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驚世

  「父皇切莫激動,倘若您氣壞身體,兒臣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慶王肅穆凝重,儘可能地讓老人作好心理準備。


  「雍兒,有話直說!朕登基半生,無數大風大雨都過來了,何懼之有?」承天帝話雖如此,人卻傾身探頭,目不轉睛,摩挲轉動玉扳指的動作也停頓了。


  慶王深吸口氣,起身,跪在父親跟前,仰臉,一字一句地稟告:「父皇,關於宜琳之死,兒臣懷疑可能是骨肉相殘。」


  「骨肉相殘?」


  承天帝震驚失神,驀然捏緊玉扳指,瞬間失去思考能力,腦海一片空白,茫然重複:「骨肉相殘?什麼意思?雍兒,你說什麼?」


  「父皇,兒臣不敢妄言,幸而兇手留下了掌印指紋。目前,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兒臣極希望自己判斷錯誤。但又恐猜對了,卻隱瞞不報,導致您倉促間急壞身體、危及江山社稷的穩定,故先透些口風,讓您有所準備。」慶王毫無保留,認真解釋自己的用意。


  承天帝半晌沒回神,暗紫常服愈發襯得其老邁憔悴,兩鬢斑白,眼神發直,渾身無力,緩緩倒向椅背。


  「父皇?」慶王心驚膽戰,急問:「父皇,您覺得如何?兒臣去叫太醫——」


  「不,不必。」承天帝卻搖頭,掙扎著說:「無礙,朕還撐得住。」


  「您還是回榻上緩一緩吧。」慶王不由分說,強硬攙起父親,照顧其上榻、斜倚軟枕半躺著。


  老三從小剛強霸道,不屑奉承獻殷勤,今夜他忽然如此細緻,真相可能非常糟糕……


  承天帝順從地斜倚軟枕,一顆心不斷往下沉。但他畢竟是穩坐龍椅半生的帝王,咬咬牙,迅速作出最壞心理準備,顫聲吩咐:「雍兒,此事無需迴避忌諱,儘管大膽地說!」


  「是。」慶王頷首,字斟句酌地開口:「父皇,宜琳遇害時,二哥與七弟在場,均有作案時機,這您是知道的——」


  「莫非你二哥——」承天帝脫口打斷,卻又戛然而止,唇緊抿。


  「二哥?」


  慶王錯愕睜大眼睛,意識到父親誤會了,忙說明:「您誤會了,目前二哥與七弟均已洗清嫌疑,兄弟們均認為他倆是清白的。尤其二哥,他確實前半程與若干下人同行、後半程與宮女妙晴偷歡,並未獨處。」


  「哼!」


  「澤祥荒/淫糊塗,識人不清,與貪污亂黨來往,大肆收納貴重贈禮,朕這回無法寬恕,否則他將來還不知犯下多大的錯誤!」承天帝黑著臉,低聲怒斥,但同時放鬆了些,高懸著心,緊張猜問;


  「莫非是小武?可他是朕看著長大的,那混帳東西,雖然頑劣不知上進,卻是個一根筋,毫無頭腦,令朕十分憂愁。」


  「也不是他。」慶王見父親情緒平和,這才敢直言:「父皇,兒臣懷疑是八弟所為。」


  「小八?」


  承天帝雙目圓睜,大感意外,愣了片刻,疑惑問:「你懷疑阿寧?不可能吧?他哪裡有膽子!」


  慶王跪在榻前,痛苦低聲道:「兒臣當真希望自己猜錯了!可偏偏有些證據指向他。」


  承天帝沉默不語,抓緊薄被,心突突亂跳,逐漸感覺胸悶——他其實全程懷著僥倖,潛意識拒不肯相信愛女之死乃骨肉相殘,且越發堅信自己的看法,蹙眉,威嚴道:

  「雍兒,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朕限期三日破案,但彼時乃悲傷過度、欠缺思量,逾期不會如何的,你大可慢慢偵破。」


  「父皇,難道兒臣會因為急於破案而捏造證據冤枉兄弟?」慶王臉一沉,尾音上揚,昂首,眸光堅毅。


  「這、這倒不可能,朕相信你不會如此糊塗。」承天帝喃喃道,他已沒了分寸,後背發涼。


  慶王定定神,此刻終於吐露:「父皇,兒臣懷疑八弟,不只是揣測。首先,小八並非表面那樣孝順懂事靦腆,去年底,兒臣曾偶然於御花園鹿坡山頂僻靜處、發現他在虐殺鳥雀,神態動作十分滲人,而且顯然私底下常干。」


  「虐殺鳥雀?」


  承天帝呼吸急促,追問:「然後呢?你還有何證據?」


  「其二,昨夜家宴散席前後,八弟目睹小武與宜琳爭執打鬧,散席后,小八與五弟先送庄妃娘娘等女眷回棲霞宮,而後五弟出宮回府,八弟去皇子所探四弟,但四弟早睡,他說要借閱書籍,下人便引領其去書房,期間,八弟支開伺候的太監,獨處兩刻多鐘,且太監迴轉時他並不在書房,據稱去更衣。四弟的寢殿距離御花園僅隔一條巷道而已,他有作案時間。」


  「這個不算!小八與老四一貫親密交好,探望和借書實屬正常。」承天帝極力駁斥,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愈發感覺胸悶。


  「其三,」慶王口齒清晰,明確指出:「兒臣剛才去皇子所調查時,從八弟寢殿的廚房灶膛內發現一團燒成絮狀的衣物灰燼,據內侍供認,八弟傍晚返回寢殿卧室逗留約一刻鐘——兒臣下午尋獲的兩條線索,其中一條正是發現兇手遺留的一角月白衣料。」為了避免牽出容佑棠和趙宜琪,他有意隱去了部分。


  承天帝癱軟靠著軟枕,繼續否認:「不不,你只是猜測,並無真憑實據!」


  「兒臣只盼望自己錯了。」慶王無奈表示,他為父親拉高薄被,正色提醒:「宜琳的性子您也清楚,時常得罪人。但她雖樹敵不少,卻只得罪了親友和下人,並無外人。」


  「那又如何?誰家的兄弟姐妹間不打打鬧鬧的?就算宜琳偶爾任性捉弄弟弟,難道小八會恨得殺害姐姐?不可能,絕不可能。朕認為你的推測沒有道理!」承天帝頻頻搖頭,固執地否認,內心驚濤洶湧,思緒混亂。


  「此案的關鍵證據是那塊染有宜琳和兇手血跡的粗布,只要畫師修復清楚掌印和指紋,即是追兇的鐵證。」慶王嚴肅指出。他的心被硬生生剖成兩半:一半是慘死的妹妹,另一半是疑兇弟弟。


  承天帝張口結舌,腹內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此時,畫師們正在墨閣連夜修復血印,兒臣已暗中布防,不知能否抓住什麼。」慶王據實以告,坦言道:「您是父皇,兒臣不敢有所隱瞞,只盼您節哀順變,龍體康健。」


  「墨閣?」


  「是。」


  承天帝輕聲問:「可是在祈先殿對面?」


  「是。」


  沉默半晌

  「來人!」承天帝忽然揚聲呼喊。


  慶王不解其意,忙問:「您有何吩咐?可是想喝水?」


  承天帝疲憊地搖搖頭。


  李德英碎步快速進入,落腳無聲,恭謹問:「陛下有何吩咐?」


  「你挑些口風緊的,即刻安排秘密擺駕祈先殿,不得泄露絲毫行蹤。朕要靜思一夜,緬懷叩敬列祖列宗。」承天帝面無表情地下旨。


  「是。」李德英垂首領命,火速下去忙碌。自古伴君如伴虎,他伴駕半生,一眼便判斷皇帝此刻怒極,瀕臨雷霆爆發,嚇得不敢多說半個字。


  「父皇,您這是?」這回輪到慶王震驚失神。


  承天帝一聲哀嘆,果斷掀了薄被,準備下榻,面容冷硬,嘆道:「雍兒,朕認為你的猜測毫無道理,卻不得不重視,畢竟事關皇室和睦。但,朕必須見到真憑實據、必須無可質疑。否則,你今後不準再胡說八道!」


  皇帝年事已高,加之遭受喪女打擊,下榻動作遲緩,費勁地彎腰屈腿,臉頰悄然長了好些老人斑,鬚髮灰白。


  風霜世事無情,歲月催人老。


  跪在榻前的慶王仰臉,驚覺記憶中威風凜凜高坐龍椅的父親不知不覺竟已老態至此!發自內心地難以置信,怔愣輕喚:


  「父皇……」


  「嗯?」承天帝坐定榻沿,低頭,與一貫愛直言頂撞的犟兒子對視,欣慰認定自己並非全然的教子無方。他腰背佝僂,寬慰地解釋:「起來吧,朕並非怪罪於你。只是你說的太匪夷所思,倘若為真,一旦傳出去,必將貽笑萬年,給大成列祖列宗抹黑,皇室尊威蕩然無存。」


  「父皇顧慮得是。」慶王莫名心酸,且開始內疚。他因生性強硬霸道,不知與更加強硬霸道的父親頂撞多少次,父子關係最僵時,他被父親派去戍衛西北邊境,兩地分隔十年。


  人之常情,憤懣難以避免。但此刻,他在確認父親已老得不能挺直腰背、無法聲如洪鐘厲聲斥責自己后,那股似有若無的憤懣之情奇異地煙消雲散了。


  只要沒徹底決裂,終究血濃於水。


  慶王跪立,垂首,沉默為父親穿鞋,動作笨拙,但一絲不苟。


  承天帝亦感觸良多,眸光慈愛溫和,任由兒子侍奉自己,沉痛訴說:

  「起來吧。唉,你二哥有結黨的嫌疑,且張揚不知遮掩,眾目睽睽,朕若視若無睹,只會引發朝臣反感,危及社稷。」


  慶王攙扶父親起身,強硬冷靜道:「您公正無私,勤勉為國,嚴懲一連串貪官污吏,連二哥也沒寬恕,誰要是敢不依不饒、借題發揮謀私利,兒臣第一個不放過他!」


  「有話好好說,斯文和軟些,別總這麼粗蠻,你究竟知不知道外人對你的評價?」承天帝煩惱問,覺得自己因為兒女操碎了心。


  「兒臣不知。」慶王坦蕩蕩,渾不在意。


  「唉,你啊。」承天帝搖搖頭,暫且放過,眼下他得解決更重要的事。


  皇帝秘密擺駕祈先殿,決意親眼目睹、親自求證,慶王與大內總管一道,鞍前馬後地安排護衛隨從,足足忙碌個把時辰,穿戴整齊的承天帝心神不寧,在廳里往返踱步,憂慮重重,突然問:


  「雍兒,那事還有誰知道?」


  慶王停頓瞬息,垂首答:「僅是兒臣個人的猜測。」


  「是嗎?」承天帝緩緩靠近,威嚴逼問:「那姓容的小子呢?你們一同查案,他不知道?」


  事關皇家驚天醜聞,慶王一口咬定:「他不知道。」


  「哦?」承天帝面沉如水,瞬間動了殺意。


  慶王敏銳察覺,當即鄭重其事承諾:「您儘管放心,他絕對『不知情』。」


  「你們的事,朕現在沒空理會,但他必須『不知情』!一旦出了差池,統統算他的錯,到時休怪朕嚴懲。」承天帝毫不留情地提醒。


  慶王心頭一凜,登時懊悔沒能撇開容佑棠,屏息頷首:「兒臣明白。」


  「那小子機靈慧黠,朕相信他必出了力,但做人切忌『聰明反被聰明誤』,更嚴禁罔顧大局,自作聰明。」承天帝不怒而威,通身散發不容忤逆的帝王氣勢。


  「是。」


  亥時

  容佑棠與慶王返回御花園。


  「我在偏廳喝飽了茶,也沒得到陛下的召見,不知他老人家是什麼意思?」容佑棠緊張問。


  慶王含糊答:「他催促咱們加快動作,儘快結案。」


  「只是這樣?」容佑棠滿腹狐疑。


  「嗯。」


  容佑棠環顧四周一圈,靠近兩步,探頭打量對方神情,篤定指出:「您撒謊!」


  「放肆。」慶王輕飄飄說,別開臉,有意不想透露絕密。


  容佑棠從善如流,直言不諱,耳語問:「殿下恕罪,容下官斗膽猜測一句:陛下龍顏大怒了?」


  慶王有苦衷,沉默前行。


  「斥責您的推測不可思議?拒不肯接受?他後悔召我入宮協助破案了?」容佑棠一連串地猜中了事實。


  「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慶王無奈開口。


  容佑棠更加無奈,唏噓慨嘆:「當陛下召我入宮時,我就知道有這時候。可早已置身其中,迴避還來得及嗎?」


  「別怕,萬事有本王擋著。」


  「那怎麼行?好歹能幫多少是多少。」容佑棠大義凜然道。


  九月中旬,天幕高懸一輪滿月,月色澄澈瑩潔,柔和似水,籠罩著靜謐的御花園。


  禁衛們隔開一段距離,不遠不近前後護衛。


  慶王駐足,劍眉星目,眼裡盛滿深情和月光,沒頭沒腦地叮囑:「倘若哪天本王因故倒下、無法相助,你有事可去求援於五皇子殿下。五弟的舅父是兵部尚書,雖然他喜愛山水詩畫,無意追逐功勛權勢,但為人正直,說話頗有分量,在皇家佔有一席之地。」


  「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怪不吉利的。」容佑棠忐忑皺眉。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總之,你記住就是了。」慶王叮囑。


  「好吧。」容佑棠不解其意,納悶點頭,胡思亂想,暗忖:難道陛下不喜殿下?剛才陛下憤怒斥責還是降罪處罰?

  不多時,一行人返回議事帳篷。


  「今夜不必熬著,歇息去吧,有事會叫你。」慶王催促。


  忙亂至今,容佑棠強睜著眼睛,心知必定有內情,但對方不肯吐露,他只能等待,提醒道:「殿下也請安歇,養足精神,等明早畫師的消息。」


  慶王頷首:「好。」


  兩人同時一點頭,容佑棠返回側邊內侍管茶水糕點的小帳篷,自去休息。


  慶王負手緩步,心平氣和,看不出什麼情緒,兩名小太監遠遠地打起帳簾,慶王抬眼一看:

  瑞王體力無法支撐,已入睡,蓋著薄被;五皇子和八皇子則對坐喝茶,低聲交談,桌上擺滿許多吃食,從乾果糕點到粥湯麵食皆有。


  「三哥,你怎麼去了那麼久?父皇有何旨意?」正喝茶醒神的五皇子起身關切問。


  慶王早有準備,答:「父皇催促咱們加快動作破案。他老人家今天親自審問貪污黨首,發了好一通脾氣,接連下旨,用不了幾日,刑部天牢估計會被塞滿。」


  八皇子亦起身相迎,神色一如往常,顛顛兒地拉開椅子,親熱道:「三哥,快坐下聊。你前腳離開,六哥七哥後腳來探,帶了好些吃的。」


  八弟表面看不出什麼異樣,究竟是他深藏不露,還是我先入為主、不願懷疑兄弟?

  「小六他倆來了?」慶王忍下滿腔疑慮,順勢入座。


  趙澤寧輕快答:「是啊!據說,倘若明早宸妃娘娘身體好轉,他們就會過來幫忙。」


  宸妃娘娘?破案之前,她的「病」不會好轉的。必定看住兒子們,尤其會牢牢按緊瞎鬧騰缺心眼的小武。


  慶王心知肚明,但並不點破,說:「那自然好。」


  「父皇大動肝火,他沒事吧?」五皇子擔憂問。


  「太醫日夜待命,我走之前侍奉他歇下了。」慶王溫言答。他餘光暼向八皇子,但後者正垂首倒茶,看不見神態。


  五皇子憂心忡忡,說:「唉,生什麼氣呢?為那些貪婪無恥之徒,不值得,交由刑部審理即可。」


  「抓了很多貪官嗎?那他們的差事誰干?」八皇子一派天真無知。


  慶王下顎緊繃,側臉輪廓俊朗出眾,言行舉止極富男子英武氣概,昂首道:「大成從不缺乏人才,翰林院栽培了多少庶吉士?他們只是缺乏證明才幹的機會而已,給一些機會,必能篩選出德才兼備之士。」


  「三哥說得對。來,喝茶。」趙澤寧尊敬地給兄長奉茶。


  「多謝。」慶王接過,再度順勢暼去審視的一眼。


  趙澤寧佯作不知,他冷汗涔涔冒出,汗濕重衫,直覺不安,焦慮渴盼安排下去的人順利毀了墨閣的掌印和指紋。只要沒有鐵證,他大可抵死不承認,畢竟一家人,且是皇家,想必頂多被申斥厭棄。


  ——呵,我自出生以來就被厭棄冷落,無所謂了。趙澤寧冷笑。


  「小時候,每逢年節,兄弟姐妹們總會聚在御花園,或追逐嬉鬧,或乘船游湖,或釣魚放風箏,十分熱鬧有趣。」慶王徐徐提起,很是懷緬,他低頭注視碧綠茶湯,悵然若失,說:「可惜我去了西北十年,與兄弟妹妹們兩地分隔,未能盡到兄長的責任,委實遺憾。」


  五皇子趕緊寬慰:「三哥此言差矣!你雖然奉旨去戍守西北,但年年回京探親啊,手足骨肉親情,斷不會因為分別而消褪,仍是像從前一樣。」


  不一樣了。長大后,再回不到從前。慶王仰脖,一口飲盡八皇子奉的茶。


  哼,從前有什麼好的?

  趙澤寧側耳傾聽,內心嗤之以鼻,沒有絲毫懷緬之意——他只想埋葬從前,遺忘幼時飽嘗屈辱、卻無力反抗的自己。


  慶王擱下茶杯,說:「我隨口感慨兩句而已。五弟、小八,來,喝茶。」語畢,他執壺,為弟弟們倒茶。


  「這可使不得!我來我來。」五皇子不由分說地搶過茶壺。


  「豈敢勞煩二位兄長倒茶?真真折煞我了。五哥,讓小弟儘儘心吧。」趙澤寧回神,旋即從五皇子手中奪過茶壺,一一倒了大半杯溫茶。


  慶王和五皇子頷首致謝,半晌,慶王舉起茶杯,低聲果決道:


  「為早日破案,咱們以茶代酒鼓舞士氣。干!」


  「好!」五皇子欣然碰杯。


  「小八?」慶王雙目炯炯有神。


  「好的。」八皇子硬著頭皮舉杯,與兄長們碰了碰。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


  祈先殿一樓供奉著成國列祖列宗,香燭長年不熄,繚繞合抱粗的雕龍黑漆楠木柱與彩繪藻井,透出幽深憋悶之氣;二樓以上則存放先祖們具有警戒意義的大量遺物。


  三樓露台外,夜風細細,視野空曠遼遠。


  忽然,皎潔望月被一片烏雲遮蔽,夜色漆黑如墨。


  承天帝身穿莊重禮服,跪坐蒲團,雙手合十,閉目,嘴唇無聲地一張一合,前方香案青煙裊裊,正在禱天祈福。忽然眼前一暗,他疑惑睜開眼睛,抬頭,發現明月被烏雲遮蔽,登時大驚失色,脫口道:

  「朕虔心禱祝,上天何故如此?莫非今夜真有不吉利之事發生?」


  「陛下請勿過慮,想是上天不忍見您承受深夜寒涼風露,故施法勸您回屋安歇,以保重龍體。」跪立一旁的李德英輕聲勸慰。


  「是嗎?」承天帝嘆息。


  「您貴為天子,自然得上天庇佑。」李德英老辣圓滑至極。


  承天帝拜了三拜,欲起身,李德英立即攙扶。皇帝問:「對面的墨閣安排好了嗎?」


  李德英耳語答:「您放心,慶王殿下親自布防,用的全是禁軍精銳,哪怕不速之客是鳥雀,今夜也插翅難飛。」


  「唔。」承天帝頷首,居高臨下,遙望對面兩層高的墨閣,威嚴下令:「務必盯緊!若出了差池,朕一個也不輕饒。」


  「是。」李德英攙扶皇帝回內室,勸道:「底下有禁衛們盯著,陛下剛才禱告許久,老奴斗膽求您歇一歇吧。若有消息,老奴會立即稟告。」


  承天帝點點頭,確實疲累,躺下閉目養神,半夜極為靜謐,他迷糊入睡。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利叫喊:


  「我沒瘋!」


  「放手……放開我!大膽,你們放肆……」


  「昭儀娘娘,求求您下來吧,別嚇唬奴婢。」


  「皇后?皇后算什麼東西?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惡毒著呢,淑妃當年怎麼死的?別人不知道,我卻很清楚,哈哈哈~」


  「昭儀娘娘,您小心啊,仔細摔下來。來人,快來人吶!」太監們獨特的陰柔嗓音聲嘶力竭,拚命呼救。


  「皇后善妒,她弄死我的孩子不夠,還想弄死淑妃次子。豈料,淑妃是死了,可小九命硬呀,她怕是夜夜做噩夢呢。」王昭儀愉快大笑。


  怎麼回事?


  王翠枝又發瘋了?她詛咒小九夜夜做噩夢?


  唉,女人心眼真小。朕只是多疼了九兒一些,她們便個個不忿。


  承天帝被隻言片語驚醒,並未聽清,睏倦惱怒,正要開口喊人,李德英卻激動奔跑而入,驚喜稟告:

  「陛下,墨閣果然抓住了一個蓄意毀滅罪證的人!另外,畫師們已成功修復掌印和指紋。」


  「好!」


  承天帝精神一震,徹底將王昭儀拋之腦後,雷厲風行地下令:


  「即刻派人通知澤雍,將奸賊扭送乾明宮,朕要連夜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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