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問詢
林海循聲看去，來人居然是和田秋子。
一名警員緊跟著和田秋子跑了進來，伸手想拽對方，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怎麽回事？”大田正男問道。
警員答道：“之前走訪附近商家，有人說看到和田女士慌慌張張的從（茶舍）裏麵跑出來……”
大田正男頓時來了精神，客氣的問：“和田女士，方便說明一下情況嗎？”
和田秋子這會兒已經鎮定下來，看向鬆本幸四郎。
鬆本幸四郎衝她搖了搖頭。
林海將兩人的無聲交流看在眼裏，稍一轉念就猜到原委。
大田正男大概也猜到了，沒有追問。
林海卻沒有給人留臉麵的想法，他走到和田秋子麵前，說道：“和田前輩，又見麵了。”
和田秋子厭惡的看了他一眼，別開了臉。
林海繼續道：“您剛才說‘昭曉沒有殺人’，‘昭曉’是誰？”
林海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當事人知道瞞不過去，主動承認了。
鬆本幸四郎咳嗽一聲，說道：“不才的本名乃是藤間昭曉。”
“居然是這樣！”林海故作驚訝道：“和田前輩和鬆本先生的關係很好啊……”
林海的表情像個不諳世事的小白，語氣偏偏浮誇的厲害。在場的除了個別笨蛋，就連小姑娘都能猜到怎麽回事。很明顯，和田秋子和鬆本幸四郎的關係“不淺”。
都是聰明人，明白“看破不說破”的道理，然而偏偏就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
神田美苑（Misono）問姐姐：“秋子阿姨怎麽知道鬆本先生沒有殺人呢？”
美苑說完，和田秋子、鬆本幸四郎和神田來未子三人的臉全都黑了。
林海剛拿起礦泉水瓶準備喝水，好險沒潑自己一臉，看了眼神田美苑，要不是抓住了對方眼底一閃即逝的狡黠，真要被她天真的表情騙到。
這小丫頭上輩子根本是入錯行了啊，有強烈的表現欲，又擅長騙人，她要是不做歌手改做演員，加冕影後還不是妥妥的？
除了林海，在場的就數神田來未子最清楚妹妹的本性，也數她表情最難看。
妹妹“童言無忌”的一句話，得罪人不說，還把她這個當姐姐的也扯了進去。
得罪了鬆本幸四郎也就罷了，對方雖然身份尊貴，終究是歌舞伎圈的，對她的未來影響不大。然而和田秋子，那可是紅白歌會的常客，音樂界的老前輩，要是以後一門心思給自己穿小鞋，自己還怎麽在音樂圈混下去？
神田來未子一念及此，急忙嗬斥道：“你跟著添什麽亂！”
“嘛，Misono歲數還小嘛。”
林海打著哈哈，走上前去揉了揉神田美苑的腦袋，善意的提醒道：“雖然……嘛，總而言之，不可以叫‘秋子阿姨’，要叫‘和田奶奶’，知道嗎？”
“知道啦。”神田美苑甜甜的應了一聲，配合的衝和田秋子鞠躬，拖長聲音道：“和田奶奶！”
和田秋子被氣得一佛升天，差點背過氣去。
林海見狀笑了起來，心氣終於順了。
和田秋子看到林海臉上的嘲諷，怒道：“你是故意的？”
“是啊。”
林海坦蕩蕩的答道。
鬆本幸四郎在後麵嗬斥道：“如此目無尊長，成何體統！”
林海頭也不回的反問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難道隻許她在背後亂吹枕邊風？”
“你！”
鬆本幸四郎沒想到林海連最後一縷遮羞布都不給自己留，怒急攻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林海轉過身看向他，連連搖頭。
從鬆隆子的長相來看，鬆本幸四郎的夫人想必也是極美的，讓人不明白他怎麽會看上和田秋子。
難道開了“高麗屋”，就非要找個棒子啃啃？
……
大田正男沒想到場麵會鬧到這麽僵，連忙打起圓場：“總而言之，兩位老師應當是沒有嫌疑的……”
“那可未必。”
林海問和田秋子：“和田前輩去過女更衣間對吧？”
和田秋子不予置喙的哼了一聲。
林海對不明所以的大田正男說道：“武田真治的事你也知道。和田前輩和他的關係貌似不錯，所以對我有些成見，來京都的路上碰巧遇上，還專門敲打過我……”
大田正男聽到這裏，以為猜到了林海的用意，連忙向鬆本幸四郎解釋起來。
如此這般……
鬆本幸四郎聽完，看和田秋子的眼神頓時變了。
他平時演出繁忙，很少關注電視上的花邊新聞，之前聽了和田秋子的一麵之詞，對林海產生了偏見，這時候才知道誤會了。
鬆本幸四郎狠狠瞪了和田秋子一眼，沉默的向林海鞠了一躬。
林海輕輕歎了口氣。
表麵來看，鬆本幸四郎是承認自己錯了，實際上是顧忌聲名不得不為之。他的身份擺在那，即使不多此一舉，別人也不會說什麽，這時候低頭，反倒證明了他對林海仍有怨氣。
說到底，隻能怪大田正男會錯了意。有什麽話不能背後說，非要當眾解釋，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嗎……
算了，等方長來了再說吧。
林海搖搖頭，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
“如果我猜的沒錯，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和田前輩洗完澡準備離開更衣室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恭子……”
“不對啊，”恭子打斷林海，說道：“我沒有遇見她啊。”
“你沒看到她，不代表她沒看到你，當然也可能是聽到了你的聲音，總而言之，”林海不緊不慢的走到恭子麵前，說道：“你當時準備換衣服對吧？”
恭子點頭。
“然後你發現了屍體，被嚇暈過去，沒錯吧？”
恭子再次點頭。
“好了，問題來了。你的衣服上並沒有血跡，說明你放衣服的櫃子不是藏屍體的那個，那你為什麽要打開那個櫃子呢？”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深田恭子。
恭子被盯得有點發慌，同時有些委屈，不明白林海為什麽突然針對自己。
宇多田光心裏藏不住話，不爽的問林海：“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懷疑恭子撒了謊？”
“稍安勿躁。”
林海不急不慢的說道：“我沒有懷疑恭子的意思，隻是想解釋她那樣做的原因……她到了更衣室，發現衣櫃打不開，以為自己搞錯了，所以才會去開旁邊的衣櫃。對吧，和田前輩？”
和田秋子依舊不說話。
“我之前一直有件事想不通。我當時在茶室聽到的尖叫，並不是恭子的——不要懷疑，我對我的耳力很有信心。當時我還在想這麽中氣十足的尖叫是誰發出的，看到你之後，就全明白了。”
林海對和田秋子說道：“你不想和恭子打照麵，所以藏進了更衣櫃，偏偏還是恭子放衣服的櫃子。恭子打不開自己的衣櫃，以為自己搞錯了，所以才會去拉旁邊衣櫃，於是發現了屍體。你聽到恭子摔倒的聲音，從更衣間裏出來，然後發現了屍體，一時驚恐之下發出尖叫，之後為了避免牽扯其中，所以馬上就離開了。”
宇多田光忍不住說道：“仔細想想，當時的聲音確實不像是恭子發出的，不過大家趕過去的時候，沒有看到她啊？”
她，指的是和田秋子。
林海笑道：“隻是打了個時間差罷了。她從女更衣間出來後，應該是聽到你們的腳步聲，所以馬上躲進了男更衣間，然後趁著所有人都在女更衣間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
所有人再次看向和田秋子。
和田秋子麵無表情的承認道：“就是這樣。”
這時，能見裏香突然開口了：“你有報警嗎？”
“沒有。”
“為什麽？”
“隻是不想惹麻煩罷了，畢竟我是一名藝人。”
“隻是這樣？”能見裏香板著臉問道：“還是說你就是凶手？”
和田秋子不滿的挑起眉毛，正要反駁，林海說話了。
“和田前輩不可能是凶手。”
大家奇怪的看向林海，不明白他為什麽要主動替和田秋子辯駁。
“和田前輩畢竟年紀大了，加之操勞過度，想來沒有力氣殺人。”
“噗嗤！”
一直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看熱鬧的濱崎步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海這話……可真夠損的。
沒看和田秋子都變成“秋田茄子”了嗎？
和田秋子瞪向濱崎步，後者的眼神不躲不閃，甚至虛情假意的關心起來。
“秋子奶奶請務必保重身體……”
“你……很好！”
……
這個女魔頭啊……
林海偏頭，裝作沒看見濱崎步拋來的媚眼，心裏琢磨著她的舉動背後有什麽深意。
是為了表明要和自己共進退？
還是自恃有鬆浦勝人撐腰，準備踩著和田秋子上位？
前者未免太孩子氣，後者……娛樂圈裏踩著前輩上位的倒是不少，不過腳抬得太高，搞不好會扯到蛋的。
嘛……差點忘了她並沒有。
林海的思路一下歪掉，大田正男不得不出言提醒。
“啊，抱歉，等我把這些看完。”
林海揚了揚手裏的問詢記錄，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的翻看起來。
這一次沒人質疑他這麽做是否合乎規矩了。
……
過了一會兒，林海放下問詢記錄。
“怎麽樣？”大田正男期待的問。
“基本能夠確定，不是外人做的。”
林海說完，宴會廳裏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也就是說，凶手就在我們當中？”
深田恭子緊張的縮了縮脖子。
“別怕。”林海安慰過她，說道：“凶手是誰先放一邊，有些問題，我想問問大家。”
大田正男當即道：“你盡管問。”
“矢澤老師。”
“嗨。”
矢澤愛主動走到林海麵前。
林海請她坐下，問道：“看筆錄，你和死者今天是第一次見？”
“是的。”
“是家裏幫忙安排的相親？”
“是的。”
“吃過飯就分開了？”
“是的。”
“你對死者的印象怎麽樣？”
“還好。”矢澤愛說道：“雖然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但是平井先生給人的感覺挺穩重的。”
“你印象中，他應該是個怎樣的人？”
“抱歉，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矢澤愛說道：“我的意思是，他和我心目中的理想伴侶有些差別，大概他也有類似的感覺吧。”
“方便說說嗎？別誤會，我隻是很好奇矢澤老師的結婚標準。”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非要說的話，大概是要有陽光般的笑容吧……”
矢澤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林海莞爾。矢澤愛給人的感覺時尚帥氣，想不到也有小女生的一麵，陽光般的笑容，這還……
“這還真不像一個年過三十的女人該說的話。”
上杉隆誌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話雖然沒錯，不過當麵說出來，多少讓人感到尷尬。
上杉隆誌雙手撐著桌子，死死盯著矢澤愛，說道：“恐怕真相並不是你說的那樣吧？”
不等矢澤愛回答，上杉隆誌繼續道：“你已經三十一歲了，到這個年紀還沒嫁人，心裏肯定很著急吧？這種時候，一個有身份又多金的男人出現在你的麵前，你居然糾結他有沒有陽光般的笑容？在我看來，這根本是荒唐至極！”
“警部……”矢澤愛臉色不太好看。
上杉隆誌再次搶白道：“實際情況是，你恨不得能嫁給對方，然而對方對你沒有興趣，也對，看看你這身衣服，哪個男人會對一個男人婆感興趣呢？”
“上杉警部……”林海試圖打斷對方。
上杉隆誌這會兒已經徹底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
“你因為遭到對方的拒絕，因而懷恨在心將其殺死。怎麽樣，沒話說了吧？我勸你痛快承認……”
林海扭過頭，無奈的問大田正男：“這就是你說的能力不錯？”
大田正男尷尬的說道：“大概是立功心切吧……”
這個解釋稱得上一語中的。
上杉隆誌被踢到警察音樂隊，好不容易獲得翻身機會，渴望表現也能理解，不過看他毛毛躁躁的樣子，林海覺得他的能力也就嗬嗬了。
矢澤愛哪裏是因為謊言被拆穿才說不出話？
分明是氣的啊！
她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騰的一下站起身，怒道：“警部，你實在太失禮了！憑什麽女人就要打扮成你們喜歡的樣子？憑什麽三十歲的女人就要急著嫁人？憑什麽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自己的人生？”
矢澤愛一口氣問了三個“憑什麽”，說完後胸膛劇烈起伏，瞪著上杉隆誌，大有一副對方再敢胡說八道就拳腳招呼的架勢。
幾個女孩紛紛叫好，可見上杉隆誌的話絕不僅僅惹惱了矢澤愛。
上杉隆誌傻眼了。
“咳咳。”
“都不要急，不要急……”林海拍了拍上杉隆誌的肩膀，開玩笑的對矢澤愛說道：“生氣歸生氣，可不要襲警，不然多冤枉啊。”
“我冤枉她了？”上杉隆誌的腦袋這會兒還沒徹底開竅，語氣倒是不像剛才那麽自信。
“你以為呢？”
林海翻了個白眼，說道：“矢澤老師好歹也是知名漫畫家，長得又漂亮，看不上一個老男人有什麽好奇怪的？”
“哎？你是漫畫家？”
“所以說啊，你連對方的身份都沒搞清楚就亂下結論，這也太草率了吧。”
林海的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
宇多田光過來拉著矢澤愛的手，不滿的對上杉隆誌說道：“當時吃飯的時候我也在的，矢澤老師當時直接告訴對方，暫時不考慮結婚，所以你的推理壓根站不住腳。”
“是這樣嗎……”上杉隆誌徹底沒話說了。
矢澤愛懶得理他，對林海說道：“相親是家裏安排的，我個人不能說毫無興趣，不過……”
“不過既然對方沒有結婚打算，你也沒有必要硬貼上去。”
“哎？你怎麽知道？”
“很明顯啊。”
林海轉向上杉隆誌，指著矢澤愛說道：“如果你對時尚有所關注，就該知道矢澤老師的衣服是‘川久保玲’設計的，是正兒八經的禮服，反倒是死去的平井先生，態度有些不太端正……”
……
川久保玲，是日本著名服裝設計師。她以不對稱、前衛的設計以及標誌性的黑色而聞名世界，受到許多時尚人士的喜愛。
川久保玲的服裝品牌叫“Cos”，意為“像個男孩”，女裝的設計風格也偏中性，因而一直被認為是女性主義者。
某種意義上說，上杉隆誌的“男人婆”的評價不能算錯，但是穿衣風格是一回事，檔次是另一回事，矢澤愛穿著這樣一身高檔禮服去相親，無論怎樣也不算失禮。
反觀遇害的平井玄次。
他既沒有穿西裝，也沒有穿紋付羽織袴，而是穿的打卦——大致上說，也就比穿浴衣正式點。如果他沒錢也就罷了，偏偏不僅有錢還有身份，以那樣的裝束去相親是非常失禮的，矢澤愛沒有直接甩臉離開已經很給對方麵子了。
上杉隆誌聽完林海的解釋，尷尬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認不出矢澤愛的名牌禮服也就罷了，沒注意到平井玄次的衣著問題……這實在太不應該了。
上杉隆誌訥訥道：“是我一時疏忽了……不過，既然你確定她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誰呢？”
“神田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