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曦與兮
臨陽近來多了件茶餘飯後被人談論的消遣。
這主角名喚李旭謙,二十有四長相俊美,是南宣少有的文人雅士。
李家三代為官,此人的祖父是南宣赫赫有名的開國大將,而今人們談論的,卻不是李家當初如何八麵威風。
反之,到了李旭謙這一脈,因他性格耿直不喜朝堂,半年前無意間得罪了當朝司徒之子田鑒,此人與他父親均是睚眥必報的小人,因權勢滔天,深得皇帝寵信,一封密報便將李家上下一家老小全送進了監牢。
李旭謙之父在朝為官,位居正四品中書侍郎,不惑之年卻得此大禍,焉能不氣。
正當世人以為李家就此敗落再無回天之力之時,皇帝最寵愛的姬華公主卻不顧李旭謙已有一位三月懷胎的正室,甘願做小下嫁於他。
田鑒密報之事不了了之,李旭謙之父官複原職,世人將此事淡忘,爭論也已平息,可六個多月過去,卻又引起臨陽一片嘩然。
不久前,姬華公主與李夫人同日誕下一男一女。
李夫人難產力竭,硬是撐了三日,終是香消玉殞。
而姬華公主從此名正言順的成為李家的當家祖母,世人皆在議論,她為何會與十月懷胎的李夫人同日生產……
李家將此事當作禁忌閉門謝客,直到一個月後,這一雙兒女的滿月宴。
男嬰,取暄妍暖陽之名,叫李長暄。
女嬰,取東曦既上之意,喚李長曦。
故事,從他們十七歲那年開始。
……
臨陽城位於南宣之北,地勢較高,東鄰屺山,西隔汝江,下接南宣各繁華諸城,八街九陌,易守難攻,亦是被選為南宣京都的主要原因。
此城以皇宮南門安寧街為界分東西兩市,東市長居之人皆是高官尊爵名門望族,西市則為布衣平民販夫皁隸之所。
然而在這樣一個重農抑商,身份尊卑如此分明的朝代,祁氏一族卻特立獨行以商為道,從這條末流中脫穎而出,巨賈一方。
雖無法脫離市籍,又令不少達官顯宦鄙夷相對,祁家在這臨陽城中的名望,卻也並不低於將相輩出,統領驤元軍的蘇家。
這座被人戲稱為“城“的祁府,雖居於西市,卻無人敢拿東市任何一座府邸與之相比。
它坐北朝南矗立於安寧街旁,以正中主道及若幹橫巷貫穿前後三十六座院落,內設林園、書院、寺廟、塔樓和祠堂,外承各大商鋪酒樓及客棧,占據了近半個西市,以三大管家十二掌櫃為首,單府內連及下人雜役便有數千人之多,更別提南宣各個要城的分鋪。而現今已過不惑之年的祁家之主祁世恭,仍秉承祁氏祖訓,樂善好施,矜貧救厄,在這臨陽城中也是人盡皆知。
長曦自懂事起,就不止一次地聽年婆婆提及祁府之事,並將祁世恭誇得神乎其神,直叫她這自小居於東市之人心癢難耐,暗存了必去一觀的心思。
今日入秋,長曦剛從床榻上醒來,還未睜開眼睛便被年婆婆拉著多添了一件薄衣,她嘟囔著直呼不爽:“這是硬要給我捂出痱子來嗎?”
“一個小姑娘家,本就體弱,自然要愛惜些,你懂什麽?!”年婆婆教育著,緊緊盯著長曦出了閨閣,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這個小調皮蛋兒就脫去著了涼,那便不好了。
“阿兮!看著小姐!別讓她亂跑!”年婆婆吼向院中叼著一片細葉的少年,那少年不答話,隻慢步跟了上去,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長曦的背影。
按說官家小姐身邊,跟著的都該是丫鬟婢女,可長曦卻隻準阿兮跟在身後,至於是何緣由.……在長曦這裏,萬事都不必找理由。
阿兮身為李家下人,名字本是犯了與長曦同音的忌諱,長曦的父親李旭謙曾改過一次,卻硬是讓長曦又給叫了回來,久而久之,李府的人也習慣了,便都隨著長曦這般喚他。
長曦快速朝東廂跑去,躲在哥哥李長暄所住的院門後,待阿兮至門外邁步走進,她便大聲吼著他的名字,張牙舞爪地跳了出來站在他麵前,阿兮裝作被嚇到的樣子急忙撫著胸口,卻依舊神色自若,長曦吐吐舌頭,不悅道:“無趣!”
“你整日這般嚇他,我都知道你耍得什麽招數了。”李長暄自屋內走出,雙手背於身後,一副氣宇軒昂之態,三人雖是同齡,他卻明顯有著一股成熟穩重之風。
“父親昨日還提及,你即已及笄,便要早些應了婚約將你嫁去蘇家,你如今還是這般不懂事,沒有半點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若不日嫁了去,如何當得起蘇家兒媳?”
“當不起便不當,我還不樂意嫁呢!”長曦扶起裙擺,坐在院內的石凳上,沒好氣地瞪了李長暄一眼。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李長暄最是了解長曦的脾性,軟可以,硬不得,她被李家上下嬌縱了十七年,在李長暄這裏,也是一樣的。
“若當時第一個從娘肚子裏出來的是我,就不必這般老被你說教了。”李長曦碎碎念著。
她至今依舊認為,自己與李長暄是龍鳳雙生子,雖然從小便覺得二人長相無一絲相似之處,卻也並未對此有過一絲懷疑。
李長暄明顯有些不自在,刻意避開了這個話題,討好長曦道:“我幫你默寫了昨日先生教的書,放在我書房的案幾上,你最好去看上一遍,免得父親回來查你,又是一句背不出來。”
“什麽?”長曦疑惑地問著,那雙不大不小的明眸在眼眶裏打著轉,“爹不在府中?”
“今日一大早同母親入宮去了。”李長暄儒雅地笑著,將長曦心中所想盡數說破:“我知曉你那腦袋瓜子在打什麽主意,先生回鄉停課三日,你是想趁機逃去外頭溜達。”
“哥!”長曦掩著嘴角的笑意,上前扯著李長暄的敞袖,“先生說過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方能胸懷丘壑,我整日悶在府中,比不得你來去自如能移樽就教.……”
“不行!”長曦話還未說完,李長暄便揮手指使了阿兮將院門關上,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若今日逃了出去,待父親回府,頭一個要罰得是誰?你即喚我一聲哥哥,何不體諒於我。”
長曦看著李長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原本可商量的事,現已在她心中篤定。
“好吧。”長曦乖巧地步入書房內,四下看了兩眼,轉而趴去臥榻上歇了起來。
李長暄隻得捧了本書,在房間內踱步而讀,指望她能熟悉上那麽幾句,好應付過夜歸的父親。
半個時辰過去,李長暄念得有些口幹舌燥,見長曦已換了個姿勢閉眼而臥,並未在聽,便停下聲來,喊院中的丫頭去沏上一壺茶好解渴。
他拿來薄被輕輕蓋在長曦身上,坐在臥榻邊靜靜地看著她。
兩年前,李長暄應邀去好友家中做客,無意間聽人提及先前李家被冤入獄之事,回府後的他多番查證,確信聽聞非虛,竟壯了個膽私下問了自己的母親。
姬華公主雖驚於他知曉此事,卻並未有心隱瞞,將那豆蔻之年鑄下的大錯如實相告……
“錯非錯,錯雖錯,娘不悔當初,卻不是執迷不悟,如今可在李府安身立命,也是善報了。”
這是姬華公主那日同李長暄說的話,也被他牢牢記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