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狹路

  容佑棠被倒拖進房,受傷微蜷縮的身體被猛然打開,當即痛得臉色慘白、冷汗涔涔。


  「你挨打了?」身後的陌生人鬆手,嗓音冷漠。


  容佑棠一恢復自由就立刻轉身:

  偷襲者是個少年。瘦高個子,五官挺端正,淡黃絨絨的鬍鬚,身穿牙色雲紋長袍,未加冠,太過單薄,且面無表情,顯得老成陰沉。


  容佑棠雖然初次進宮,但想也知道、能這樣家常打扮行走後宮的,皇親無疑。於是他趕緊躬身低頭,誠惶誠恐道:


  「小的該死,不慎衝撞了貴人——」


  「你新來的?哪兒當差?」趙澤寧自顧自發問,「竟敢偷聽牆角?若非本殿下路過阻止,這會子你應該已經被禁衛拖下去刑訊拷打了。」


  本殿下?

  容佑棠頓時心驚:今上有九子。我已經見過大皇子、二皇子、慶王殿下和九殿下、雙胞胎六七皇子,以及昨夜一同查案的五皇子。


  所以,只剩下四皇子瑞王和八皇子!


  據傳瑞王患有先天心疾,甚孱弱,藥罐里泡著才艱難成年——那眼前這位想必是八皇子了。


  思及此,容佑棠道謝:「多謝八殿下出手相救!小的初來乍到,確實不懂宮中規矩,險些闖下大禍。」


  趙澤寧扯了扯嘴角:「你雖然不懂規矩,卻挺有眼色。」


  容佑棠明智地沒有接話。


  「你挨打了?」趙澤寧眯著眼睛,直接伸手抬起容佑棠下巴,絲毫不顧對方蹙眉抗拒,半晌嗤笑:「被甩了耳光、還挨了窩心腳?」


  「……」容佑棠下意識摸摸自己臉頰,心想:還沒消腫?

  趙澤寧手上用力,把容佑棠粗暴拉近,同時俯身,四目相對,耳語問:「趙澤武打的?」


  容佑棠驚訝,雙目圓睜,緊接著扭開視線,快速搖頭:「不是的,您誤會了。」


  「呵,撒謊!」趙澤寧冷笑,盯著對方眼睛說:「剛才你偷聽,聽到趙澤武嚎哭時,你在笑,幸災樂禍得很,還摸了摸臉上的巴掌印。」


  什麼?我摸了嗎?沒有吧?


  人不經意間會有許多小動作,當局者迷,自身往往沒留心。


  容佑棠緊張戒備,有意識地少說話,他覺得對方……令自己打從心底里發毛!

  眼神!對!他的眼神!交流時,他總盯著別人眼睛,像是要通過眼神、看穿對方內心想法。


  「呵呵。」趙澤寧卻鬆手,退開,百無聊賴道:「哼,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七哥,喜歡走旱路,上/床花樣百出,好滴蠟抽鞭,玩凌/虐。」


  其實容佑棠當時沒反應過來,待明白后,立即心生反感,極強烈的反感,頓覺深受侮辱——你什麼意思?陰陽怪氣!


  「哪兒當差的?」趙澤寧執拗又問,語氣森冷:「你聾了還是傻了?問話不知道回?」


  身份壓死人啊,萬惡的皇親貴胄!


  容佑棠握拳,忍氣,盡量冷靜道:「小的來自慶王府,跟著殿下進宮伺候的。」


  「慶王府?你是三哥的人?」趙澤寧收起輕慢之態,復又陰沉著臉,細細端詳片刻,一聲不吭,倏然轉身離去。


  容佑棠:「……」


  宮裡還能不能多幾個正常人了?!


  他生氣,不過很快氣完了——因為隔壁房散場,貴人宮婢太監各回各位。


  容佑棠忙趁亂回到原先的卧房。


  誰知剛挪到桌前,房門就被推開了,趙澤雍和左凡一同進來。


  「你醒了?」趙澤雍頗感意外,他從事發后勞心費神到如今,略帶倦容,囑咐道:「太醫說養上半月就能康復,你盡可放心。」


  左凡把傷患扶回床榻:「怎的下床了?太醫吩咐卧床靜養。」


  「多謝殿下救命之恩,小的願做牛做馬報答!」容佑棠鏗鏘有力地表示。


  「慶王府不需要你做牛做馬。」趙澤雍一本正經回絕,「此處乃本王母妃生前所居,你就在這兒養傷吧。」


  容佑棠一呆,急忙提醒:「那出宮的時候您千萬記得叫上我啊!」


  趙澤雍回以一個「簡直廢話」的眼神,隨即要出去。


  「殿下!」


  趙澤雍略放慢腳步。


  「我剛才見到八殿下了。」容佑棠思前想後,決定及時坦白:「我醒來見屋裡沒人,又不知情況如何,就出去看了看,不慎聽到一點點陛下的……教誨,然後碰見八殿下。」


  趙澤雍轉身,虎著臉,剛要開口——


  「對不起!我只是著急擔心。」容佑棠果斷搶先道歉,而後關切問:「九殿下醒了嗎?兇手抓住沒有?」


  這小滑頭……


  「都沒有。」趙澤雍簡要回答,「左凡,你看著他。」說完又要走。


  「殿下!」容佑棠不屈不撓,急促喘息片刻,堅持說出自身想法:「無論是香油還是火藥,均屬嚴管禁物,想大量夾帶進入祈元殿,一口氣肯定完不成,兇手自己也搞不定。畢竟祈元殿又不是菜市場,可以來回隨意閑逛。」


  趙澤雍聽出點意思:「你繼續。」


  「侍衛和宮女進宮當差,按規矩是由相關家族推薦、經層層挑選、奔著前程名聲而來,親朋好友眾多,待幾年就能出去。他們豈敢謀害皇子、犯誅九族的死罪?」


  「所以?」


  容佑棠並不迴避,坦然相告:「您知道的,我爹是內侍,曾談及宮中微末往事。據他所言,宮中太監甚多,來路不一、等級嚴明、分工明確、各有派系頭領——倘若能驅使部分內侍協同作案,一切就簡單多了。」


  趙澤雍讚賞點頭,欣慰道:「看來太醫說得沒錯,你確實沒傷著腦子。」語畢,大步離去。


  容佑棠:「……」


  左凡低聲告知:「殿下吩咐不必瞞你:爆炸后,有救火的侍衛在祈元殿附近拾獲一枚腰牌,現正在追查。」


  「噯,這就好!」容佑棠鬆口氣,「有線索就好!」


  「令尊……真是內侍?」左凡猶豫片刻,忍不住多問一句。


  「是啊,不過家父已出宮七八年了。他喜歡養花養草,整日澆水鬆土,忙得一身汗,說也不聽!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玩的?我就覺得沒意思。」提起養父,容佑棠自然而然多說了幾句。


  左凡眼底露出艷羨之意,半晌,才唏噓道:「好孩子,卧床靜養吧,令尊是個有後福的。」他也是太監,也在物色養子人選,但挑來挑去,總找不到一個貼心孝順的,失望已久。


  可容佑棠哪裡躺得住?他想了想,試探著問:「公公可認識八殿下?」


  「與皇子豈敢言相識?雲泥之別啊。」左凡輕輕搖頭,隨後解釋道:「八殿下與三公主乃王昭儀所出,還有三年及冠,目前隨生母而居。」


  這幾句話透露的信息頗多。


  「昭儀?」容佑棠難掩驚訝:育有一子一女仍是昭儀,位分也太低了!他納悶道:「曾聽殿下提過,皇子滿十五歲即可出宮建府,怎的八殿下還能住在宮裡?」


  左凡壓低聲音:「目前年滿十五歲仍居皇宮的有瑞王殿下和八殿下。家家有本難念經,皇家也不例外。更深的,改日你問殿下吧,左某不敢妄言。」


  *****

  坤和宮


  皇后躺著卻睡不著,輾轉反側,焦躁惱怒,正閉目養神,心腹侍女卻急急進來打起帘子,欣喜道:


  「娘娘,九殿下醒了!太醫已即刻去稟告陛下!」


  「什麼?」楊皇后翻身坐起,生氣呵斥:「為何不攔住那群庸醫?巴巴地跑去邀功請賞,驚擾了聖駕看他們怎麼死!」


  侍女立即跪下,大氣不敢出。


  「愣著幹什麼?」皇后見狀更怒,低喝:「還不趕緊伺候?」


  「是!」侍女忙膝行靠近,準備伺候穿衣梳妝。


  「慢著。」皇后眉頭一皺,忽又改變主意,只抬手攏攏頭髮,披上鳳袍,拿帕子按按眼睛,隨即紅了眼眶,神情焦慮地出去。


  此時,太醫們正束手無策:


  「我哥呢?父皇呢?」趙澤安痛得眼淚汪汪,委屈傷心極了,抽噎著微弱問:「他們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差點兒被燒死了。」


  「殿下,您快別哭了,傷口會裂開的。」太醫苦口婆心地哄勸:「您昨夜一出事,慶王殿下即刻就進宮了,擔心得跟什麼似的。」


  「那他現在怎麼還不來看我?我差點兒被燒死了。」趙澤安反反覆復追問,他害怕,只想見到信賴的親人。


  此時,門突然被推開


  趙澤安眼中瞬間迸發光芒,淚水迅速凝聚,以為是——


  「小九,你終於醒了!」楊皇后眼眶紅腫,不顧形象地撲到床邊,擠開一群太醫,撫摸趙澤安的臉頰,哭著說:「母后險些被你嚇死了!」


  趙澤安眨眨眼睛,收起眼淚,忐忑強調:「我、我險些被燒死了。」


  旁邊的太醫硬著頭皮提醒:「娘娘,九殿下有大面積傷口,全身都擦了葯,暫時不宜觸碰。」


  皇后緩緩扭頭,仍慈愛撫摸趙澤安臉頰,威嚴道:「你們下去吧,圍著盡吐濁氣,小九自有本宮照顧。」


  「哎——」趙澤安眼睜睜看著太醫退下,緊張地抿唇,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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