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審
然而趙澤雍卻毫不猶豫地說:「兒臣領命!」親眼見到胞弟燒傷的慘狀,他如何能忍?誓必要將事故調查個明明白白!
五皇子趙澤耀略猶豫一下,才跟著叩首:「兒臣遵命。」
承天帝畢竟年事已高,半夜起來驚怒交加,大發雷霆后,就覺得胸悶,遂暗中調整呼吸。李德英伺候了大半輩子,心耳神意無一不通,此刻他使眼色叫上備好的安神湯,默不作聲端近前,承天帝緊抿的嘴角微微舒展,接過茶湯,飲了幾口。
皇長子趙澤福見狀,忙上前躬身,關切道:「父皇已下旨安排妥當,想必三弟五弟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兒臣也會儘力從旁協助。夜深露重,您且回去安歇吧,不多久又是早朝了。」其生母韓貴妃也柔聲勸:
「陛下,這兒交給諸位皇子,妾留下照顧小九,您日理萬機、身系天下黎民百姓,千萬保重龍體啊。」韓貴妃雖已經年逾四十,卻保養得極好,膚白嬌媚,杏眼紅唇,光彩照人。
馬屁精!一對兒馬屁精!
二皇子趙澤祥暗恨自己晚了一步,壓下不快,也上前躬身,似乎不經意般擋住大哥,他開口,自帶嫡子風範:「父皇請放心,兒臣定會協助查明真相。坤和宮待九弟如何,上上下下都看在眼裡,如今九弟出事,兒臣萬分痛心,母后直哭了半夜。若果真是人為縱火,那人實在歹毒狠辣,天網恢恢,豈容其逍遙法外!」
皇后陪坐承天帝下首,兩眼紅腫,素麵無妝,起身跪下,哽咽道:「陛下,臣妾有罪,未看顧好小九,求您責罰!小九自出生就抱到坤和宮,臣妾寶貝眼珠子一般愛護著,平安健康養到現在!誰知哥兒竟會半夜出現在祈元殿、還被燒傷了?其中必有蹊蹺!求陛下嚴查到底,給可憐的孩子主持公道!」語畢,淚流滿面,凄楚哀婉。
趙澤雍不發一言,竭力冷靜,眼神銳利,細緻觀察殿內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承天帝嘆息,放下安神湯,伸手虛扶了扶,對皇后說:「起來吧,這些年,辛苦你了。」
「陛下……」楊皇后一聽,頓時哭得更厲害了,但毫不失態,仍是端莊穩重,只是眼尾已有了細紋,皮膚黯淡,可見平日勞心勞力。
「祥兒,扶你母後起來。」承天帝吩咐,溫和道:「朕是信你們的。」
這下,連焦頭爛額的趙澤祥都忍不住紅了眼眶,抬袖按按眼睛,攙起皇后:「母后,您起來,父皇最是聖明,定會抓住兇手的。」
窗外的容佑棠只能聽聲而不能目睹,感慨想:妻妾成群、兒女眾多,摩擦矛盾肯定也多,皇帝想過清靜日子應該是不可能的。
皇後母子並肩站立,皇后拭淚半晌,突然對趙澤雍說:
「小九在坤和宮住著受了傷,錯在本宮看顧不力,與祝嬤嬤無關,你抓她幹什麼呢?」
容佑棠大驚且佩服:殿下把祝嬤嬤抓了?是剛才探望九殿下時動手的嗎?速度真快!
「皇後娘娘稍安勿躁。」趙澤雍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不卑不亢道:「父皇,兒臣初步查明今晚最後進入小九卧房的正是祝嬤嬤,故想問問她。不止祝嬤嬤,所有相關人員,都要細細篩過,否則怎麼查明真相?」
皇后語塞,雖然氣惱,但無法辯駁。
「老三——」趙澤祥十分不高興,但他剛想開口時,承天帝發話了:「不管派誰調查,都是這樣入手,就當是為了儘快緝兇吧。年關將近,祈元殿卻走水,朕的小九兒受重傷。總之,所有人都得配合調查,以洗清自身嫌疑!」
容佑棠暗忖:天威不容踐踏,縱火傷人若真是故意為之,兇手被抓住必定下場凄慘……
承天帝一聲令下,眾人只得磕頭稱是。
「那,老三,這兒就交給你了。」承天帝眼角嘴角下垂,鬚髮漸白,已顯老態,但他久居皇位,周身散發威嚴霸氣,攝人心魄。
趙澤雍卻說:「父皇,可否請李公公一併從旁協助?兒臣久居軍中,生性愚鈍莽撞,五弟雖聰敏,但卻年輕。」
——殿下在宮裡竟然是這樣行事作風的?容佑棠驚奇之餘,隱約有所感悟。
只聽裡面停頓了一瞬,接著承天帝開口應允:「准。李德英,你留下。」然後對著韓貴妃抬手:「那就這樣,朕得回去了,準備上早朝。」
「是。」大內總管李德英永遠恭謹和氣。
韓貴妃忙上前攙起承天帝,玲瓏有致的身段緊挨明黃龍袍,儀態萬千,蓮步輕移。
「皇后也別傷心了,多督促太醫才是,朕會讓她回來幫你。」承天帝口中的「她」,韓貴妃擰著腰身,柔順點頭。
「……是。」皇後手攜獨子,深呼吸,屈膝;「臣妾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眾人行禮。
容佑棠精神一震,不能亂動,只能儘力抬眼看去:
只見侍衛太監團團圍護之中,一位宮裝麗人攙著承天帝,明黃龍袍異常顯眼,登上御輦,緩緩遠去。
那就是皇帝?旁邊的就是生下皇長子的韓貴妃?
容佑棠已站了半日,卻絲毫不覺得累,注意力高度集中、腦子轉得飛快。旁邊的左凡突然輕扯其袖子一下,容佑棠忙以眼神問:公公有何吩咐:
「來。」左凡只用口型說,轉身繞去後殿。
容佑棠依言跟上,這才發現廊下站著的內侍都行動了起來。
「咱們該端了茶水進去伺候了。」左凡低聲提點,「還得熬下半夜。」
「好。」容佑棠對皇宮一無所知,只能儘力跟隨。片刻后,他端著沏得濃濃的參茶,終於得以踏進坤和宮正廳,學著左凡低眉順目的樣子,安靜奉茶。趙澤雍居然讚賞地微點點頭:不錯,你小子沒出岔子。然後抬手指示意,把容佑棠安排在身側。
「諸位,都請坐吧。」趙澤雍面沉如水,雖沒有穿鎧甲,但氣勢像是要上陣殺敵,語氣森冷:「父皇下旨徹查,免不了多有煩擾,還請多多配合。早說明白了,早回宮安寢。」
承天帝不在場,皇后自然端坐上首,她同樣冷著臉:「查,細細地查!本宮倒要瞧瞧,究竟是誰敢對坤和宮下手!」
「那,皇後娘娘、幾位哥哥,咱們不如就先問問伺候九弟的人吧?」五皇子趙澤耀開口建議,他單眼皮上挑,眼神天生帶笑,高鼻烏髮,清俊文雅。
皇后拿帕子按按眼睛,平靜道:「陛下已下令仗斃了一半,只留上夜的和幾個貼身丫鬟,還有祝嬤嬤,你們去審吧,陛下說得對,總要洗清嫌疑。本宮要去看看小九了,皇兒,你留下。」
仗斃、仗斃一半?容佑棠聽皇后說得輕描淡寫,不由憤怒且悲涼:位高者,往往視人命為草芥!
不過,皇後母子如此激憤坦然,莫非此事與坤和宮不相干?
趙澤祥躬身:「是。」
「恭送皇後娘娘。」又是一陣行禮聲。
容佑棠漸漸找到感覺,越發自然。接下來,侍衛們推上來七八個捆得結結實實、瑟瑟發抖的宮女,並一個略胖的中年婦人。
絕大部分宮女肯定是沒問題的,她們盡心儘力當差,卻逃不過被牽連的厄運。
但若是清白無辜的,面對主審官時,人往往會有強烈的傾訴欲、申冤欲,會迫切祈求地看著主審官。這種事容佑棠有親身體驗,故非常熟悉——此刻宮女們正是如此反應。可是,那位嬤嬤一直沒抬眼看人。
「你們九殿下最近可接觸了什麼陌生人?可表現出異狀?今天一整天,他是怎麼過的?」趙澤雍一字一句地問,嚴肅道:「要求事無巨細,據實說明。」
宮女都知道這是活命的關鍵機會,再不說就沒機會了,遂立即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口:
「奴婢是伺候出行的,沒發現九殿下接觸陌生人。一般早膳後跟著夫子念書,午憩後去御花園遊玩,晚上戌時中末就睡下了。」
「奴婢是伺候膳食的。冬日乾燥,九殿下這兩天有些上火,咽干舌紅,娘娘及時請太醫看了,太醫開了六劑葯,囑咐清淡飲食,並讓做蜜梨百合膏、菊花羹吃。」
……
宮女們爭先恐後說了許多,旁邊有小吏飛快記錄。
那嬤嬤怎麼一聲不吭?容佑棠借著內侍的帽檐悄悄打量,心想:難道她真有問題?
趙澤雍認真聽,中間不曾打斷。直到有位太醫端著盤藥渣進來時,他才開口:
「路太醫,你說來聽聽。」
祝嬤嬤頓時臉色大變,屏住呼吸,僵硬跪伏。
「回諸位貴人,下官不敢有所隱瞞。這清肺湯,確屬下官為九殿下所開,藥方是存檔的、藥劑是太醫院配的,溫和降火,沒有問題。但,這份藥渣裡頭,卻不知是誰,擅自添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