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夢蝶
付六趕在大雪下起來之前為付家的陵園掃墓。 她拿著掃帚,仔仔細細地清掃。 說來奇怪,不知誰有心,她走之後天天來掃,幾乎沒有浮土,還有新換的祭品。 不多久,天亮起來,守墓的婦人打著嗬欠來巡視,見到付六,一下愣了,猶猶豫豫喊:“付小姐?” 這個稱呼好久沒聽過! 付王爺自始至終不認同女兒家的去插手男人的事情,所以付六在家都是“付小姐”,軍中人來拜見,不許喊“付大將”。 “嗯。” 付六不鹹不淡打了招呼,繼續掃。 生產時落下了病根,她不時要直起腰歇一歇。 婦人看不下去,接過掃帚說:“我來吧。” 付六拒絕:“不了,這是我的家人。他們為了大梁而死,我一定要親自祭拜。” 付六仔細掃了她五個哥哥的墓,實在幹不動了,停在柳二娘的墓前,坐下歇息。 “老了老了,不行了。”她自嘲道。 婦人遞來熱水要她暖暖身子。 付六捧著碗,問:“你看著麵生,是誰派你來的?” 婦人哪裏知道天下誰是誰?她眯起眼想了會兒,說:“臨家牛大嬸子說這個活兒三兩銀子一個月,我家裏六口人等著吃飯,就來了。給我活幹的那個男人說,要是有個頭小小、佩著劍的女人,那就是付家的六小姐,上陣殺敵,可威風了。” 這話和謝宇一樣,沒皮沒臉的。 付六又問:“你覺得哪個皇帝好?” 婦人就笑:“哎呀,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管這麽多?管好家裏的三個崽子就是積了大德。” 兩個同是女人,卻話不投機,婦人借故離開了,也叮囑付六快些,要下大雪了。 付六歇了一會兒,繼續幹。 雪毫無預兆的下起來,多厚的大氅也擋不住。 付六怕她的二娘凍著,轉身懷抱住這方小小的冰冷墓碑。 人死了,就剩這麽大點地方,不知道等她死了,能不能住寬敞一點。 她喜歡騎馬,這麽小的地方容不下馬匹。 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有人喊她:“付六,你都是要當皇後的女人,能不能有點出息,竟然坐在地上睡著了?” 魏長風披著玄色的大氅,長身玉立,修長的手指托著一籃黃紙。另一隻手裏舉著黃色紙傘。 他從遠處走來,含著笑,像是少年時候,他愛遲到,付六等著快睡著時才姍姍來遲,在她生氣之前塞給她什麽哄她開心。 原來那婦人是給她的東家通風報信去了。 付六半夢半醒,說:“魏長風,你知道我愛你。可我好不容易站到了這個高度,讓我退回深閨繡花鳥,我做不到。” 魏長風沒有絲毫驚訝地說:“嗯,我知道。” 付六就開心地笑,笑著笑著,醒了。 哪裏有什麽善解人意的魏長風? 不過是石碑林立的陵園,她握著一根笤帚,凍麻木了。 好夢果然不長久。 她嚐試著動一下僵硬的身子,一件玄色大氅滑落,與夢中一模一樣。 風雪愈盛,吹起了漫天紙灰。 是魏長風,那個人的確是魏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