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臨江山莊
從蜀地到達洞庭已是大半月之後,那冬日的蜀地多陰寒,可這洞庭之畔卻是雨水連綿,從入得楚地,便連下了好幾日細雨,濕寒交加,沒有一絲冬日的肅殺之意,處處都是江南旖旎之情。
臨江山莊位於洞庭之畔,半壁環水半壁為林,當真是山清水秀,怡雅動人。
自從步月逞強在風雪中騎了幾日馬感了風寒後,夏雲峰便雇了一輛馬車,行程自然又慢了些,他還未到家,山莊弟子早已飛報了消息,消失快一年的莊主突然要回家了,自然是大事,莊內眾人都在大小姐夏初臨的帶領下候在門口,等了兩柱香時間才見一輛馬車嘚嘚停在門口。
車夫穿著蓑衣看不清模樣,隻是車還未停穩,已被這門口眾多人所驚了一跳,然後車裏的簾子動了動,伸出一把青色的油紙傘,修長的手將之打開,那傘麵畫了兩株秀麗蘭花,遇著纏綿細雨,立時沾染了點點珍珠,秀氣又嬌貴。
爾後那簾內才露出一襲藏青的袍子,修長的身形,輕輕一躍,跳下了馬車,微抬傘麵,半露了剛毅的側顏,眉目還是原來的眉目,隻是那劍眉沾染了纏綿的雨水,也變得溫柔起來。
夏初臨方一見他便跑了過去,喜道:“哥!你總算回來了!”
夏雲峰寵溺地摸摸她的頭,道:“許久不見,你又長高了些。”
夏初臨柳眉一蹙,拉著他的手道:“你都快一年沒有音訊,莊裏上下都被你急死了,若不是秦叔和甄伯伯主持大局,莊裏還不知亂成什麽樣子!哥,你這些日子都去了哪兒?”
“這些事,我以後慢慢跟你說,先進屋。”
夏初臨不依道:“此次出去這般久,有沒有……”
她的聲音在看見從馬車出來的女子時漸漸弱下,隻愣愣看著那雪白的雨傘下如冰晶綻放的光彩,驚豔無雙。粗布的藍衣,黑色的馬車,朦朧的天色,一切都失了光彩,恰恰隻一麵雨傘,一張容顏,在這寒冬綿雨中出塵絕代。
夏雲峰回首望去,恰見那清麗容顏在綿雨中微微淺笑,彎彎的眉眼,柔媚的紅唇,融了這細雨清潤,盈盈的水波蕩漾,那鼻是俏的,唇是媚的,臉是柔的,絲絲雨霧中,猶如白蓮綻放,明月初升。
那一眼,竟不知為何,心中忽地一跳,滿目芙蓉綻放。
步月眉毛一挑,細細打量那俏生生的女子,想不到夏雲峰容貌平平,卻有一個相貌如此出眾的妹子,但見那鵝黃淺裳勾勒身段曼妙,外罩了豆綠色兔毛滾邊鬥篷,粉嫩之色,裹著嬌俏的人兒,細細茸毛襯著一張紅撲撲的臉蛋,恰是如花的年紀,如花的容顏。
兩個女子相互打量著,二人眼中皆有驚豔之色,可步月那眼神卻是不一樣的,慢慢的竟變得火辣深邃起來,好似那眼中有鉤子般,勾得人心蕩漾,看著看著,夏初臨竟覺些許臉紅,慢慢收回目光,細聲問道夏雲峰:“這位姐姐是……”
步月提步下車,那馬車卻是有些高度,夏雲峰極是自然地伸手搭了一把,才道:“這是我買的丫環。”
那語氣極是平和尋常,說得像真的般,步月暗暗瞪了他一眼,再敢叫本座二丫,本座跟你沒完!
夏雲峰似沒看到般,繼續道:“阿月是個可憐的姑娘,自小家貧,母親早逝,我遇見她時,恰在那冰天雪地裏賣身葬父,當地的惡霸卻要強搶了她去,我見她衣不蔽體,身子都凍得發抖,實在不忍,便買了回來。”
這已是步月聽到的第九個自己的身世版本,早已淡然處之。
夏雲峰依舊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滿臉正義憐憫,迎著他的目光竟還微微一笑,仿佛安慰一般。
夏初臨一聽此話,眼中的驚豔已成了憐憫,握著步月的手柔柔道:“那真是可憐了,阿月你放心,以後在臨江山莊,你再不用受那般苦楚了。”
步月配合地麵露淒苦之色,一下一下摸著夏初臨的嫩滑小手,一路上受那夏雲峰的鳥氣總算紓解些許。
一眾人等隨著夏雲峰入了山莊,雖是寒冬,臨江山莊之內卻也不曾見蕭瑟之意,隻見假山流水樹木蔥鬱。莊內地勢廣袤,過了一座小橋後才見正前方一處頗大建築,想來便是正廳了,兩側並排聳立著不少院落,那房屋是江南人家的房屋,白牆黑瓦,不見得多麽富麗巍峨,卻是江南流水的味道,黑黑白白,翹角飛簷映著陰沉沉的天,纏綿綿的雨,說不出的水墨之韻。
臨江山莊在武林中並非小派,特別是近幾十年來在老莊主夏與和的經營下更是名動江湖,不曾想偌大一個武林鑄劍世家內,竟不曾有一點的鋒銳戾氣,如此濃鬱的江南水韻,倒像是哪個書香世家坐落流水,淡看煙雨。
夏雲峰停步在正廳門口,吩咐道:“莊內男子一並入正廳議事,其餘人等各行其是。”他的目光落在步月身上,轉而麵向夏初臨,“臨兒,你安排一下阿月的住處。”
夏初臨道:“哥,我第一眼看見阿月便覺投緣,不若將她安排在我身邊伺候?”
步月心下一喜,如此甚好,甚好!
夏雲峰看了他一眼,哪裏不知這魔頭心裏想著什麽,淡淡道:“送到湖光居伺候。”已轉身入了屋中,留了一片細密雨絲無聲潤了整片天地。
待得眾人散去,步月問道:“那湖光居是何處?”
夏初臨微一側眸,青碧的傘麵下,嬌嫩的容顏下是柔和的目光,連同那雨絲,潤潤地打在心上,格外舒服。
“山莊之內的居所都是分劈成一個個院落,各有名字,有湖光居,山色居,碧波居,洪湖居等等,其中,湖光居可臨湖觀景,夏有芙蕖似火,秋有紅楓落葉,景致最好;山色居卻是臨山而建,滿院湘妃竹,清雅怡人;碧波居……”
步月打斷道:“那湖光居是何人所住?”
“那處本是我的居所,自從我十歲那年不慎落水後,便換到了山色居,現在那裏是哥哥的居所。”
步月倒也不怪,夏雲峰既然防著他,自然不敢放得太遠,外加他內力盡失,放在身邊日夜看著倒是最好不過。
估摸走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到那湖光居,還未入門已聽得潺潺流水之音,方一踏入,見是院內偌大一片粼粼湖水,幾支殘荷浮在水麵,細密小雨如線般落下,蕩出滿目的漣漪微光,盈盈生輝。院中隻有一處拱橋連著院門口到對麵居所,臨湖處一排紅木美人靠的抄手遊廊,之後才是真正的居所。
瞧這番格局布置,步月倒也有幾分理解夏雲峰能在山穀中做出那等精致的閣樓來。
夏初臨對院中介紹一番,帶他進了東側廂房,道那便是他的房間了。
步月被這滿目的江南水韻滌洗一遍,被夏雲峰要挾的悶氣也去了個七八分,不禁讚歎這等景致,倒真像幾分沒見過世麵的女子。
夏初臨自是得意,想起她可憐的“身世”,再次安慰:“哥哥對下人都很好,你莫要緊張,以後就當這裏是自己家。”
步月看著那雙明亮可愛的雙眼,粉嫩嫩的衣著托著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色心大起,自然是順藤而上,故作委屈道:“我一個姑娘家伺候他一個男人,難免無聊,若是得空,我可否去小姐處走走?”
夏初臨笑道:“自然可以的,我從未見過像阿月這般好看的姐姐,歡喜還來不及,就算你不去找我,我也要來找你玩。”
步月大是歡喜,立馬握住美人的手趁機摸上兩把,忽然眼尖地見了夏初臨頭上一隻玉簪,溫潤翠色,似有隱隱波光氤氳,著實好看,不禁歎道:“小姐這隻簪子好漂亮!”
夏初臨玉手摸上發髻,柔柔一笑,碧水波光,隻覺這滿院的流水細雨都在那一雙明眸之中,萬分的動人。
“這是翡翠雕琢的玉簪,倒是有一對,我今兒隻戴了一隻。”言罷,她卻將那簪子取下,放在步月手中,“你若喜歡,我便將它送予你,當是見麵禮罷。”
步月接下,雙目卻是深深看著夏初臨,眼波微蕩,更是深了幾分,連著聲音也是低低沉沉的,勾人心弦:“小姐,我也是很喜歡你的。”
夏初臨先是微訝,再是理解過來他話中之意,臉上驀地一紅,嗔道:“阿月盡會說笑,我還有其它事便先走了。”
轉身匆匆出了門去。
片刻功夫,整個湖光居一片寧靜,惟餘潺潺的流水之音,叮咚流泉,似乎還能聽見細雨打入湖麵,漣漪蕩開的春聲。
步月看那粉嫩身影漸漸消失在拱橋一側,翠綠的雨傘著了煙雲般,慢慢融入這細雨之中。
他低眸打量手中碧綠發簪,神態慵懶,嫵媚的雙眼漸漸蕩開,雙唇染了笑意,嘴角微微上翹。
這遍布煙雨的臨江山莊啊,倒是有趣!
他轉身,打開了另一側的窗戶,一瞬間,合著細潤雨絲的風猛地灌入屋中,撲了他滿麵清涼,定睛望去時,那是波光浩淼湖,煙水連綿的雲夢澤,一望無際的碧水微雨,連接著遙不可及的天和地,水波蕩漾,萬裏無邊。
那是真正的洞庭之水,煙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