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驚夜
「初時你說為琛兒引薦了大夫,朕只當是世外神醫,誰知竟是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承天帝搖頭,明顯不滿意。
「南玄武門派已傳世二百餘年,醫術精湛且神秘莫測,在西南一帶享有盛名,宋慎確實年輕,但卻是第四十二代掌門,自開蒙即師從其師祖,深得真傳。」慶王嗓音沙啞,因喪禮日夜繁忙,偶爾兼顧北營募兵,疲倦得兩眼下青黑。他從容不迫地引介一番,末了嚴肅道:
「父皇,事關四弟的身體,兒臣豈敢大意?倘若宋慎是騙吃騙喝的江湖郎中,一早被兒臣嚴懲了。」
承天帝頷首,面色凝重,緩緩道:「朕相信你已經考校過宋、宋大夫的醫術,但他實在年輕了些。太醫院裡像那樣歲數的,全是老御醫一手帶大的徒弟,須得踏實再學十年八年,才能出師。」語畢,他暼向侍立一旁的容佑棠,威嚴問:
「容卿,你一同引薦那人為瑞王調理,是否了解其品性?」
容佑棠有備而來,不慌不忙,出列拱手答:「陛下英明神武,治下四海昇平,宋掌門仰慕您的睿智氣度,故千里迢迢入京投靠,誓將一身所學為聖主效忠。豈料,他因年輕,初來乍到,自然無人引薦,為了糊口,便先投入北營,期間無償為將士們看診,微臣偶然與其相識后,他又為家父調養身體,其醫術確屬精湛,品性亦正派。」
「是么?」承天帝緩緩轉動玉扳指,沉吟不語。晨風清涼,剛入秋,他已穿了薄夾襖,痛失愛女后,身體狀況大不如前。
「微臣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聖上。」容佑棠義正詞嚴答。
「唔。」承天帝換了個坐姿,皺眉審視宋慎許久,終於鬆口:「叫他上來,朕問幾句話。」
「是。」慶王略垂首,扭頭給御前內侍遞了眼神,後者立刻走到階前,響亮唱喏:
「陛下宣宋慎宋大夫覲見。」
嘖,磨蹭半日,總算願意召見我了!
「好嘞!」宋慎鬆了口氣,風風火火,箭步踏進雄偉殿堂的陰影里,低頭撇撇嘴——他在太陽下站了快半個時辰,熱得汗流浹背,還不能亂動,險些憋壞了。
承天帝一看對方走路的姿態,登時不悅,嫌惡地別開臉,說:「沒規沒矩,不成體統!」
慶王責無旁貸,嚴肅地提醒:「宋大夫,快止步行叩拜禮,御前不得無禮。」
「好、是,是的。」宋慎依言停頓,甚至後退兩步,咬咬牙,暗忖:大丈夫能屈能伸!隨後撲通跪下,大嗓門喊道:
「草民宋慎,叩見陛下,恭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萬歲萬歲萬萬歲!」
哦?倒還不算無禮至極。
被帶刀侍衛簇擁圍護的承天帝態度稍緩,徐徐道:「平身。」
「謝您啦!」宋慎靈活敏捷,「噌」地彈起來,高大勁瘦,手腳修長,眸光銳利有神。
承天帝眯著眼睛,挑剔地打量年輕大夫半晌,總之就是不滿意——畢竟在傳聞中,神醫一般都是鬚髮雪白、但鶴髮童顏的老人。
「你叫宋慎?」承天帝通身的帝王氣派,威嚴發問:「據說你是孤兒,那麼姓名因何而取的呢?」
容佑棠殷切注視,可謂提心弔膽!生怕江湖大俠一翻臉就失控,激怒帝王被砍腦袋。
幸而,宋慎還算克制,他神采飛揚,朗聲解釋:「草民的確是孤兒,無父無母,幸得師父收養,如親生一般悉心撫育,自然隨師父的姓;『慎』乃長輩期望草民細緻謹慎、端方正直之意。」
落落大方,口齒還算伶俐。承天帝的態度又緩和一兩分,他帶著三分希冀,頷首道:「唔,貴派師祖一片良苦用心,眼光毒辣,賜名『慎』,這很對。」
「嘿嘿嘿,其實師父還給草民取了個小名兒,叫『潑猴兒』。」宋慎自己樂了,笑得咧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狀似沒心沒肺,又狀似覲見皇帝激動得呆傻。
宋大俠,別笑了,憋著!容佑棠恨不得衝過去捂住宋慎的嘴。
慶王搶在父親發怒前,沙啞的嗓子訓斥道:「放肆!長公主喪禮期間,宮中不得嬉笑。」說著看看對方,再看看地面。
又要跪?!
宋慎心裡翻了好大一個白眼,動作卻乾脆利落,撲通跪倒,佯作驚恐,甚至能抖若篩糠,嚷道:「陛下饒命!草民三生有幸得以面聖,激動壞了,一時忘形,並非故意不敬。」
「哼!」
承天帝冷哼,面若寒霜,因為慶王先一步作出了斥責,他便不好重複。但眼看著對方短時間內變了幾副臉孔,活寶一般,竟奇異地覺得有些意思。
「陛下饒命吶,草民知道錯了,今後再不敢失禮。」宋慎賣力地大呼小叫,非常恐懼,嬉笑涕淚信手拈來,檯面表情比京城名園的名角兒還要豐富多變,看得容佑棠險些當真。
承天帝俯視半晌,不疾不徐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平身吧。」
「謝您啦!」宋慎復又「噌」的彈起來,眼眶鼻尖紅腫,可憐巴巴。
承天帝高居皇位,生平沒跟江湖草莽打過交道,頗感棘手,他思索許久,說:「宋大夫能同時得到慶王和容大人的引薦,應當有些本事。但耳聽為虛,眼見方為實。這樣吧,朕考一考你:醫者通過『望、聞、問、切』診病,你依據朕的氣色,能否診出什麼?」
「父皇——」慶王詫異地扭頭,剛要開口,承天帝卻堅定地說:「無妨,朕特赦他有話直說。」
「是。」慶王只得頷首,悄悄瞥了一眼宋潑猴兒,提醒對方需慎言。
「好啊。」宋慎毫不畏懼,頭一昂,順理成章地直視皇帝,忽略對方的刺探之意,專心琢磨片刻,隨即侃侃而談,直言不諱道:
「陛下勤勉愛民,日理萬機,必然常年操勞,心肺脾皆弱而肝火旺,加之近期失去一位親人,悲傷過度,夜間應喉嚨干癢悶咳,無痰,目赤盜汗,飲水消渴卻導致頻頻起夜解手,心口燒熱,難安寢——」
「夠了!」
「住口。」承天帝驀然沉下臉,斷然喝止,不假思索,倏然扭頭看容佑棠!但轉念一想:不,不可能。雍兒是絕對可以信任的,他生性孝順忠誠,絕不會將朕的病情告訴容佑棠。而容佑棠是外臣,憑他自己,無法得知朕的狀況。
莫非,宋慎果真醫術高明?
承天帝滿腹狐疑,不再轉動玉扳指,捏緊了,目光如炬。
「是,您息怒,草民閉嘴了。」宋慎表面惶恐,心裡卻捧腹大笑,為激得皇帝老頭急眼而得意洋洋。
「父皇息怒。但憑『望』難以確診,宋大夫初次面聖,難免慌張失措,您寬宏大量,別與他一般見識。」慶王及時勸慰,以免父親下不來台。
「哼!」承天帝怒哼,當機立斷,扭頭吩咐:「來人,把他帶下去,細細地搜身盤查,而後送去為瑞王診脈,全程需有八名禁衛、兩名太醫隨同監督,不得有誤。」
「是。」御前侍衛躬身領命,皆手握佩刀,威風凜凜,盡職盡責地帶宋慎下去搜身盤問。
離去前,宋慎悄悄朝容佑棠投去得意的一瞥,大搖大擺走了,彷彿皇宮是他家後院。
乾明宮恢復了本有的肅穆寧靜。
「啪」的一下,承天帝面無表情,重重一拍扶手,起身。
慶王默默上前攙扶父親。
容佑棠屏息凝神,忐忑懸著心,洗耳恭聽。
果然!
「那人雖看似有些能耐,為人卻甚粗鄙,不知進退,不懂規矩禮儀。容卿,你為何會結識他呢?」承天帝不滿地問。他剛才被宋慎三言兩語道破身體狀況,很有些惱羞成怒之意。
我剛才已經解釋了啊……
然而,容佑棠不能與皇帝爭辯,只得識時務地認錯:「謝陛下訓誨,微臣受益匪淺。」
承天帝吃軟不吃硬,他穩坐龍椅半生,幾乎遺忘被無禮冒犯的感覺,剛才若不是自己有言在先,險些當場嚴懲宋慎。他黑著臉,威嚴不可直視,訓導容佑棠:「你是朕欽點的狀元,又是翰林清貴,應該多結交儒雅飽學之士,見賢而後思齊,你卻混跡市井!辱沒斯文,成何體統?」
哈哈,陛下也很喜歡訓「成何體統」!如此看來,殿下是學的他父親……
容佑棠忍笑,懇切道:「微臣遵旨。」
一旁的慶王欲言又止,有心想勸兩句,可又怕適得其反,只能作罷。
承天帝暢快淋漓地訓斥一通,心情平復好些,不容置喙地催促:
「民間大夫一事且拭目以待,你們忙去吧,務必盯緊彌泰殿,香燭紙錢日夜焚燒,人來人往,切莫大意。」
「兒臣明白。」
「微臣遵旨。」
隨即,承天帝負手踱步,被李德英攙進了寢殿。
一刻鐘后
容佑棠和慶王錯開半個身子,一前一後,穿過兩宮之間的巷道,準備返回彌泰殿。
「哎,剛才真是好險!」容佑棠心有餘悸。
「宋慎無拘無束慣了,行為舉止與宮廷格格不入,父皇自然看不順眼。」慶王搖搖頭,緊接著歉意道:「父皇只是隨口教兩句,並非責罵你,別放在心上。」
容佑棠不以為意,苦中作樂,唏噓道:「普通老百姓想面聖都難於登天,我不僅見到了,還得到陛下的訓誨,何其榮幸?一定要放在心上的。」
「你——」慶王語塞,半晌,板著臉說:「好。他並未教你作惡,放在心上也沒什麼。」
「我早就見識了宋慎的古靈精怪,嗯……說句無禮的實話,他精通旁門左道,所學技藝繁多,醫術高明,但沒料到居然會治心疾!」容佑棠由衷地感慨。
慶王也覺得納悶,猜測道:「江湖門派各有看家本領,興許南玄武確實出類拔萃吧。他自薦為瑞王看病,本王原不打算答應,可四弟病勢愈沉,父皇焦心煩憂,太醫們診治二十多年,早已使出渾身解數,只能讓他試試,希望能出現轉機。」
「殿下,」容佑棠悄悄四顧,面色如常,耳語告知:
「事成了。」暗衛們已生擒鎮千保,正秘密關押在暗牢。
「好!」慶王虎目炯炯有神,步伐不變,精神卻一震,下意識想握拳,豈料牽動了燒傷,當即眉頭緊皺,咬牙隱忍。
容佑棠立時察覺,忙關切問:「手疼嗎?早上換藥了沒有?」
慶王搖搖頭:「待會兒就換,太醫估計已在彌泰殿等候。」
容佑棠愛莫能助,只能叮囑:「千萬別忙起來就忘了,那是你自己的手!早些康復早些方便。」
慶王欣然頷首,低聲說:「知道了。」
數日後的夜晚·慶王府偏院內。
月色皎潔,紅燈籠統統換成了白燈籠,亮堂堂,冷清清。
「她這兩天怎麼樣?」容佑棠輕聲問。
「老樣子。沉默寡言,死氣沉沉。」暗衛謝霆答。
「餘毒可清乾淨了?」容佑棠又問。
「毒性已解,剩下刀傷尚未癒合,性命無虞。」謝霆身板壯碩,手握腰間佩刀,帶容佑棠去見關鍵人證白瓊英。
容佑棠快步登上台磯,站在房門口,緩了緩,問:「她睡下了沒?」
「我問問。」謝霆一邊說,一邊屈指叩門,低聲道:「劉二家的?」
「吱嘎」一聲,一名高挑的中年婦人拉開房門,爽利問:「謝老大來了,請進。」她眼風一掃,望著容佑棠,尊敬道:「容大人也來了,快請進,她醒著呢。」語畢,乾脆利落將門敞開,躬身伸手一引。
「今夜是劉二嫂子的班兒?」容佑棠隨口問,他邁進門檻,不出意外地發現裡面還有另一名懂腿腳功夫的婦人,她們一同看守白瓊英。
暗衛劉二的妻子語速稍快,笑答:「正是呢,二位裡邊兒請。彩娘,快掌燈。」另一名婦人聞言,端起燭台進入裡間,迅速點亮。
容佑棠來探過幾次,熟門熟路,他和謝霆等候半晌,待裡間揚聲邀請后,才結伴進入,抬眼望去:
只見白瓊英衣衫整齊,素麵無妝,靠著軟枕斜倚床榻,身上散發濃烈的傷葯氣味。她脫離亂糟糟的困境后,衣食無憂,安穩休養至今,氣色好轉許多,臉頰紅潤。
「謝兄,坐。」「大人先請。」容佑棠與謝霆謙讓一回,各自落座。
容佑棠坐定,關切笑問:「白姑姑好些了嗎?」
「民女哪裡配讓大人稱『姑姑』呢?」白瓊英不安地絞緊手指。
「稱呼而已,甚麼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在皇宮凝翠閣時,他們不是都尊稱你為『姑姑』嗎?」容佑棠友善地問,親切隨和。
十多年的宮廷生活,端莊守禮已深入白瓊英骨子裡,她因傷不能直腰,修長脖頸卻挺著,怔愣道:「那些都是往事了。民女已經離宮,只是普通的老百姓。」
「恕我直言,你藏著絕密,根本無法做一個普通老百姓。若非殿下援救,你早已被皇後派人滅口。」容佑棠正色道。
白瓊英眼裡閃過掙扎,用力咬唇,垂眸道:「民女並非忘恩負義之輩,一直很感激慶王殿下,可惜無以為報,若有機會,必定初一十五為其祈福。」
「其實你有機會報答啊!」謝霆鄭重插話。
容佑棠毫不拖泥帶水,明確問:「長公主喪禮過半,不知姑姑考慮得如何?」
「我真的不知情!」白瓊英脫口而出,焦慮憂愁。
容佑棠抬手,安撫寬慰道:「姑姑別緊張,只要淑妃娘娘不是你害的,那麼一切好商量。」
「那件事與我無關!」白瓊英愁眉苦臉,急切解釋:「淑妃娘娘去世時,民女剛分到凝翠閣,離靜和宮遠著呢,兩位娘娘並無交情,做奴婢的自然不親近,我、我能知道什麼呢!」
「昭儀娘娘一直惦記著你。」容佑棠忽然沒頭沒尾地告知。
「娘娘——」白瓊英急急打住,謹慎閉嘴。
「她發病時,除了呼喚『阿寧』、『琪琪』,就是喊『小英』。」容佑棠認真道。
白瓊英張了張嘴,羞愧內疚,心一酸,眼眶迅速紅腫,淚花閃爍。
容佑棠皺眉沉吟,與謝霆對視一眼,後者不解地問:「皇後派人殺了你婆家滿門,連嬰兒也沒放過,目前她的人正四處搜捕你。試想,一旦出了這裡的門,你能活幾天?何必藏著掖著,最壞的結果已經出現了,還怕什麼?」
「可民女娘家還有人啊!」
飽受煎熬的白瓊英哽咽坦誠,淚珠撲簌簌落下,顫聲道:「慶王殿下為母申冤,民女佩服,可皇后出自平南侯府,根基深厚,乃一國之母、統領後宮,民女豈敢口無遮攔?如今已連累婆家上下五口人,假如再害了娘家,真箇叫罪孽深重了!民女一條命,不知死多少回才夠抵償。」
「哎,莫非你想一輩子躲在這兒?我們殿下又不欠你的!」謝霆震驚,不可思議地問。
白瓊英登時臉紅耳赤,極為羞窘,底氣嚴重不足,尷尬道:「民女不敢。這陣子接連請醫用藥,加上衣食住,已欠下太多,只要殿下發話,民女明早就走。」
「你能去哪兒呢?」
容佑棠同情地嘆了口氣,正色道:「姑姑剛才親口說皇后位高權重,怎麼一轉眼就不知道怕了?她已猜到你被慶王殿下所救,正日夜派人盯著,只要你一露面,後果可想而知。」
「殺你滅口無疑。」謝霆接腔。
白瓊英垂首,第無數次陷入艱難抉擇。
容佑棠又說:「姑姑請想:慶王殿下何許人也?如果他沒本事,能保得住你?殿下承諾,只要你儘力協助,無論事成與否,都會妥善安排你和你的娘家人。」
白瓊英不由自主地抬頭,眼神熱切,但仍猶豫不決,沉默抿唇。
「機不可失。殿下已經發話,過了今夜,你就算願意說,也沒有價值了。」謝霆故意恐嚇。
容佑棠心領神會,配合地起身,叮囑道:「劉二嫂子,煩請你們再辛苦一晚,若她堅持不肯幫忙,我們也不好強人所難。罷了,讓她走吧。」
「是!明早就打發她走。」負責看守的婦人爽快領命,忿忿氣惱,給白瓊英投去一個「不知好歹」的眼神。
謝霆不再理睬白瓊英,扭頭說:「唉,又白跑一趟!容大人,請,咱們去喝茶,抓緊時間另想辦法。」
「只能如此。」
容、謝二人毫不遲疑,轉身離開,而後悄悄守在院門外,試著等待。
幸好——
數息后,院里忽然響起急促腳步聲,劉二妻子喜笑顏開,追出來稟告:
「她總算願意幫忙了!二位大人快請回去問話。」
王府內緊鑼密鼓地籌劃,皇宮裡的慶王同樣忙碌。
懷敏長公主的喪禮非常隆重,極盡哀榮之所能。
停棺槨的彌泰殿裡外一片白,時常哭聲震天,焚燒無數紙錢,日夜香燭煙火繚繞。
期間,惠妃母子哀傷悲慟,一個病倒,另一個形銷骨立。
「娘娘請節哀。」
「您請保重貴體,回宮歇息吧,明早再過來。」
「殿下若瞧見了,不知心疼得怎麼樣呢。」
……
「我的琳琳,安心地去吧,陛下已凌遲了兇手九族,並殉葬你慣使的下人,黃泉路上一切都是齊備的,別害怕,再過幾年,為娘就下去尋你。」惠妃的嗓子嘶啞得發不出聲音,念念叨叨,微不可聞。短短半月,她活像老了二十歲,乾瘦憔悴,膚色灰敗,眼睛布滿血絲,兩鬢斑白,連續不停地燒紙錢,充耳不聞侍女的苦勸。
此刻,慶王帶人一陣風似的刮進來,他定睛一看,立刻頭疼問:
「惠妃娘娘?」
「怎麼回事?本王不是吩咐亥時后不得哭靈嗎?」
為首的侍女戰戰兢兢,垂首跪答:「殿下息怒,惠妃娘娘原已經回宮了,但因悲傷哀痛,又、又返回為長公主燒紙錢。」
「胡鬧!任由她這般熬著,身體怎受得了?」慶王二話不說,扭頭吩咐隨從的掌事太監,催促道:「速速去稟皇后,請她把惠妃娘娘勸回去。」
「是。」
慶王的手傷已經恢復多半,但仍包紮著,不便攙扶惠妃,只能勸:「娘娘請節哀,別哭傷了眼睛,四弟的身體剛有些起色,您這樣豈不令他擔憂?」
奠堂香灰瀰漫,麻木的惠妃被煙霧環繞,她終於抬頭,嘶啞地解釋:「我只是擔心琳琳在地下手頭緊,她哪裡吃過苦呢?必須多給燒點兒紙錢。」
「您多慮了。」
慶王無可奈何,深知講道理根本沒用,遂耐心地勸慰:「父皇下旨厚葬,只要世人想得到的,皆已經給妹妹置辦,不可能缺紙錢。」
「是嗎?不過,多燒點兒,總沒有錯。」她嘟囔著,轉眼又燒了厚厚一疊,被煙霧嗆得嘶聲咳嗽,人已經跟著女兒死了一小半。
正當慶王準備命人強行攙走惠妃時,殿外突然奔進兩名禁衛,驚惶地耳語稟告:
「殿下,陛下不知何故,在坤和宮昏倒了,李公公請您立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