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哀慟
壬寅月壬午日丑時三刻?
趙澤雍在外奔走整日, 且連續數月廢寢忘食,兩眼下方一片青黑,眉間擰成一個「川」字,他沉思時,慣常伸手去夠茶杯,以濃茶提神, 屈指輕敲信箋, 冷靜暗忖:
五弟自幼酷愛詩畫山水,自詡世外風雅之人,為躲懶偷閑,一向藏拙, 但實則聰敏機智,可堪委以重託。
所以,數千里迢迢, 他寄這幾個字做什麼?
難道信上所寫那一天夜裡發生了——
發生了什麼?!
剎那,冥思苦想的趙澤雍呼吸一窒, 驀然雙目圓睜,瞬間連茶杯也端不穩, 「噹啷」一聲,白瓷蓋碗應聲碎裂。
「壬寅月、壬午日、丑時三刻?」趙澤雍艱難開口,唇哆嗦,卻沒發出聲音。
莫非父皇在半月前的深夜就——
……了?
至今沒有消息流傳,顯見被捂住了,是五弟他們怕影響我征戰?還是父皇臨終前的旨意?
趙澤雍火速醒悟, 越想越明白,堅信五弟不可能無緣無故發來密信,苦於不能明寫,故言辭隱晦,以避免可能有人趁亂生亂。
生母早逝,如今父親也沒有了。
於浩渺天地間,從此無父無母,濃濃恐慌感瞬間噴發,令人極度哀傷。
趙澤雍心如刀絞,眼眶發熱喉頭酸堵,淚水不由自主滴落,打濕了信箋。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兩手撐著桌沿起身,面朝京城方向,緩緩下跪,先是默哀,繼而抬手按住眼睛,一貫挺拔的腰背彎伏,整個人縮在桌椅之間的角落裡,劇烈顫抖。
好半晌,他被絕望悲慟徹底淹沒,聽不見任何聲音。
「叩叩~」
「殿下?」
「殿下,沒事吧?」
「什麼東西摔碎了?屬下可否進去收拾?」
……
親衛統領謝霆就在外間,出征時,親衛隊只負責全程保護統帥,無論戰場還是營房,其餘一概不必管。此刻,他分明聽見裡間傳出瓷器碎裂聲,初時猜測太子失手碰倒,繼而猜測太子被敵情激怒,最後——最後求見多時無果,他慌了,忐忑想:
難道殿下身體不適?
思及此,他當機立斷,推門道:「殿下,您沒事吧?請允許屬下斗膽一探。」語畢,他心急火燎,幾個大步邁進裡間,可第一眼掃視書房時,竟未發現太子!嚇得他險些脫口大吼求援。
幸好,他走前兩步,看見了位於書桌后矮身的正主,順便瞥見幾塊白瓷碎片。
「殿下。」
謝霆大大鬆了口氣,忙靠近,想當然恭謹地說:「您快歇著,屬下來收拾,這就叫人重新上茶。」話音剛落,他臉色突變,震驚失聲,無措詢問:
「殿下?您這是——」
在哭?
無聲慟哭?
趙澤雍面朝京城方向,背朝親信,肩背不停發抖,沉默如山。
謝霆瞠目結舌,頓時方寸大亂,不假思索「撲通」跪下,跪了瞬息,又猛地起身,飛奔跑去門口,謹慎關門落鎖,而後疾沖返回,再度陪著跪地,忐忑驚疑,心中翻起滔天巨浪,洶湧澎湃。
足足半個時辰后
趙澤雍抬袖用力按眼睛,強自壓下一切悲傷,喉結動了動,嗓音嘶啞,語調平平問:「你在想什麼?」
「未經允許擅闖書房,屬下罪該萬死,請殿下嚴懲!」謝霆心如擂鼓,避而不答,嘭嘭嘭磕頭。
「答非所問。」趙澤雍冷冷斥責,他慢慢起身站直,肩寬腿長高大硬朗,虎目炯炯有神。
「屬下該死!剛才多次通報無回應,屬下誤以為您身體不適,所以自作主張硬闖。」謝霆飛快解釋,復又磕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趙澤雍落座,重新挺直腰背,雙手捧著雪白信箋,把那時辰銘記入骨,隨後將其靠近燭台,點燃了,目不轉睛,凝視密信焚燒成灰燼。
謝霆身為親衛統領,自然不笨,他有著和威猛剽悍外形不相匹配的細緻,結合太子面朝京城跪地哀泣的反常模樣,任誰也會猜想:
淑妃娘娘早已逝世,能讓堂堂太子如此哀慟的,只有陛下——雖然定北侯府老夫人、定北侯、眾皇子,哦還有容大人,他們幾個也分量十足,但那些情況不同。
只能是陛下!
出征前他就染病卧床,令太子監國,現在興許駕崩了。唉,人總有一死。
因著對方只是皇帝,謝霆毫無障礙地便在心裡吐出「駕崩」二字。他跪地再三請罪,太子卻一言不發,高深莫測。
絞盡腦汁思考半天,謝霆耳語說:「殿下,請節哀,等打了勝仗,您立刻凱旋!」
「唔?」趙澤雍面無表情,怔愣注視化為灰燼的密信。
「請多多保重,弟兄們都盼望追隨您把蠻族趕盡殺絕呢。」謝霆小心翼翼寬慰,生怕主帥哀傷過度。
談起軍情,趙澤雍終於恢復些精氣神,低聲道:「敵軍後方族民藏於草原深處,逐水而居頻繁遷徙,雜亂分散,我朝將士肩負保家衛國重任,豈能拋下邊境城池專註剿滅北蠻?況且,長期征戰,糧草軍械損耗巨大,百姓不堪重負,將危及社稷。」
「殿下目光長遠,是屬下好勇鬥狠了。」
「回答本王第一個問題。」趙澤雍沉聲命令,他張開手掌,牢牢蓋住密信灰燼,竭力壓抑喪父悲慟。
「屬下——」
謝霆深吸了口氣,忽然解下佩刀、刀尖指向自己,雙手奉上兵器,四目對視,堅毅表態:「屬下追隨您十五年,家族至親都在慶王府當差,別無二話,任憑殿下處置!」
趙澤雍眼神銳利,半晌,威嚴吩咐:「務必守口如瓶!」
「謝殿下寬宏大量!屬下——」謝霆感激叩首,正欲大表忠心,卻被擺手打斷:
「下去吧,傳令眾將,本王一刻鐘後到議事廳。」
「遵命!」謝霆一咕嚕起身,珍愛地收好佩刀,自認背負不一般的信任,慎之又慎,大踏步下去傳令。
趙澤雍顫抖攤開手,掌心滿是灰燼,他仰臉長嘆息,眼神肅殺,鬥志昂揚離開書房,如常召集將領商討軍機大事。
與此同時·京城
「我去彌泰殿看了,一刀致命。」宋慎正色告知:「刺客下的是死手,直奔滅口。」
一室死寂。
在場分別是緊挨的九皇子和容佑棠,瑞王、五皇子、雙胎皇子,以及李德英和王御醫。其中,王御醫正仔細為七皇子清創換藥。
「嘶~」
趙澤武痛得倒抽氣,滿頭冒汗,神情恍惚,喃喃自責:「都怪我,那天急糊塗了,被刺客引上南山,幸虧郭二勇敢,否則、否則——唉!」
「別胡說,都怪刺客兇殘,你險些被卷進去了。」消沉數月的六皇子懨懨鬱悶,仍未振奮,若非胞弟負傷,他寧願窩在府里發獃,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
「二皇兄死得真慘,遺體還被丟進枯井,他的事兒,該怎麼辦?」憶起兄長死狀,趙澤武不住后怕。
——再度嚴密搜城時,官兵在一處荒宅枯井發現廣平王屍體:死不瞑目,凍得僵硬。
皇室接二連三出事,瑞王和五皇子心力交瘁,憂思萬千。
容佑棠暗中嘆息,沉重答:「廣平王殿下明顯死於刺殺,現已立案,交由刑部偵破,真相大白之前,後事只能暫緩。」
「必須查它個水落石出!」趙澤武咬牙切齒。
「七殿下,包紮好了,傷愈前忌水,飲食宜清淡,按時換藥好生休養,會康復的。」王御醫恭敬囑咐。
趙澤武揮揮手:「知道了。」
「如若沒有其它吩咐,下官告退?」王御醫提起藥箱。
「回頭有賞。」
「謝七殿下。」
王御醫躬身離去。
九皇子趙澤安坦承錯誤並道歉后,一語不發,心事重重。容佑棠看在眼裡,十分擔憂,生怕少年又獨自琢磨些危險之舉,遂推了推茶杯,輕聲問:「殿下可是身體不適?」
「沒。」趙澤安搖搖頭,眼神茫然。
這時,瑞王沉聲問:「六弟,你今日去瞧大哥了嗎?他病情如何?」
六皇子耷拉的眼皮掀起,眸光晦暗,慢吞吞答:「去了啊。遵二位兄長的意思,帶了御醫,大皇兄仍是老樣子,發熱咳嗽,卧床不起,御醫診斷其乃積勞成疾,應靜養,忌費神。」
積勞成疾?趙澤武欲言又止,可掃視四周,最終咽下質疑。
病癒的五皇子板著臉,平靜說:「既如此,我們也不便為難,就讓他靜養吧。」
書房內又是一陣鴉雀無聲,氣氛沉悶凝重。
「小九,困了?」瑞王關切問。
趙澤安如夢初醒,搖搖頭:「沒!我挺精神的,有什麼要幫忙嗎?」
瑞王不由得欣慰微笑:「暫無。你上回差點兒身陷險境,記住:下不為例。」
「如有再犯,禁足罰抄祖訓!」五皇子粗著嗓子恐嚇。
「我知錯了。」少年人自尊心強盛,趙澤安尷尬得頭也不抬。
「罷了,他只是擔憂兄長,本意極好。」瑞王溫和安撫。此間他為尊長,遂宣布:「時候不早了,你們出宮歇息吧,不必惶恐,按部就班辦事即可。」
「是。」容佑棠率先起身。
「行!」趙澤武悄悄為自己鼓勁。
趙澤安和趙澤文格外沉默,拖著步伐,總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
片刻后
容佑棠略落後九皇子半步,餘光審視身邊少年,隱約有所猜測。
趙澤武小腿有傷,乘一頂輕巧軟轎,納悶問胞兄:「哥,你最近到底怎麼了?總沒精打採的。」
趙澤文面無表情,置若罔聞。
「喂,別不理人啊,快說話。」趙澤武試探著問:「要不給你請個御醫瞧瞧?」
「吵死了!」趙澤文心氣不順,加快走遠兩步。
「嘿你——」趙澤武懊惱探頭,迎面卻看見卓愷!他立即閉嘴,下意識坐直了。
「卑職卓愷,參見幾位殿下,容大人好。」卓愷抱拳行禮,身穿禁軍輕甲,英姿勃勃。
「免禮!」趙澤武忙抬手虛扶。
趙澤安卻說不出話,他心口堵著一塊巨石,喘不上氣。
趙澤文止步,掃視兩眼,緊接著一陣風似的走遠。
「太好了!」
憶起往事,趙澤武倍感內疚,誠摯道:「兜了個大圈子,你終於官復原職了!仍負責保衛皇宮。等太子凱旋,武爺一定上本為你請封賞,那是你應得的。」
「本分職責而已,卑職但求無過,不求封賞。」卓愷中規中矩應答。
「你、你好好乾,盯緊點兒,切莫辜負許多人的信任與期望。」趙澤武嚴肅叮囑。
「是!」卓愷鄭重領命。
四目對視一眼,卓愷表示:「卑職正在當差,不便護送諸位,實在抱歉。」
「哎,哎,無妨,你趕緊忙去吧。」
卓愷依次抱拳告別,容佑棠勉勵地點點頭,雙方背向而行。
不多久,一行人走到宮門口,發現六皇子在等候,他攙扶胞弟下轎、登上馬車,直白問:
「容大人可否送小九回府?」
容佑棠爽快答:「下官不勝榮幸。」
「九弟,改日再見。」趙澤武探頭大喊,與胞兄同車離開。
趙澤安抬手,無力地揮了揮。
慶王府的馬車靠近,精銳侍衛們上前恭請,容佑棠耐心哄勸,把九皇子推進馬車。
車輪轆轆,窗外街市華燈初上,喧鬧嘈雜。
容佑棠陪坐,嚴陣以待。
果然!
行至半路時,趙澤安毫無徵兆地崩潰了,他淚流滿面,渾身發抖,扭頭哽咽問:
「你們、你們都瞞著我,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淺喜深愛扔了1個地雷
暖心扔了1個地雷
阿桑Minne扔了2個地雷
腦維修阿冰扔了1個地雷
愛你!咔嚓——
用新買的自拍桿,和以上四位小天使合影留念~\(≧▽≦)/~【我臉胖,可以站後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