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父子

  什麼?

  藏毒花燈乃大殿下授意臨時趕製?並非純粹外邦進貢?


  公堂上下一齊驚呆了,紛紛望向大皇子,震驚狐疑。


  「大膽!你們居然敢污衊本殿下?」大皇子臉色鐵青,涵養再好也端不住了。


  「沒有污衊。」


  「我們說的是實話。」


  「製作花燈的材料全是您提供的呀,還吩咐盡量做得精緻小巧些,方便幼童玩耍。」先褐國使者委屈怨恨,人在異國勢單力薄,心知在劫難逃,從茫然恐懼中清醒后,索性不管不顧,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認。


  慶王屏息凝視,目不轉睛觀察外邦使者的神態,謹慎斷定對方所言應屬實,他著實感覺棘手,沉吟不語。


  「什麼?藏毒花燈是大哥命令製作的?」二皇子驚詫高呼,滿臉不敢置信,臨場表情無可挑剔。


  「不會吧?」趙澤武睜大眼睛,其胞兄錯愕問:

  「這事兒奇了,大哥,你剛才怎麼不說?」


  五皇子眼珠子定住,垂首,冥思苦想。


  「我——你們什麼意思?都看著我做什麼?」大皇子扼腕咬牙,深感倒霉透頂,鏗鏘有力辯解道:


  「蠻夷奸賊一派胡言,我何曾命令他們製作花燈了?年前年後忙得腳不沾地,哪兒有空理睬海外不知哪個偏僻小國的使者!煩請諸位動動腦子,如果連製作元宵花燈也要親自監督,那我還要不要做其它事了?」


  嗯,聽著也有道理。


  宮廷一應物品要麼內造、要麼進貢,均有專署專人專管,不可能勞動皇長子。


  然而,下一瞬,堂外忽然傳來稟報:


  「諸位殿下,奉命前去使者殿調查的大人們返回求見復命。」


  「傳。」大皇子強按捺盛怒,在場屬他序齒最尊。


  慶王抬眼望去,只見刑部的兩名郎中、幾位推官等手捧若干證物上堂。


  「你們發現線索了?快報給幾位殿下啊!」主審官江勇催促,在親王皇子跟前,他的尚書架子一低再低。


  「是。」刑部郎中硬著頭皮,拱手道:「下官稟告諸位殿下、大人:涉案花燈乃先褐國使者所制,在其住所搜出殘破的一盞,經仵作查驗,花燈內蠟燭亦藏毒,確鑿無誤。並且,據使者殿管事和雜役供認,先褐國使者製作花燈的一切材料皆由、由……」他猶豫忐忑,尾音逐漸消失。


  「實話實說便是,乾脆點兒,陛下等著看口供呢。」趙澤文心急如焚,一心想揪出傷害兒子的兇手。


  「是。」郎中咽了口唾沫,目視自己的鞋尖,小心翼翼告知:「據初步調查,先褐國使者製作花燈所用的材料皆由大、大殿下府上的管事年珥提供。」


  此言一出,刑部公堂鴉雀無聲。


  翌日

  正月十六,年剛過,辰時末,風停雪止,太陽在薄雲后迸射萬千光芒,照得乾明宮亮堂堂。


  然而,承天帝心裡卻陰沉沉。


  他從去歲萬壽節后開始上朝,重新接過國務,早朝結束后回寢宮,匆匆用了早膳,先探望皇孫們,隨後聽取皇子們的稟報。


  「父皇,兒臣冤枉!」


  跪地的大皇子哽咽,雙目紅腫道:「兒臣全不知情,一切都是底下管事年珥隱瞞乾的,求父皇明察。」


  「年珥呢?」承天帝語調平平。


  「畏罪自殺了。」大皇子恨得咬牙切齒,怒形於色道:「父皇,他居心叵測,令兒臣百口莫辯,您請想,兒臣至於那般糊塗愚蠢嗎?毫無理由啊!」


  承天帝伸手抻抻領口,又問:「涉事的外邦使者呢?」


  「在押刑部地牢,負隅抵賴。」


  承天帝頷首,並未表態,冷靜吩咐:「元宵夜發生的事兒,百官皆知,讓刑部的人繼續查,徹查到底,不得延誤。」


  「是。」


  承天帝揮揮手:「你下去忙吧。」


  「父皇——」


  「去吧。」承天帝閉目養神。


  「是,兒臣告退。」大皇子忐忑至極,灰頭土臉,行至殿外廊下時,其生母韓貴妃正跪地請罪,一襲藕色襦裙,簡單挽髻,素麵朝天,熬得眼下兩片青黑。


  「母妃——」大皇子剛開腔即被打斷,韓貴妃鎮定從容,輕聲催促:「殿下,你快辦正事去吧,我候著面聖。」


  「是。」大皇子無可奈何,悲憤躬身告退,步伐沉重,勉強維持表面平靜。


  乾明宮內

  承天帝長嘆息,緩緩倒向躺椅,眉間擰出一道深刻的「川」字,淡淡說:「雍兒?」


  「兒臣在。」慶王從屏風隔間內踏出,處變不驚,一向面容沉穩,通身氣度令人信賴。


  「你聽著認為如何?」


  慶王正欲開口答,卻見李德英領著一名宮女裝扮的女子進入,那女子兩手端著茶盤,舉手投足端莊規矩,李德英先奉茶與承天帝:「陛下請用茶。」隨後奉與慶王:「殿下請用茶。」


  「老奴告退。」李德英畢恭畢敬,領宮女離去,後者全程垂首,但轉身時悄悄抬眸看慶王,得到一瞬平穩回視,她是白瓊英。


  白瓊英已被承天帝秘密召入宮月余,平時除了回話就是伺候茶水,提心弔膽,惶惶不可終日。


  片刻后


  承天帝疲憊道:「坐吧。」


  「謝父皇。」慶王落座,開門見山說:「宮禁森嚴,人或物進出都必經層層盤查,花燈藏毒絕非易事。」


  「你言下之意是此案兇手又——又是誰?」承天帝張著嘴,艱難地轉了個彎。


  「案情尚未水落石出,兒臣不敢妄言。」慶王謹慎答,唯恐刺激大病初癒的年邁父親,寬慰道:「您別擔心,兒臣問了宋慎,他表示皇孫的傷勢醫治及時,只要仔細調養,會恢復如初的。」


  「旻裕怎麼樣?他傷得最重。」承天帝擔憂傾身。


  「已經止癢止疼,正在休養消腫。」慶王答。


  「務必治好皇孫,他們是延續大成的血脈。」承天帝鄭重肅穆。


  「那是自然。御醫正日夜貼身照料,加之宋慎醫術精湛,假以時日,皇孫們將給您請安謝恩。」慶王竭盡所能地安慰父親。


  承天帝坐著,聞了聞茶香、又晃了晃茶水,眼神晦暗莫測,有感而發,慨嘆道:


  「茗茶茗茶,世人都要求朕『明察』。唉,倘若朕果真公正嚴明、鐵面鐵腕,必將使得家散國危!雍兒,你明白嗎?」


  「兒臣願為您分憂,無論何等危難,在所不辭。」慶王眼神清明堅毅,一字一句,低聲規諫:


  「父皇,世間雖有『水至清則無魚』之說,但倘若放任姦邪攪渾水伺機謀取私利,久而久之,水就不僅只是渾濁了,它可能變成污穢粘稠的死水,到時誰能存活呢?」


  承天帝一怔,呆坐愣神,繼而用力閉上眼睛,頭髮灰白,皺紋密布,老態龍鍾。


  「您一世英明寬宏,胸襟博大,兒臣卻莽撞駑鈍,若有失言之處,還望父皇見諒。」慶王又說。他忠正果決,而非愚忠愚孝,無法坐視不理。


  乾明宮富麗堂皇,華美絕倫,無論酷暑嚴寒,殿內始終舒適怡人,老皇帝卻寒戰抖了抖。


  良久

  「你的性子,真像朕年輕時候。」


  「好,好。」承天帝頷首,眉眼耷拉,欣慰凝視兒子,法令紋深刻,顫聲道:「拖得太久,朕左思右想,可惜並無兩全之策,今夜必須做個決斷了。」


  「求父皇保重龍體。」慶王起身,為父親掖了掖蓋住腿腳的薄毯子。


  承天帝閉目沉思許久,囑咐道:「宮裡忙亂,你帶小九回王府去,順便歇會兒,酉時中到這兒來,朕有差事吩咐。」


  「是。」慶王並未多問一句。


  「記住!你親自護送小九,千萬別交給底下人,以免當街又冒出個瘋子。」承天帝心有餘悸,對皇后已故的胞妹極度不滿。


  「您放心。」


  午時·慶王府


  慶王擱筷,漱口擦嘴擦手,喝了兩口茶,叮囑弟弟:「你下午隨意,明早開始照舊讀書。」


  「哥,父皇為什麼不准我陪伴他?」趙澤安苦惱問,食不下咽。


  慶王起身,語重心長地教導:「別胡思亂想,記住:父皇仁慈,一貫疼你!」


  語畢,他匆匆趕去書房,剛落座,親衛統領謝霆便奉上小紙卷,恭謹稟告:「殿下,喜州來信。」


  「哦?」慶王接過,語調上揚,緊皺的眉頭剎那舒展,深藏心底的悠長牽挂湧起,目若朗星,閃爍明亮。他立即展開信,定睛一看:

  「趙三公子親啟——」


  「咳咳!」慶王一把掩上紙卷,瞬間想笑,可又忍住了,定定神,重新打開,威嚴虎著臉,默默讀信。


  謝霆十分識趣,退避一丈遠,清楚慶王此刻心情甚佳,會意一笑,正欲告退,門外卻有他派去盯周家的手下求見。謝霆行至門口詢問,聽了幾句,大驚失色,火速折返,困惑告知:


  「啟稟殿下:周仁霖意欲把女兒送進庵堂,周筱彤氣不忿,離家出逃,進平南侯府逗留半日後,再度出逃,神態異常驚恐,在城裡躲藏轉了幾圈,不慎衝撞了大殿下的車駕,她被大殿下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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