人看著,他定要滾倒在地上捧腹大笑!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那陪賴老爺出去的管家才熠熠然回到筵席上,那是個頭發灰白神采矍鑠的老人,他站在主位一側道:“老爺不勝酒力,先去休息了,便由老奴代替老爺陪三位貴客喝上幾杯,不醉不歸。”
步月小出了口惡氣,心情頗好,又實在貪戀那“翠玉盞”的美味,也不推遲,一連與那管家喝了好幾杯,完全不去看夏雲峰黑沉沉的臉色。
他喝得興起,還不禁唱起了歌來,都是些眠花宿柳玉簫柳腰的淫詞豔調,夏雲峰的臉色更黑了一層,卻不阻止他,隻靜靜看他醉眼桃花口吐豔詞,偶爾慵懶地靠著桌子吞吐煙霧,媚眼如絲,這般的風情體態,是他從未見過的步月。
屋內隨侍的幾個婢女頭一次見一個女子喝得如此醉態,有那年紀大懂事點的被那些淫詞豔調聽得微微紅了臉,再到最後步月隨手拖了幾個美貌婢女或躺或坐在自己身側,那些個婢女竟是各個眉目含春,眼神如波,粉臉桃花萬分的嬌媚,任由那貌美女子一雙纖手在自己身上肆意遊走。
夏雲峰閉目養神,可他不是葛淵,耳邊盡是調笑淫靡之聲怎能心若止水?終究是忍無可忍,走上去一把將步月拖了起來,一張冷臉對那些婢女道:“都出去罷。”
那些婢女互看幾眼,似乎都知他們的關係,一並退了出去,連著那沉默寡言的葛淵。
一時間,屋中隻餘他們二人,闌珊燈火下,杯盤狼藉中,夏雲峰靜靜抱著懷中這個人。他的身體柔軟無力,渾身散發著濃鬱的酒香和一種擾人心緒的味道,光影忽然迷亂,懷中嬌軟的身軀,那酡紅而媚態無雙的容顏讓他像抱著一塊炭火似的,手足無措起來。
夏雲峰呼吸一緊,慢慢將他放在坐榻上。
隻是,為何雙眼會離不開那張嬌媚的容顏,可是被蠱惑住了心魂?
明明手下這個豔麗嬌媚的尤物是個男人,是蛇蠍的心腸,就連他的血都是冷的,為何還會為之留戀?為之妒火橫生!
他的手離開了這個身體,卻還在留戀他的體溫,漸漸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張醉態慵懶的容顏所吸引,這個時候,四壁無聲,燭影搖曳,他是容色無雙的女子風情無限;他是憨態可掬的女子動人心弦,他就這般靜靜地躺在他身畔。
光陰無聲,不知從靜默的燈火下燃去多少溫柔注視。
夏雲峰的手不知不覺靠近那張欺瞞世人的絕麗容顏,再近一點,再近一點,感受他的體溫,那柔滑的觸感,令人癡迷的心跳……
他的指尖碰觸到步月的那一瞬,剪水般的眼眸驀然睜開,沒有一絲的醉態和迷茫,清醒而透徹,好似等待獵物許久的妖姬。
夏雲峰聽見自己心跳漏了一下,卻沒來由的一陣悲傷掠過。
步月道:“夏雲峰,不要被這張皮囊所迷惑。”他的神情冷靜,語氣淡漠。
“啪!”
似有什麽從心中斷了,或是碎了,夏雲峰也說不清,他隻覺得苦澀。
他將手指在那張臉上輕輕劃了幾下,冷笑道:“我在想,若在這張臉上劃出幾道深深的口子來,你會怎樣?”
“會變成醜八怪。”步月答道,他的眼睛依舊清澈,帶著淡淡的嘲諷與冰涼。
“和我的心一樣醜陋。”他說。
夏雲峰窒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隻覺心中苦澀越發濃鬱,沒由來的,一股悲涼襲來。
窗外淡月,流雲疏懶,大風刮起了樹影婆娑搖擺,依然可見滿天繁星,璀璨浩瀚。
月本皎皎潔白,為何會如此肮髒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