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舊憶
這就免不得要提起那件事。
去年,祁殷剛滿二十,然而在這個年紀的男子,該都是妻妾成群兒女在懷了。
祁世恭不止一次的催促,又特意辦了不少毫無意義的家宴,帶著祁殷往各種場合上露臉,甚至連續兩次商會都直接交由他主持,都是為了能叫他這般高傲孤僻的性子多多結識一些人,尤其是女子。
然而,祁世恭的良苦用心卻遭祁殷曲解,他現在,隻誓做自己心中所認定之事,並深信,自己與祁世恭所想一致。
如此一來,祁殷那驚為天人的霞姿月韻之色,加之祁氏殷實的家底,雖處於市籍,確也吸引了不少女子飛蛾撲火,用這個詞來形容,再形象不過了。
比如當今聖上最為寵愛的那位吳貴妃的親妹妹,吳悠。
沒人記得這姑娘是在何時何地見過祁殷的,但就隻那一麵,她便似著了魔一般,日日往祁城而去,借著自己姐姐的名號在祁城內為所欲為。
不過她也是個極為聰明的人,次次見不到祁殷,她的小計謀屢屢不見成效,便又改了主意。
聽說祁世恭欲為祁殷選妻,便直往祁世恭那奉承孝敬去了,倒是頗得祁世恭的好感,隻是祁殷那兒.……怕是隻記得她的樣貌,連名字也喚不來的。
再說說蘇子戎姑姑膝下的那位獨女,即是蘇子戎的表妹,被廖府上下珍視的很,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活生生一個大家閨秀,名喚廖婷婷。
之前在紫陌閣頭一次見莫傾,長曦誇獎莫傾姿色時也提到了廖婷婷,這個蘇子戎的姑家表妹,確實有一番閉月羞花之美。
那年正直春日花開滿園,她受邀去一小姐妹府上做客,在園中偶遇了迷路的祁殷,所謂一見鍾情,大概就是這麽來的罷。
隻是這女子溫婉含蓄,並不似吳悠那般主動,但這情同身邊的奴仆念叨地多了,免不得人盡皆知了。可在祁殷腦中,正與吳悠相反,隻對廖婷婷的名字家世有些印象,卻半點不記得她的樣貌。
對於這兩個女子,祁世恭都甚為滿意,還一度非要祁殷挑一個上門提親,好叫自己盡快抱得孫兒。
可祁殷卻是不樂意的,他生來思緒不同常人,自負無人配得上他,又因此事同祁世恭大大小小置了幾次氣,正好去年元宵夜因一句隨口而來的話,又惹了祁世恭不快.……
“把願望依托在一盞終會燃盡的燈上……也不知是誰興起這般乏味的樂趣。“
就是這樣一句話,胡劍都一字不錯地記了下來。
於是不知為何,就因這麽一個在世人看來單純美好的願望,卻引起了這場爭辯。胡劍記不太清祁世恭和祁殷說了些什麽,大抵都是些訓斥祁殷不尊先祖不孝長輩的話,隻知道周圍站著的人皆沒有作聲,連頭都不敢抬一下,自己卻極不識趣的插了幾句,至今都後悔莫及。
“老爺別教訓公子了,我覺著公子說得對,要是什麽願指望一盞天燈都能成真,那老爺就不用天天為公子的婚事發愁了……“
每每回憶起此事,胡劍都要往自己嘴上抽兩個巴掌。
“又怎麽了?“祁殷察覺扭頭問他,腳步卻不曾停下。
“嘿嘿.……我是想起去年元宵節那晚,悔不該說那些話來著……“胡劍答著,卻不聞祁殷有所反應,便也默默收了聲跟在他身後,將就著祁殷慢悠悠地步子往會館而去。
這一句,卻叫原不願多想的祁殷回憶起那件事來。
——
“如此,那便依著父親,照父親這般言論,將我娶妻的大事仰仗給一盞天燈如何?“說罷,祁殷並不等祁世恭應聲,厲聲喚人取來一盞燈,又另鋪了張畫紙,撕下巴掌大一塊,往上頭隨筆寫下一句詩,詩尾留名,還加蓋了自己的印章。
又囑咐下人道:“將這紙裁得好看些綁在燈上,燈油半盞不準添滿,待這燈油燃盡天燈掉落,若是老天知曉我父親如何渴望我為祁家傳宗接代,勢必會應個緣分,叫個女子拾得這燈下的詩,到時不論年歲大小樣貌家世如何,我都必娶回祁家!“
這本是賭氣的話,當時在場的人都聽得明白,且不說這燈燃盡後是否會掉落水中淹沒,縱使是落在誰人手裏,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不可知。
不過見了那詩上的印章和留名,但凡是臨陽的人,都知曉這是祁城少主的墨寶,或願做個人情,或為換些銀兩,即便贈給了那些愛慕祁殷的小姐們,也自會叫祁殷知曉的。
這點毋庸置疑。
祁世恭當即沉了臉色,拿自己這個將婚姻大事當作兒戲的獨子實在沒了辦法,甩袖離去。
直到下人們膽顫心驚地問了一句。
“公子.……這燈?“
“放……“
祁殷說罷轉身亦作離開的打算,並不將這當回事,胡劍秦律丞都跟在他身後,還沒走了幾步,便聽放燈的下人顫著聲音大喊道:“公子.……您看!”
祁殷漫不經心地回頭,順著那人指著的方向看去,腳步不自覺地慢慢停下。
那燈升空不久便不知從哪兒來了陣強風,直往祁城旁邊十二層之高的燈塔而去,祁殷看得真真切切,那燈忽明忽暗地勉強留在空中,卻在一瞬間忽然熄滅,被塔頂一女子伸手接住……
與其用“接“來形容,倒不如說是那天燈直往這女子懷中而去了.……
不止祁殷,周圍的人皆是驚呆了住,麵麵相覷地偷偷看向自家主子,想著方才說的話到底是不是要兌現,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祁殷半眯著眼,目不轉睛地抬頭盯著塔頂。
那女子披一件雪白的鬥篷,隻看得見一個背影,說不上是胖是瘦,隻是從那身打扮來看,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子,她似乎也在好奇手中天燈的來處,還上下瞧了幾眼,卻並不曾回頭。
眼見她側了側身子,端詳片刻,將那張攤開的畫紙用一方帕子係住,又從旁邊一人手中拿過些什麽置入那天燈內,直到祁殷那盞燈再次被她放飛,底下瞧著的眾人才明白,那姑娘往燈裏添的,原來是燈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