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夜審
「什麼人?出來!」禁衛長大喝,唰啦一聲拔刀,搶步向前保護欽差。
齊志陽若有所思,張了張嘴,卻沒說話,暗忖:來者何人?今日容弟和謝霆密談半晌,謝霆乃慶王殿下得力府衛,我不便多問……
「屋裡究竟怎麼回事?」容佑棠疑惑皺眉。
齊志陽謹慎道:「難說。」
四人喝問后,耳房裡「窸窸窣窣」的聲響瞬間消失了,死一般寂靜。
黃立提刀,落腳無聲,輕快閃到耳房承柱后,倏然踹門,怒道:「誰在裡面裝神弄鬼?立刻出來,否則不客氣了!」
片刻,季家的一個管事並兩個小廝連滾帶爬奔出來,抖若篩糠,膝蓋一軟撲通跪地,連連磕頭,爭先恐後哀求: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小的只是一時糊塗,初次伸手,求大人寬恕。」
「大人饒命,我以後再不敢了,發誓會把東西原樣放回去!」
其中,管事磕頭時,袖筒里不慎甩了兩個嵌紅翡的小金盅出來,咕嚕嚕滾地,金玉在燈籠光下熠熠生輝。
哦,原來是家賊。
眼看季平要倒大霉,有些膽大貪婪的下人,這兩日開始偷盜倒賣能拿到手的物品。
「身上還藏了什麼?自個兒痛快拿出來,別叫我們動手搜身。」禁衛長喝令。這事兒他見多了,絲毫不驚訝。
容佑棠提著燈籠,快步進耳房轉了一圈:
小件的精美瓷器、捆紮的畫軸、金銀器皿等,凌亂堆在桌面,三人剛才正在分贓,爭執動靜大了些,因而被外人察覺。
齊志陽緊隨其後,略掃視一圈,二人對視一眼,十分無奈。待回到廊檐下,三個家賊從懷裡、袖筒里、鞋子里、褲腰帶里等等,掏出好些金銀玉戒指、耳飾、髮飾等物,攢成一小堆擱在地面,他們垂頭喪氣,腦袋幾乎縮進腔子,抽泣著求饒。
「樹倒猢猻散嗎?」齊志陽面無表情。
容佑棠環顧後院的亭台樓閣,沉聲問:「你們的管家呢?」
「回、回欽差大人的話:管家跟著我家大人,他們在前堂處理公務。」
「哦?半夜還在處理公務?」齊志陽挑眉。
「是、是,我家大人和甘大人,他們正在協助欽差破案。」管事違心地答。
雖然季平、甘宏信鐵定逃脫不了嚴懲,但眼下關鍵證據尚未掌握,為了關州的安穩考慮,欽差暫時按兵不動,派人嚴密監視季、甘二人。
容佑棠微笑點頭:「原來如此。所以,你們趁夜深人靜偷盜他的家財?」
管事登時磕頭如搗蒜,「呯呯呯」的,壓低聲音顫抖哭求:「大人饒命,求大人寬恕,小的只是一時糊塗,一件沒帶出去就被抓了。嗚嗚嗚小人上有七十高堂、下有三歲稚子,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
兩個小廝也盡量壓著嗓子,賣力嚎哭:
「小的家境貧寒,老娘卧病多年了,總沒本事為她老人家請個好大夫除掉病根,一時著急才動了貪念,真是不得已啊。」
「小人發誓,發毒誓!我們仨純屬有賊心沒賊膽,眼看別人拿了那麼多出去,才炸著膽子弄了一點兒,結果還沒帶走就被逮住了。」
容佑棠一言不發,腳尖撥了撥成堆的貴重首飾,凝神思索半晌,輕聲道:「究竟失竊了多少值錢物品?不妙啊。」
「哎,忙得昏頭,人手不夠,幸好發現得還算及時!」齊志陽跟同伴嘀咕了一陣子,大步走到仨賊跟前,威嚴喝止:「行了行了!偷盜就是偷盜,狡辯什麼?天底下貧困的人多了去了,但別人都踏實勤勞地討生活,偏你們做了賊,還有臉哭?」
容佑棠一揮手,乾脆利落下令:「阿立,你叫幾個捕快來,好好審一審他們,盡量追回被偷盜的物品。」
一旦季平、甘宏信獲罪,至少也是抄家斬首,他們必定也收了何家孝敬、分了黑心生意的贓銀,那些將來都要抄沒充公的,若相差太遠,倒霉的是經手的欽差——不知內情的,還以為被欽差中飽私囊了!
「是!」黃立垂首領命,押著三個毛賊往燈火通明的前堂走。
餘下三人繼續往前,準備穿園子走腰門,趕往不遠處的牢獄。
齊志陽扼腕,忍不住念叨:「人手不足啊,人手不足。」
「桑將軍估計已接到密信了,希望他儘快帶人來協助。」容佑棠難掩憂慮,苦中作樂道:「真沒想到,咱扯了那麼一大串人出來!」
「哈哈,我頭一回當欽差,竟能有此經歷,再如何勞累也值了!」齊志陽雖然滿臉倦意,興頭卻十足,感恩戴德道:「齊某此生幸得慶王殿下賞識提攜,如若不然,哪裡輪得到我做欽差?」要是沒有年初的際遇,我這會子應該還在關中苦等機會。
容佑棠笑了笑,抬手撥開一叢花枝,誠摯道:「齊兄在關中時就升了參將,能力有目共睹,所得俱是應得。小弟卻愚拙不堪,全仰仗諸位弟兄提點照拂,待回京后,定要置一桌薄酒,咱們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一言為定!」齊志陽爽快拍了同伴一巴掌。
禁衛長笑道:「容大人的酒席自然得去,還得帶上弟兄們一起,也好讓咱粗蠻武夫沾沾狀元郎的書卷氣。」
容佑棠欣然點頭:「你們都來,家父肯定歡喜得不得了!」
連日奔波,難得閑暇,三人低聲說笑,快步穿行後花園。
夜色如墨,上弦月被雲遮擋,僅透出朦朧玉光,天幕寂寥幾顆星子,一閃一黯。
正當他們即將走到腰門前時,假山後忽然傳來怯生生的呼喚:
「欽差大人請留步!」
其實,不用她說,欽差三人已駐足,禁衛長習慣性地「唰啦」拔刀,質問:「誰?」
季雪心如擂鼓,手心一片冷汗,搭著侍女的小臂,慢慢走出來,她年方十五,頭上只斜插一朵珍珠發簪,除此之外別無首飾,身披櫻草色披風,清雅秀麗。
「民女季雪,拜見二位欽差大人。」季雪盈盈下拜,嗓音溫婉嬌怯。
欽差一行面面相覷:大半夜的,你一個閨閣姑娘,跑出來攔截三個陌生男人?!
齊志陽當即皺眉,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十分不欣賞小姑娘如此行為。
「季姑娘請起。」容佑棠滿腹疑團,開門見山問:「姑娘有何事?」
「多謝大人。」季雪起身,沒敢抬頭,抬眼飛快掃視年輕俊美的欽差,芳心如小鹿亂撞,聲如蚊吶,微不可聞道:「民女自知唐突失禮,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出此下策。」
「有話請直說。」容佑棠耐著性子催促。他們跟季平勢同水火,但目前沒有必要與季家女眷過不去。
「民女、民女想告訴兩位欽差大人:家父在外所在作為,民女和母親、兄弟毫不知情,父親很多年前就不管我們了,若非他擔憂休妻影響官聲,我們在這院子里早待不住了。」季雪初時緊張得嗓音顫抖,而後逐漸鎮定,激動得語速稍快。
「季姑娘究竟想說什麼?」容佑棠聽得一頭霧水,委婉道:「目前一切尚未有定論,我們正在調查。」
「夜深了,姑娘快回去吧。」齊志陽一板一眼道:「我等公務纏身,若沒有要緊事——」
「有,有的!」季雪迅速抬頭,跟容佑棠對視了一眼,又慌忙垂首,臉頰羞紅,十指絞緊帕子。她長么大,第一次見到如此才貌雙全的翩翩公子,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難免浮想聯翩。
容佑棠見狀,有些尷尬地後退兩步,別開臉——拜周筱彤所賜,他對外表嬌柔纖弱的姑娘本能的忌憚防備。
齊志陽暗笑,他已成家,一心博取功業,對小丫頭只當孩子看待,威嚴問:「季姑娘,我等確實公務纏身,你到底有什麼要緊事?不方便開口的話,叫別人轉達也行。」
「此事算家醜,不宜大肆宣揚,恐家母受刺激。」季雪勉強平靜地解釋,她看見了容佑棠的避嫌退後,不禁湧起深深的惆悵與失落。略定定神,她鼓足勇氣,帶著十五六歲特有的熱血無畏,毅然決然道:
「家母中毒后疾病纏身,已沒了精氣神,兄弟是男子,多有顧忌,我卻不怕背負惡名,大義滅親就大義滅親吧!我想揭發的是:
約莫十年前,家父季平偶然救了一個美貌的江湖女子,叫夏小曼,被迷得神魂顛倒,金屋藏嬌養在同安街夏宅。我曾親耳聽見爹娘爭吵,據說那女的擅制毒、豢養毒蟲,下毒謀害家母未果,后被家父拿去獻給上峰,不知做何用。另外,夏小曼出現之前,逢年過節總有陌生人送厚禮,後來全送去了夏宅,經年累月,估計早已是銀砌牆、金鋪地。」
「……」
欽差三人表情怪異,久久無言,內心高呼:
好一個大義滅親的姑娘!
不過,擅制毒的江湖女子?
「咳咳。」容佑棠清了清嗓子,莫名想笑,他大概理解對方的想法:季平十有*撒手不管髮妻子女,冷落多年,招致妻兒怨恨。季雪憋得狠了,如今還有被連坐獲罪的可能,索性來個揭發立功,保全母子四個。
「同安街夏宅?」容佑棠迅速平復情緒,正色問:「夏小曼還住那兒嗎?」
「在!」季雪肯定地點頭,焦急催促:「她近期想跑也跑不了,但大人們也請抓緊逮捕。」
「她為什麼跑不了?」齊志陽板著臉問。他也是父親,面對大義滅親的別人家的女兒,心情委實複雜。
「她蛇蠍心腸,壞事做絕,前幾天遭了報應!」
季雪不再掩飾,快意解恨地昂首,保護母親兄弟的渴望壓倒了一切顧慮。她忍著羞恥,細細解釋:「夏小曼這些年接連有喜,卻無一存活,今年又有了,但前幾天再次難產,生了個死胎,元氣大傷,動彈不得,只能卧床休養。不過,據可靠消息,夏宅後門昨兒半夜開走了幾輛大馬車,去向不明,我懷疑他們在轉移贓物,求欽差大人徹查!」
「此事當真?」齊志陽挑眉。
季雪咬咬唇,臉紅耳赤,尷尬承認:「千真萬確!我派人日夜盯著夏宅打探到的消息。」
容佑棠和齊志陽碰頭商議兩句,溫和道:「多謝季姑娘主動上報重要消息,我們已知曉,你回去吧。」
季雪欲言又止,她聰慧機敏,借著朦朧燈光,從容佑棠眼裡發覺幾分讚賞之意,登時心情大好,難以言喻的雀躍滿足。
「我等有要事在身,失陪了。」齊志陽說完,人已走出一丈遠,容佑棠禮貌性地一點頭,匆匆趕去牢獄。
「大人慢走。」季雪情不自禁追趕兩步,垂首屈膝,莊重福了福,斂去一抹淺笑。夜風吹拂,櫻草色披風裹緊玲瓏有致的少女軀體,婀娜多姿。
一刻鐘后
容佑棠三人趕到了牢獄。
正困得趴桌打盹兒的捕頭姚勝被驚醒,忙不迭揉揉眼睛,倦意甚濃道:「啊?哎喲!小的叩見欽差大人。」
「起來吧。」
「無需多禮。」
「半夜三更的,大人到此有何貴幹?」姚勝抬袖擦擦睡夢中流的口水,緊張抻了抻公服,殷勤提著燈籠小跑靠近。
容佑棠隨口問:「犯人們都安份吧?」
「安份,他們很老實!小的們盯得緊,請大人放心。」姚勝斬釘截鐵地拍胸膛。
齊志陽徑直朝監牢深處走,左右掃視,仔細打量各牢房內或沉睡或哀泣或麻木的罪犯。
「好好看守,眼下正是緊要關頭,丁點兒紕漏不能出。」容佑棠嚴肅叮囑。
「是,是。」姚勝和幾個獄卒點頭哈腰,學著壓低嗓門。他們倒也識相,不消吩咐,自髮帶路前往關押何爍的牢房。
全天下的衙門監牢或許式樣不同、大小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死氣沉沉。
這味道,這感覺……
容佑棠五味雜陳,無聲喟嘆,他又想起了前世下獄生不如死的時期。
旋即,一行人走到監牢最深處,盡頭的牢房白天也陰森森暗沉沉,如今正單獨關押著何爍。
兩名禁衛待在門外,搭了一桌兩椅,喝濃茶守夜,抱著佩刀,他們看見欽差和頭領,忙起身相迎:
「大人?」
「可是要提審何爍?」
容佑棠點點頭,笑道:「辛苦你們了,等明日換下去好好睡一覺。」
「不辛苦,我們在宮裡也巡夜的。」
「二位大人不也沒休息嗎?來,快請坐。」
「不用了。」容佑棠再度搖頭,說:「小山,把牢門打開。」
「是。」
「他如何?」齊志陽下巴一點隱在黑暗角落的何爍。
同伴掏鑰匙打開層層鐵鏈纏繞的牢門,李小山快速答:「自我們接手以來,隔兩刻鐘就進去探查一回,他不吃不喝不說話,一直靠坐牆角。」
「哦?」齊志陽有些訝異,他原以為被俘的賊首會不服氣地吵嚷叫罵。
容佑棠親昵地拍拍兩個禁衛的肩膀,笑道:「阿立做了面片湯,鍋里溫著,你們去墊墊肚子,順便走動走動、鬆鬆筋骨,我們仨審一審賊首。」
「是。」
「謝大人。」兩個禁衛感激點頭,並肩握刀快步離去,他們從傍晚看守到如今,被地牢獨特的憋屈腥臭氣味熏得頭暈胸悶。
「吱嘎」悠長刺耳的一聲,伴隨沉甸甸的鐵鏈「喀喇喀喇」的清脆響動,牢門被緩緩推開。
齊志陽率先踏入,容佑棠隨手點亮桌上的備用燭台,端進去。
八月的下半夜十分涼爽,監牢深處更是森冷。
估計是因為隨時恭候欽差提審賊首,地面打掃得挺乾淨,三尺寬的木板床上鋪著一層乾草。
何爍在床上,靠坐牆角,一動不動,為防止其自殺,他帶著手銬腳鐐,被堵了嘴,頭髮凌亂渾身臟污,垂首閉目。
「何爍?」齊志陽探身,伸手扯掉對方堵嘴的布團。
「你們來幹什麼?」何爍啞聲問,聽不出情緒。
容佑棠舉著燭台靠近,定定審視俘虜,輕聲說:「找你聊聊。」
「游冠英和季平、甘宏信,他們三個狗咬狗,互相揭發,最後都說是被你脅迫、被逼無奈做了幫凶。」齊志陽大義凜然地胡謅。
「牛不喝水強按頭嗎?」何爍始終垂首,彷彿全身的力氣已在白天混戰時用盡了。
容佑棠緩緩道:「當然不。他們本就有極重的貪念,臭味相投,欺上瞞下魚肉百姓,大發黑心財,如今出事了才拚命推卸責任。」
「姓容的,你不得好死。」何爍語調平平,一字一句地詛咒,面色灰敗。
「你——」齊志陽眼睛一瞪,卻被容佑棠攔住:
「人終有一死。橫豎誰也沒本事活著離開人世,好死慘死的,無所謂了,到時咽氣閉眼、兩腿一蹬,魂魄自有去處,我還管肉身做什麼?」容佑棠心平氣和地反問。
何爍終於抬頭,眼睛毫無神采,猶如兩潭死水,眼袋青腫得嚇人,顴骨高聳,嘲弄笑笑:「你小小年紀,乳臭未乾,卻有如此豁達見地,難怪老夫父子一同輸給你。」
「你們不是輸給我,而是輸給公道正義,自古『多行不義必自斃』,這道理難道你不知?」容佑棠明確指出。
何爍冷笑,鐐銬叮噹作響,嗤道:「姓容的,你還是太年輕了些。沒錯,我父子確屬世人眼裡十惡不赦之徒,殺人放火喪盡天良——但倘若你們不多管閑事,我們就能一直逍遙法外!你們絕了他人的生路,註定不得好死。」
齊志陽不以為意地撇撇嘴:「老子戰場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怕甚!」
「游黨上下眾口一詞,均指認是受了你的勢力脅迫、屈服作惡。」容佑棠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慢條斯理陳述:「他們說你逢年過節硬塞金銀財寶、美酒美人,稍稍拒絕就抽刀恐嚇、威脅傷害其家眷,他們只能無奈收下。」
合作多年,何爍非常了解游冠英等人,心知對方早就想抽身收手,是他用把柄將四人牢牢綁成了一條船上的螞蚱。
「無奈受賄?」何爍譏笑地搖搖頭,鄙夷道:「他們怎麼不說老夫拿刀逼迫其淫/樂美人呢?不玩就騸了?」
容佑棠呆了呆,嘴角抽動,無言以對。
「據他們供認,你手上有行賄的詳細賬本和經手證人,是嗎?」齊志陽直言不諱問。
「是又如何?」何爍微笑,換了個坐姿,閑適悠然。
「你謀殺欽差、作惡多端,必死無疑,難道不想扳倒背叛你的同黨?」齊志陽盡量和氣地勸說。
何爍搖搖頭,興緻盎然,審視急欲尋找物證人證的欽差,眼裡閃著怨毒亢奮的光,緊盯容佑棠說:
「老夫早已摸清游冠英幾個的品性,跟清正廉明、正直忠誠毫不沾邊,否則如何拖得下水?所以,隨便他們怎麼抹黑污衊老夫、歪曲事實捏造證據,讓狗咬狗一嘴毛去吧。老夫寧肯讓他們如願推諉,也不讓你們如願破案!」
齊志陽沉下臉,剋制地抱著手臂,強壓怒火。
「何爍,你未免太可笑了!死到臨頭,居然還想幫仇人脫罪?」容佑棠憐憫地嘆息。
「激將法?想誘供?你還太嫩了!」何爍冷笑。
「唉~」容佑棠長嘆息,彎腰從木床上揪了根乾草,將彎曲的蠟芯撥直,照亮黑暗一角,不疾不徐道:
「沒錯,我參與了調查何仲雄勾結土匪一案,查獲不少證據交了上去。但,你應該清楚,我當時只是一個隨軍小廝,無權無勢,連旁聽審案的資格也沒有,慶王殿下彼時忙於剿匪,無暇分神,遂將何仲雄交由地方處置。」頓了頓,容佑棠低聲問:
「你想不想知道何仲雄在刑部地牢、定罪前一夜、行刑前一夜發生了什麼?」
「什麼?」何爍脫口追問,事關已逝愛子,他無法假裝不在意。
容佑棠抬頭,眼神清亮,正色道:「我也是後來才得知:何仲雄交由河間巡撫接管后,被游冠英親自押送入京,進刑部地牢前已遭嚴刑毒打,神志不清奄奄一息。定罪前一夜,游冠英屏退獄卒,與何仲雄密談兩刻鐘,次日何仲雄認罪畫押,送回牢房后,他有翻供的意思,但當夜遊冠英又去與其密談,翌日,何仲雄被斬首,自始至終沒有咬出遊黨。」
「我兒是被慶王屈打成招的,你是趙澤雍的走狗,你們不得好死!」何爍驚疑不定地嚷。
齊志陽詫異地瞪大眼睛,斷然呵斥:「簡直荒謬!殿下貴為親王,出了名的剛正不阿,絕無可能動私刑毒打你兒子!再說了,何仲雄犯案罪證確鑿,過堂審審即可定罪。當初交接時,數百人親眼目睹,你兒子完好無損,並未受刑,分明是游冠英下的毒手。」
「何爍,你自詡了解游冠英,但恕我直言,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容佑棠冷靜提醒:「你就沒想過:為什麼何仲雄沒咬出遊黨?僅僅是因為擔憂牽連家人嗎?」
「我——」何爍語塞,眼神發直,癱軟靠牆呆坐。人之常情,他潛意識相信兒子願意為了保全父親而認罪伏法。
然而,當性命攸關時,人的本能是保全自己,哪怕只為了多活幾天。
齊志陽告知:「何爍,即使你不肯交出證物證人也無妨,因為陛下命令我們徹查的是關州新政徵稅一案,而非游黨作亂一案。」
容佑棠點頭贊同,肅穆道:「但是,假如你不肯交出證據,游冠英頂多降級罰俸,他收了你的巨額賄賂,足以安享榮華富貴。」
「我、我……」何爍心亂如麻,呼哧呼哧喘氣,眼珠血紅,突然從牆角躍起,疾撲容佑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