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謀慮
「好小子!」郭達朗笑誇讚,溫和道:「你的想法很好,一旦事成,將是大功績,想那游冠英,當初就是靠興建延河河道的政績升上巡撫之位的。」
「郭公子,我敬您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漢,今日實話實說吧:建功立業是其次,遵從聖旨才要緊。」容佑棠坦言,無奈地分析:「陛下已明裡暗裡敲打數次,諄諄訓誡,我表面只能答應,可事實上失信了。陛下雖仁慈,但人的忍耐有限,我陽奉陰違,怨不得他惱怒,責問訓斥已算是從輕發落。」
「呃,這個嘛,其實也不能怪你。」
郭達搓搓手掌,攤開懸在火盆上方取暖,絞盡腦汁地寬慰:「咳咳,戲文里不是說了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和表哥兩情相——志同道合!對,你和表哥志同道合,趣味相投,親密些很正常,又不是像七殿下那樣強人所難,挺好的。」
「您真的認為我們這樣好?」容佑棠眼睛一亮,誠摯請教。
「好啊,怎麼不好?」郭達豁達豪爽,洒脫不羈,正色表示;「表哥從小老成,刻板端方不苟言笑,活像書院老師傅,親友們沒有誰敢唬弄他的。加之早早統領西北大軍,肩負保衛疆土的重任,不容一絲疏忽,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待人待己愈發嚴謹,乃至嚴厲,一貫公務繁忙,他沒空吟詩作對宴玩嬉遊,僅保留書法一好,閑時寫幾幅字即為放鬆!」頓了頓,郭達憂心忡忡,嘆道:
「表哥怪可憐的,又苦又累,生性耿直剛強,不屑邀功求賞,有時還吃力不討好。」
「確實。」容佑棠深有同感,心情沉重,脫口而出:「上次長公主被害——」他急忙停頓,含糊帶過:「那時殿下負責督辦喪禮,累得瘦了整整一圈。」
「噓,你可千萬管好自己的嘴,切勿泄露宮闈絕密。」郭達嚴肅告誡。長公主一案,初時外人不懂,雲里霧裡,可京都幾家與皇室姻親密切的,事後幾下里一琢磨,漸漸便回過味兒了,震驚忌憚,紛紛佯裝不知。
「多謝公子提點。」容佑棠從善如流,立即轉移話題,由衷慨嘆:「放眼皇室子孫,有幾個比得上殿下自律勤勉?但凡換成別個有那樣的出身和爵位,如何享福享樂不能呢?」
郭達搖搖頭,苦惱道:「我看得著急,時常勸他鬆懈些,別綳得太緊,可他總當耳邊風,估計也是勞碌慣了,閑不住。幸虧他遇見了你,緣分天定,你們投緣契合,融洽和樂有說有笑,表哥終於有了些活泛朝氣,不再整日板著臉。」語畢,他張張嘴,欲言又止,想再添兩句話,又沒好意思。
對視瞬息,容佑棠心領神會,一本正經地接腔:「只不過,月老似乎醉酒誤事,迷迷糊糊,竟牽了一對男人的紅線。」
「哈哈哈~」
郭達朗聲大笑,拍了容佑棠胳膊一巴掌,笑罵:「喂,我就心裡隨便想想,是你自個兒說的啊!」
「雖然在世俗看來,我們不合常理,但畢竟是月老的意思,不可違抗,更無法違抗,只能將錯就錯。」容佑棠珍惜且感恩,坦蕩蕩,一字一句表明:
「我只是忍不住順從了自己的心。」
嘖嘖嘖!
郭達撇撇嘴,小聲嘀咕:「你這些話別對我說,沒用,你得告訴表哥,讓他歡喜歡喜,養傷的人最需要關愛了。」
容佑棠笑而不語,狀似專註烤火,一雙手翻來覆去,烤了掌心烤手背,溫熱悄悄從手掌爬上臉龐,眸光水亮。
郭達抬頭,一眼看見渾身散發虔誠深情光輝的俊美少年,登時受到極大的刺激,果斷一揮手:「來來來,談正事,咱們談正事!」
「好。」容佑棠喝了杯熱茶,火盆紅旺旺,烤得整個人暖洋洋,他凝重道:「個中利害很明顯,我留在京城對幾方都不好,外調歷練幾年,一方面男兒當自強,趁年輕多掙些功業,另一方面可以免除殿下的後顧之憂。」
「你有幾成把握爭取外放?」郭達皺眉問。
「至少八成。」容佑棠摸摸鼻子,相當心虛,壓低嗓門,苦笑解釋:「迄今為止,陛下已經訓誡我兩次,事不過三,再有下次豈能輕饒?他可能會直接訓斥殿下,到時兩人都被動,吃不了兜著走。不如我主動請調,奪得先機。」
「地方官大多削尖腦袋想擠進京城,你倒好,主動往外跳。」郭達。
「權宜之計而已。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屢遭皇帝敲打,容佑棠不得不清醒面對現狀,冷靜地細細分析:「目前陛下仍在休養,朝政交由大殿下和二殿下以及幾位公侯元老代為處理,京城形勢緊張,百官謹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錯。其實,我已經給殿下帶去很多麻煩,,某些有心人興奮觀望,虎視眈眈,圖謀參殿下一本『耽於男色、有違倫常』。索性我避一避吧,爭取以退為進,天地廣闊,男子漢大丈夫,何懼闖蕩他鄉?」
「有志氣,好!」
郭達重重一拍少年肩膀,低聲透露:「你所料不錯,確實有部分人正在圖謀參表哥,只是除了慣有的『急躁操切鐵腕冷血』之外,又添了質疑北營巨額花銷去向以及殿下的私德兩項。」
「簡直荒謬!」
容佑棠橫眉立目,痛斥:「北營規模宏大,花銷自然也大,每一筆去向都詳細分明、記檔可查,他們居然質疑殿下的為人!」
郭達冷笑,嗤之以鼻道:「哼,小人眼裡看什麼都卑鄙陰暗,某些人丁點兒正經能耐沒有,煽風點火上竄下跳卻最在行。」
「所以,此事不能拖,須得快刀斬亂麻,以免深陷被動,人若道德品行被壓一頭,說話就沒份量了,百口莫辯。」容佑棠咬牙,再度下定決心。
「但外放至少兩年,甚至三年五載,運氣不好的十年八年,倒霉的可能老死任上。」郭達直言不諱地提醒。
容佑棠怔愣失神,半晌,才輕輕點頭:「我明白。」
「那你還去?」
「別無他法。我得先跳出困局,才能『旁觀者清』,殿下在京城才能放開手腳。雖然他從未提及,但我相信,他肯定也被親友冷嘲熱諷或敲打訓誡了。」容佑棠惆悵嘆息,強打起精神,懇求道:「郭公子,我的憂慮已一一坦白,到時倘若殿下反對,求您一定幫幫忙,說服他。」
郭達撓撓頭,沉吟不語,他烤暖了手,開始喝茶,暗忖:表哥重情重義,生性固執,對心上人寵愛有加,他們正處於熱切親昵期,難捨難分,即使陛下和我祖母等親友輪番施壓,表哥也不會放手,必定千方百計、竭盡全力保護容哥兒。只是,那樣大大不妥,我祖母尚可不論,激惱陛下就完了!
帝王之怒,誰扛得住?管你如何相愛,一道賜婚聖旨足以拆散……
冥思苦想,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郭達敬佩頷首,握膝端坐,五味雜陳地說:「容哥兒,往日我只當你是文采出眾的毛頭小子,沒想到你竟有如此見識、如此胸襟,可謂深謀遠慮,不愧是表哥欣賞的人!」
容佑棠透骨酸心,面上卻不顯,輕輕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目光放長遠些,興許才能相處得久些。」
你和表哥會天長地久嗎?
郭達眼睛一轉,忍下了,轉而問:「關於外放,你考慮清楚了?」
「是!」容佑棠雙目炯炯有神,滿懷希冀道:
「我準備請旨調去河間。」
郭達哭笑不得,納悶問:「噯,你小子打算跟河間省過不去了是吧?剿匪去了一趟,查案去了一趟,居然還想長駐?」
容佑棠認真點頭:「正是。」
「河間自古動亂不堪,窮山惡水出刁民,土匪盜賊橫行,當地官府貪污無能,被朝廷收拾了一茬又一茬,可謂聲名狼藉,絕非美地。你究竟怎麼想的?」
「好地方的好差事豈能輪到我?」容佑棠反問,十分有自知之明,侃侃而談:「我前後在河間待了數月,發覺當地確實貧窮、官府確實無能,水寇山賊趕不盡殺不絕——但河間普通百姓和天底下其他百姓一樣,勤勞守法,嚮往豐衣足食美滿生活,例如水患蝗災乾旱之類的天災無法避免,但只要盡量減少*,把朝廷的賑濟或利國利民政策落實,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你……」郭達頗為驚訝,遲疑地斟酌措辭。
「過程肯定艱難,但我並非熱血衝動,已有大概可行的計策,只待嘗試。」容佑棠狡黠一笑,眉眼彎彎,朝氣勃勃,昂首道:「反正我年紀輕,辦好了叫出人意料,辦砸了是意料之中,怕甚!」
「哈哈哈~」郭達笑得前仰後合,直拍大腿,樂道:「容大人,你有點兒像無賴。」
容佑棠苦中作樂,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自嘲說:「我這人臉皮厚,不怕出醜。」
「大丈夫就應該厚臉皮,扭扭捏捏束手束腳才叫醜態!」
郭達一把拽起容佑棠,使勁拍了拍其肩膀,仗義承諾:「假如表哥反對,我一定幫你!」
「多謝。」容佑棠端端正正一拱手。
片刻后
「本王完全可以自己擦。」
「傷口深且長,好不容易才止住血,求求您遵從醫囑,靜靜地躺幾天吧!」容佑棠堪稱苦口婆心。
趙澤雍目光和煦,專註凝視忙前忙后照顧自己的人,耐著性子仰躺,好奇問:「你和小二聊什麼了?隔著幾堵牆都能聽見他的笑聲。」
「閑聊而已。」容佑棠垂眸,手上動作不自然的一停頓。
「隱瞞不報,你又想挨罰了?」趙澤雍敏銳察覺異樣。
容佑棠抬眼,二人四目對視半晌,敗下陣來,遂鄭重告知:「聊一件大事。」他挽著袖子,堅持要幫對方擦身,剛擦了臉和脖子,撂下熱帕子,彎腰解開其中衣衣帶。
「什麼大事?」趙澤雍疑惑問。
容佑棠安撫道:「稍安勿躁,等我考慮清楚了再告訴你。」
「集思廣益。你說來聽聽,一齊商議。」趙澤雍催促。
「不急,讓我再考慮考慮。」容佑棠委婉拒絕,小心翼翼解開對方的中衣、裡衣,拿帕子擦拭。
趙澤雍高大強壯,常年習武,練得胸膛寬厚結實,恰到好處,極富男兒英武氣概。他不放心,皺眉追問:「究竟什麼事?」
「總之,我還沒想好之前不說,您也別問郭公子,他承諾過守密的。」容佑棠提醒。這是他第一次照顧受傷的慶王,動作生疏笨拙,很是尷尬,因為之前親密時都隱在床榻被窩裡。
「哦?」趙澤雍自然不滿意。
床架在炕上,兩者合一,暖意融融,熱得容佑棠臉紅耳赤,擦完了上身,他找出乾淨裡衣,但需要對方的配合。
「殿下,你側一下身。」容佑棠提醒,衣服只給穿了一隻袖子。
趙澤雍一動不動,眼神銳利,因失血過多,臉色略蒼白,但雙目炯炯有神,極具壓迫力,他扯住乾淨裡衣,把人扯到身邊,低聲問:
「今天父皇又責備你了?」
容佑棠勉強擠出微笑:「哪裡,他挺好的,給我陞官了,翰林院侍講學士。」
「那是你憑本事該得的。」趙澤雍難掩欣賞,歉疚非常,認真解釋:「碰巧老七闖禍,北營實在走不開,委屈你了。別怕,你直說,父皇是否提了什麼無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