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真相
佐藤太郎和佐藤次郎是相差兩歲的親兄弟。
兩人出生在和歌山縣,家境不算富裕。
在哥哥山內十四歲那年,他們的父親因債務糾紛被人毆打致死,母親則不告而別,兩人淪為孤兒,被送到了保育院。
在保育院裏,兩人遇到了同為孤兒的小鬆京子。
小鬆京子雖然年紀小,但是性格樂觀開朗,主動與兩人交談,並很快成為了朋友。
“對於我們兩兄弟來說,京子就像驅散陰霾的陽光。”
山內雄一眼神中流露出的追憶充滿溫柔。
“我們兩兄弟都很喜歡她,二郎還說長大後要娶她為妻……”
提到弟弟,山內雄一的表情轉變為厭惡。
“我們是一年後被收養的,之後就來到了京都,大概過了五六年吧,我在街頭無意間又遇到了京子,才知道她也來到了京都,正在跟隨一位芸妓學藝。而我那個混蛋弟弟,提前半年就知道了,卻一直瞞著我……”
因為弟弟的隱瞞,山內雄一非常不滿,兩兄弟吵了一架,最後約定,在京子十六歲之前,誰也不準提前向她告白。
“然而那個混蛋違背了約定,私下裏跟京子表白了,卻不知道我當時也在場……”
“然後呢?”
見山內雄一停下來,深田恭子湊上來,好奇的問道。
她這會兒早就把對方“凶手”的身份丟到了九霄雲外。
林海按著她的腦袋把她推開。
小鬆京子也很意外,她猛地抬起頭,問道:“你當時也在場?”
“是啊。我那天碰巧經過八阪神社,不然的話,還真被那個背信棄義的家夥騙了。”
“那你……”小鬆京子欲言又止。
山內雄一說道:“那家夥雖然混蛋,但是有句話沒說錯。他考上了京都大學,前途一片光明,而我隻是個在雜貨店裏打雜的臨時工,你跟著他,未來的確更幸福。”
“所以你才會不辭而別?”
“是啊。”山內雄一說道:“我當時很不服氣,但是說老實話,我也覺得自己活的很失敗,所以我決定去東京搏一把,不混到出人頭地絕不回來……結果,事實證明笨蛋就是笨蛋。”
“千萬不要這麽說。”小鬆京子柔聲道:“當年在保育院,多虧了你,那些孩子才沒有再欺負我,那時的太郎可是很帥氣的!”
“你居然還記得。”山內雄一訝然,搖頭笑道:“我是個沒腦子的,隻會用拳頭解決問題罷了。”
他說到這裏,轉向林海。
“你剛才說京子在尺八上下了毒,其實真正下毒的人是我。”
“原因呢?”
“我想我已經說的夠明白了。”山內雄一說道:“那家夥當年口口聲聲說要娶京子為妻,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卻遲遲不願兌
現承諾,這種背信棄義之人根本沒有資格活在世上。”
“你沒問過他原因嗎?”
“問過,但是他不願意說。”
“你回來多久了?”
“大概三個月了吧。”
“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毒是你下的?”
“是的。”
“什麽時間?”
“今天下午。就像你說的,那家夥去過店裏。”
“嗯。”
林海回頭問道:“他剛才說的,都記下來了吧?”
負責記錄的警員點頭。
林海向對方要過筆錄,看了一下,而後遞給山內雄一。
“如果沒問題的話,按手印吧。”
山內雄一認真的看了一遍,在上麵按下手印。
……
“警視正,如果沒事了,我就先告辭了。”
鬆本幸四郎見真凶已經認罪,準備打道回府。
林海將筆錄還給負責記錄的警員,回頭問道:“鬆本先生確定不打算聽完真相再走嗎?”
真相?還有什麽真相?
眾人全都懵了。
林海提了一句,重新麵向山內雄一,說道:“你在撒謊。”
“我撒謊?”
“雖然你撒了謊,但是你已經給出了我想要的。”
林海說完,重新掏出那個被他當成證據的尺八歌口,說道:“接下來就是最後的揭秘時間了。大田警視正,請你告訴大家,這截歌口,是從哪裏找到的?”
大田正男不明白林海的打算,但出於信任,毫不遲疑的說道:“是從浴池裏找到的。”
“浴池?”
山內雄一的臉色瞬間變了。
林海笑著對他說:“是的,浴池。換句話說,即便你在上麵下了毒,警方也不可能檢測出來,所以,我之前廢了那麽大功夫,隻是為了得到你的親口承認罷了。”
山內雄一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宴會廳裏隻剩下林海一個人的聲音。
“我之前的推理,其實是有漏洞的,可惜大家都沒發現……也幸好大家都沒發現……”
隨著林海的講述,關於平井玄次之死,有了一個新的版本。
……
“山內雄一打算殺死平井玄次,於是偷偷混入鬆竹庵,趁著平井玄次洗澡的時候,在尺八上下了毒。他以為自己做得很隱秘,卻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都被小鬆先生發現了……”
林海剛說了個開頭,就被打斷了。
山內雄一質疑道:“你說京子發現了?不可能,她當時並不在場……”
“不在場,不代表發現不了。”
林海對大田正男說道:“我建議警方認真搜查鬆竹庵,我懷疑小鬆先生在店裏安裝了監控,並且是很難被發現的那種。至於證據——鬆竹庵在經營不善的情況下,仍能得到資助,而且是不設期限的私人借貸,這並不合
常理。”
林海問鬆本幸四郎:“鬆本先生第一次聽她提及困難的時候,有主動想要幫助對方嗎?沒有吧。我隻能認為,那個願意幫助她的人,是有把柄落在了她手上。當然,這些都是猜測……”
“我承認。”小鬆京子說道:“我承認,我的確記錄了店裏客人的隱私,不過我並沒有想過敲詐他們,隻是為了以防萬一罷了……”
鬆本幸四郎在旁聽著,表情瞬間變得很精彩。
“這件事你回頭向法官解釋吧。”林海擺手道:“我說你發現了山內雄一的所作所為,你是否承認?”
小鬆京子不肯開口。
林海也不介意,說道:“小鬆先生發現以後,究竟是怎麽想的不得而知,總之她沒有阻止——”
“不是的。”小鬆京子開口了:“我是之後才通過監控發現了這件事,當時玄次已經離開了,我一直沒有機會……”
“是的,一直沒有機會。”
林海說道:“之後和我之前說的差不多。不同之處在於,平井先生給我打電話後,之所以帶上肋差,並不是打算恐嚇我,而是為了防身。準確的說,是得知哥哥就在附近,感受到了威脅。”
“接下來同樣差別不大……小鬆先生沒來得及偷走尺八,我們就到了。之後,平井先生向神田同學袒露心聲,結果遭到了拒絕。到了這裏,問題又出現了。”
“平井先生畢竟是成年人,即使遭遇打擊,也不至於選擇自殺這種極端的方式。導致他自殺的,恰恰是那支尺八……尺八是種孤獨的樂器,懂的人,隻會在孤獨無法排解的時候吹奏,我猜平井先生當時就是那樣一種狀態……”
說到這裏,林海不禁想起穿越前看過的一期訪談節目。
受訪者名叫佐藤康夫,當時應優酷創始人兼導演聿馨的邀請,準備出演一部名叫《尺八·一聲一世》的電影。他在訪談節目中這樣說——尺八,是對人心中的迷茫與悲傷的救贖……
可惜。
平井玄次沒有完成自我救贖。
“……他中了毒,或許因為毒性不夠強,所以他並沒有馬上死去,於是他開始偽造現場……”
“你等等!”大田正男說道:“你這話我怎麽聽不明白?既然中了毒,不應該馬上求救嗎?再說,你之前不是說清理現場的是小鬆先生嗎?”
“這和他當時的心理狀態有關。”
林海說道:“他應該是誤會了小鬆先生,以為是她下了毒。”
“我還是不明白……”
“小鬆先生。”
林海轉向小鬆京子。
“當年平井玄次向你表白,你拒絕了對吧?”
“……是。”
“什麽?”山內雄一吃驚的看向她。
林海又問:“坦率的說,你當初最喜歡
的人,是山內先生吧?”
“是。”
小鬆京子大約是徹底放下了,沒有再猶豫。
“這,這怎麽可能?”
山內雄一愈發感覺難以置信。
“怎麽不可能?”林海反問他:“你沒注意到小鬆先生是怎麽稱呼你們的?她叫平井先生‘玄次’,叫你‘太郎’,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所以……”
“是的,太郎。”小鬆京子柔聲道:“他當時向我表白,我拒絕了,拒絕的原因就是,我喜歡你。”
“這,這……”
“所以,並不是平井先生不想娶,隻是小鬆先生不想嫁罷了。”林海說道:“不然的話,她又怎麽會主動‘認罪’?她是想保護你啊……”
山內雄一傻了。
林海的話還在繼續。
“平井先生深愛著小鬆先生,但他得不到回應,所以將神田同學作為了‘替身’。被神田同學拒絕,他或許會失落,但是真正令他痛不欲生的,還是小鬆先生的‘背叛’。他或許以為是小鬆先生下了毒,目的是除掉他這個礙眼的家夥,所以他主動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因為正好帶著刀,平井先生衝動之下選擇了切腹,但是他隨後意識到,自己同時還中了毒,為了避免警方把小鬆先生當成凶手,他決定消滅證據。當時在勘察現場時,我注意到一點——平井先生一隻手張開著,另一隻手卻是握緊的,同時,從浴室到更衣室都能檢測出血液反應,但是更衣室的血跡明顯更多,可以試想一下當時的情景……”
“……平井先生忍著劇痛,用刀將尺八的歌口砍掉,然後一隻手捂著流血的腹部,另一隻手抓著歌口,忍著劇痛跑到浴室,將歌口丟進浴池中……”
大田正男舉手提問:“剩下的尺八呢?”
“這個問題問的好。”林海說道:“應該是順著排水口衝走了吧。”
“那個浴池的排水口很大沒錯,但是尺八是竹子做的,不是應該……”
“你忘了我之前說過的話嗎?這是一支虛無僧的尺八。”林海說道:“如果你了解曆史,就會知道當時的世道不太平,虛無僧為了防身,會在尺八末端箍上鐵,作為隨身武器。如此一來,它自然浮不起來了。”
“那平井這麽做,豈不是多此一舉?”
“應該是當時頭腦不夠清醒吧。”
“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大田正男想了想,覺得平井如果真的清醒,應該也不會選擇自殺。當然,他為什麽要多此一舉的把尺八的歌口砍掉,真相或許隻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接下來發生的,大致就像我之前說的。唯一的區別是小鬆先生的行為動機。不管是清理現場,還是喬裝攻擊別人,根本目的都是為了掩蓋山內先生的罪
行。”
林海頓了一下,對小鬆京子說道:“你了解平井的性格,所以應該早就猜到了他為什麽自殺。我說的沒錯吧?”
小鬆京子垂頭道:“是的。”
一直悶聲不響的上杉隆誌再也忍不住了,後知後覺問道:“所以你才會承認的那麽痛快?”
“是的。”
林海說道:“可是你沒想到,山田先生主動承認了。也對,哪個男人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替自己頂罪?”
“還有你。”林海轉向山內雄一:“你應該知道,就算你承認了,也不能改變她偽造現場的事實。即使如此,你依然承認了,是因為即使承認,也不過是‘犯罪未遂’吧?或許你們打的主意是早早認罪,免得警方屍檢發現問題?”
山內雄一露出一抹冷笑,並不開口。
現在也不需要他開口了。
大田正男手一揮,一個警員走上前來,給山內雄一戴上手銬。
……
“哈哈哈,真不愧是林海老弟!”
大田正男開懷大笑。
由不得他不高興。
正如林海所說,在有人主動認罪的情況下,警方很可能會在屍檢時偷懶,如果等到屍體被火化,那就永遠也別想發現真相了。
正在兩人言笑正歡時,身後突然傳來神田美苑憤怒的咆哮:“放開我!放開我!”
兩人回頭,看到能見裏香正板著臉,用兩手將神田美苑牢牢鎖住。
神田美苑兩眼冒火的看著山內雄一,恨不得衝上去狠狠揍對方一頓。
嘛,也可以理解,某種程度上說,山內也算她的“殺夫仇人”。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你這個混蛋!你那是什麽眼神?放開我,啊啊啊,我要揍死他!”
神田美苑已經進入發狂狀態。
林海的一句話,讓她迅速安靜下來。
“你想不想報仇?”
大田正男提醒道:“林海老弟,就算他是犯人……”
“稍安勿躁。”林海眼睛不離神田美苑,再次問道:“你想不想報仇?”
“想!”
“那就回答我一個問題。”林海說道:“你說‘早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為什麽?”
“我前段時間見過他!”神田美苑說道:“有一次我跟玄次出去買東西,在商店裏遇到過他!當時玄次的臉色就不好看,我早該想起來的!這個混蛋……”
神田美苑說著說著,又開始掙紮起來。
“冷靜!”林海喝了一聲,問道:“什麽時間?什麽地點?”
“時間的話,我記不清楚了,反正就在我家附近!”
……
“怎麽了?”
大田正男見林海再次陷入深思,頓時感到提心吊膽。
他是真怕林海再搞出什麽“反轉”了。
“和這起案子無關。”
林海說著,走到山內雄一麵前。
“你跟蹤過平井先生?”
“有問題嗎?”山內雄一沒好氣的反問道,接著語氣略緩,說道:“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你問吧。”
“你是怎麽猜到尺八上有毒的?”
“我說是猜的,你會不會打我?”
林海開玩笑的說道:“的確,之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尺八上有毒,我最初隻是從人之常情的角度進行假設罷了。因為我大體能夠理解,一個三十七歲的男人,麵對感情挫折時是個什麽樣的精神狀態。”
“我的問題問完了。”山內雄一木然道。
“你的問題問完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沒問。”
林海頓了一下,冷厲的問道:“精華女高的那三個女學生,是你殺的吧?”
“啥?”
旁邊的大田正男如同被人抓著脖子拎起的鴨子,原地一蹦,調門都變得尖利起來。
“你說他就是那個連環殺手?!”
大田正男一把揪住林海的領子,如同質問一般。
林海把他的手推開,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說道:“猜測而已,你們可以按照這個方向去審訊,運氣好的話,或許會有收獲。”
大田正男稍稍冷靜了點,說道:“你不用低估警方的能力,如果他真是凶手,口供也好,證據也好,肯定都能找得到。我隻是想知道你的理由。”
“因為那封警告函。”
“警告函?”
“警告函上寫了什麽?”
“停止葬送未來的愚蠢舉動,否則製裁仍將繼續。”
“‘未來’,讓你想到什麽?”
“未來就是,以後?”
“或許可以換個解讀。”林海接過那張照片,點著上麵的“未來”兩個漢字,說道:“未來,來未。”
來未?
聽到的人不約而同看向神田來未子。
“我們一直認為,凶手反對的是‘寬鬆教育’,但是有沒有可能,這封信另有所指?比如說,威脅作為校董的某人?”
“山內先生,我問你是否在跟蹤平井先生,你沒有正麵回答,反而反過來問我問題,我能否將之理解為轉移話題?”
林海不給對方開口機會,一口氣將心中猜疑說了出來:“你為什麽出現在神田家的附近?是否打算用來未子的安全,來威脅平井先生?”
大田正男遲疑道:“這也太……”
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出“腦洞大開”。
林海說道:“我承認我有些異想天開,不過很奇怪不是嗎,前後三起案件有一定的間隔,但是校方隻收到了一封警告函。如果我是凶手的話,不應該在每次行凶後,都發出通牒嗎?萬一校方誤會隻是巧合怎麽辦?”
“也可能……”大田正男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說起來,警告函好像就是在校董辦公室被發現的……”
他說到這裏,看向山內雄一的眼神頓時淩厲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