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前夜
雖然望歸很快就收斂了情緒,但是他當時臉上的表情一直在清虛腦海裏轉來轉去不肯消失,攪得他內心不得安寧,罕見的危機感竟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徒弟還是那個正經聽話的徒弟,但是好像又有哪裏不一樣了。望歸五歲時被他從人販子手中救出,因為當時被傷到了腦袋,所以之前的事情全都忘了個幹淨。
清虛舍不得這個蒼白著臉瘦瘦小小的孩子,就收了這輩子唯一一個徒弟,並給他取名望歸,希望他有一日能夠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怎知這一找就找了二十年,直到望歸的身上再也看不到當初的柔弱也沒能回到父母身邊。
心煩意亂的戳著碗裏的白飯,清虛怎麽也靜不下心來,一桌子看著就很可口的飯菜也沒辦法讓他的心情好起來。
望歸抬眼看他,被他明明這麽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沒有規矩的行為弄得沒了脾氣,放下不剩一粒米的碗筷,和往常一樣第無數次教育自家師父:“師傅,吃飯的時候不可以用筷子戳碗,也不可以把米飯撥到桌子上浪費糧食。”
清虛“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臉上沒了以往的不正經看著倒是有些嚴肅。
望歸停了話頭,垂眸看向清虛按在筷子上的手,抿緊了唇。
“望歸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願意繼續跟在師傅身邊了?”
“怎麽會這麽想?”
“你上個月一聲不吭的留書出走,沒有任何解釋,如果沒有這次龍虎寨的事情大概你是不打算再跟我聯係了吧。之前我一直想不通是什麽原因,現在大概也看出來了,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有,喜歡的人?”望歸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原來還是被看出來了啊。
“對。”清虛深吸了口氣,做出了一個自認為是退讓的決定,“你這麽大了師傅還沒有替你張羅婚事是我失職,如果你覺得喜歡上了誰,可以直接告訴師傅,想讓師傅幫你提親,或者想要成家了覺得師傅應該離你遠點都沒問題,但是不要瞞著我,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刻意的和我拉開距離.……”
清虛劈裏啪啦說了一大串,最後在望歸沉沉的目光中住了口。望歸的表情看得他有點心慌,總覺有些,決絕?
望歸輕歎口氣站起身,在清虛驚愕的目光中俯身吻下去。清冷的唇一觸即分,清虛僵在原地,好大一會兒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站直身子後退三步,望歸一如既往的嚴肅,鄭重道:“師傅,我喜歡的人是你。”
“我?”清虛迷茫了一會兒,隨即駭的跳起來,“我是你師傅,你怎麽能.……”
望歸垂眸掩去眼底的苦澀:“徒兒知道.……剛剛是徒兒大不敬了,對師傅有了這種心思,任由師傅責罰。今後望歸和您隻會是師徒關係,要是師傅還是覺得不自在,望歸可以脫離萬劍門去渝州找我的父親。”
“去渝州找你父親?你不是都不記得了嗎?”要是望歸還記得以前的事情他們怎麽會這麽多年都沒找到他的家人。
“早些年,徒兒就想起來了。”隻是為了能留在師傅的身邊假裝什麽都沒想起而已,之前的不告而別也不過是生怕自己再也無法壓抑這份背德的情感,讓清虛知道了視他為洪水猛獸,怎知現在還是親口說出來了。
清虛哪能不清楚他的含義,吃驚望歸竟為他做到這種程度,心疼他受的委屈,但是又覺得不能接受這份感情,頓時糾結萬分。
望歸不想再待在這壓抑的沉默中,勉強自己朝清虛笑了笑,聲音裏的情緒消弭的一幹二淨,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嚴肅古板的萬劍門弟子。
“師傅您先休息吧,我會去另開一間房,不會讓您為難的。”
連稱呼都變了嗎?清虛呆坐著不知道該說什麽,望著闔上的房門不解的想著,他們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
“望歸怎麽就喜歡上我了呢?”
清虛以頭戧桌,力道之大,桌麵上的碗筷一時間叮當作響。顧子文眼角抽了抽,這麽磕看著都疼。
“大概是因為他瞎吧。”
清虛又被噎了一口血,惡狠狠的瞪著淩汐,小子你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敢打你!
有本事你就動手啊,本來就又老又醜生活習慣又差,哦,還是個騙子。淩汐冷笑著挑釁回去,他最討厭這種一方苦戀另一方卻避如蛇蠍的事情了,又沒糾纏不清何必這麽傷人。
“咳。”
顧子文假咳一聲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伸手摟過淩汐眼睛卻望著清虛:“前輩,你為什麽覺得不能接受望歸道長?”
清虛脫口而出:“因為他還小啊!”
淩汐涼涼的反駁:“望歸年紀比我還大一歲呢。”
清虛又道:“他是我徒弟!”
“拒絕的原因不應該是不喜歡嗎?”從門口飄過的蘇澗粼再次扮演了一次背後靈。
原本背對著門的清虛被她嚇了一跳,發現是她後跳起來就把人往屋子裏扯。
“哎,哎。”蘇澗粼不滿的掙紮了兩下,可惜武力值不夠反抗無效,被清虛強硬的按在了凳子上。
“你什麽都聽到了?”
蘇澗粼撇撇嘴:“誰教你們不關門。”
“不管那些了,小丫頭我問你,剛剛你那話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蘇澗粼有些火大,這人這麽蠢怎麽活到現在的?“拒絕一個人表白的理由隻能是不喜歡,其他的統統是借口。”
清虛有些懵,他喜歡望歸嗎?當然喜歡,那是他最喜歡的徒弟啊,可是這兩種喜歡一樣嗎?想著想著清虛隻覺得腦子裏一團毛線滾來滾去怎麽也理不清,目光落在滿臉嫌棄的蘇澗粼身上,突然想起一件被他丟到角落的事。
“你不是喜歡望歸嗎,怎麽還在這撮合我們?”
蘇澗粼聳聳肩,坦白道:“裝的。”明知道望歸有喜歡的人還喜歡他難道要自虐嗎?更何況,比起自己和望歸在一起,她更想看到望歸那般清冷的人被人“欺負”得哭出來的樣子。不過這個嘛,就不用說出來了。
“裝的?!”清虛又暴躁了,這一個個的是耍他好玩嗎?
蘇澗粼頗有淩汐風範的翻了個白眼:“我要不是故意裝作喜歡望歸道長的樣子,前輩你能發現他的不對勁嗎?”
她的本意是刺激刺激清虛讓他發現望歸對他的重要性,怎麽知道望歸那樣的人都豁出去表露心意了,清虛這向來沒臉沒皮的人居然開始矯情?!
年紀小?師徒關係於禮不合?前輩你還記得你是因為什麽出名的嗎。不喜歡望歸你當時瞪我做什麽?那濃濃的醋味我可沒感覺錯,這麽遲鈍活該你找不到對象。
“前輩,望歸道長和你畢竟這麽多年的情誼在,我們沒辦法強迫你接受他,但是還希望不要太傷人了。”
清虛沮喪的趴在桌子上,無力地應著聲,還是怎麽也想不通望歸怎麽會喜歡自己。
望歸五歲的時候進了萬劍門,內向、膽小,總是怯怯的牽著清虛的袖子跟在他身後。那時他總是做噩夢,清虛好吃好喝的養他沒把他養的白白胖胖,人反而愈發消瘦,清虛無法,隻好把這個孩子帶著和自己一起睡,多日之後望歸才能安安穩穩的一覺睡至天明。
清虛寵他、愛他、把畢生所學傳授給他,可以說,清虛花在望歸身上的心血絕對不亞於培養自己的親生兒子。
許是擔心被趕出去,幼年的望歸在萬劍門內謹小慎微,不敢出一點差錯,最終把萬劍門的兩百條規矩倒背如流,成了萬劍門最典型的弟子,嚴肅刻板,不帶一點煙火氣。
清虛不喜歡他變成這樣,但是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慶幸不管徒弟變成什麽樣子他和自己之間的親密一直沒有減少。
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清虛回想著他們之間經曆的一切,怎麽都弄不明白望歸究竟是何時對他動了那般心思,究竟為了隱藏這份感情花了多少力氣,才能讓他毫無察覺。過去的二十年裏兩人一直推心置腹,沒想到從來沒有隱瞞過他的徒弟第一次對他有了保留就是這麽大的事。
唉,清虛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老了十幾歲,他不想和望歸如此疏離,但是又無法接受他的感情,到底該怎麽做呢。
蘇澗粼受不了他這種磨磨唧唧的樣子,又翻了個白眼直接起身走人,結果剛剛邁出房門整個人就猛地頓住,幹笑了兩聲:“望歸道長。”
其他人也是一僵,跳起來衝到門口。
望歸也是剛剛從屋子裏出來,依舊是那副一絲不苟的模樣,但是憔悴的臉色讓他糟糕的狀態顯露無疑,顯然昨夜一夜未眠的人不止清虛一人。
望歸聞聲看來,目光恰好落在清虛身上。
清虛一驚,下意識的往後一退遮住身形,引來其他人惡狠狠的一瞪。清虛縮縮脖子不敢看其他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望歸臉上的黯然一閃而逝,隨即便恢複了一貫的樣子。
“師傅,徒兒明天就去渝州,不會再讓您困擾了。”
什麽?!
眾人大駭,蘇澗粼立刻衝了上去:“道長你是打算脫離萬劍門去找你的親生父母嗎?”
“是的。”
回了家那不就是打算徹底死心和清虛斷了關係嗎?這怎麽行,蘇澗粼急了,都是那個遲鈍的白癡道長!
“望歸道長你想想啊,雖然你記得你家在渝州,但是那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對不對。很有可能,我是說可能啊,他們已經搬家了,我們跟你一道到時候要是真遇到了什麽情況也好幫忙是不是?”
蘇澗粼狂使眼色,其他人自然不可能看不到,顧子文應聲道:“是啊,我們和望歸道長畢竟相交一場,道長尋找自己的父母我們也該略盡綿薄之力才是。”
雖然十分看不上清虛,但是其他人都想撮合他們淩汐也不便多說什麽,隻好順著他們的意思點了點頭。
望歸好似有些為難,但是沉默片刻之後還是同意了:“多謝各位好意,那就麻煩了。”
說完之後勉強笑笑,轉身又回了自己房間,心不在焉的差點絆到門檻。
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其他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見清虛探出腦袋望著關上的房門一副不忍的樣子,不屑的冷笑兩聲。
現在知道心疼了,剛剛幹嘛去了?
蘇澗粼氣呼呼的嘲諷道:“望歸道長那樣的人,怕是一輩子就做了這麽一件出格的事情,真是可憐他一片真心喂了狗。”轉身回了房間,門摔的震天響。
淩汐懶洋洋的倚在顧子文的身上,突然一腳把清虛踹出了他們的房間,然後直接關門落栓。他怕他再看見清虛會忍不住跟他幹一架。
清虛被踹了一腳也沒反應,呆呆的站在門外愣神,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