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做局
如果在平時,郭老太太或許會責備一聲郭碧玉,不好這麽說親二叔。
可是現在,郭老太太看著一臉冷漠的郭儀,又看看仿佛被這一連串的事情驚呆了的老大和老大媳婦,再也說不出什麽。
要說郭儀最厭惡的是誰,那肯定是郭碧玉無疑了,目無尊長,囂張跋扈,一想到郭碧玉名下的那些生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誰知道這些生意是不是用了本來應該屬於兩房共有的銀錢來做的!不然一個小姑娘家家哪裏有那麽多本錢?這些本來都該是他的!
他定了定神,完全不理會郭碧玉,他看了一眼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兄長,冷漠地轉過身去,對著門外身著禦史官服的蔣大人和一個身量魁梧粗壯、全身盔甲的將軍道:“蔣大人,熊將軍,既然如此,就請兩位秉公執法,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蔣大人便含笑讓了一下,那將軍笑著進了郭宅,正是宜威將軍熊振武,他雙眸中流出來的貪色也是極為明顯,道:“郭大人也是仁至義盡了,您放心,我盡量不驚擾到老夫人,來人哪!”
郭儀知道這幫人一旦動手,郭皋這宅院之中的油水怕是要被刮去九成,雖然心疼,但是想到後頭長房的生意還是會落到自己個兒的手裏,便按捺住心下的不滿,笑著拱拱手,灑脫地出門而去。
原本郭儀態度不明朗的時候,熊將軍帶著的人還有所收斂,而今他袖手而去,在熊振武一聲令下,又有數十個如狼似虎的軍士湧了進來。
熊振武含笑轉頭看著蔣禦史,道:“蔣大人是否還有什麽要交待的?”
蔣禦史搖頭道:“這件事主差還是將軍您,我不過是在旁邊如實看著,回頭好稟明聖上罷了,還請熊將軍發令就是。”
熊振武便不再客氣,大聲喝到:“仆役們都關起來!”
“男的和女的給我分開看管起來!”
饒是郭皋強自維持鎮定,看到圍過來的兵士將費氏從他身邊拉開,也白了臉色。
那些定了罪的人家,哪怕後來還有一條活路,可其中不少女眷都尋了死。
落在這些兵士手裏,還能有個好?更何況他也不過是商人……怎麽能護得住妻女?
郭碧玉倒沒擔心這個,她擔心揚羽啊!
熊振武身邊跟著的那個微胖青年,她一眼就認出來了,不是熊家寶又是哪個?那是個男女不忌的家夥,而現在,這個狗東西一對眼珠子正盯著揚羽。
郭碧玉扶著費氏,雖然胳膊還被兩個軍士的狗爪子拿著,卻絲毫沒有羞憤和慌亂,道:“蔣大人,熊將軍,我有話說。”
熊振武倒想不到郭碧玉這個女流此時還能這般鎮定,便示意兵士們且慢。
郭碧玉道:“您二位也知道我是什麽人,更應該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別看我這裏冷清,可大宴是擺在四季別院的,眼下東西兩市數百商號的東家都聚在那裏歡飲……”
熊振武臉色一沉:“你一個待罪之身,是要威脅本將軍?”
郭碧玉搖頭道:“您既然說是‘待罪’,那便更應該清楚,隻要沒有旨意,您二位可以監管,可以查抄罪證,但卻不能動我們一個手指頭。如果真是有罪,我願意伏法,可是在旨意沒下來之前,若我和我家人有一點傷損,你信不信我能叫東西兩市立刻亂起來?到時候熊將軍能不能承擔這個責任?畢竟您上麵的那位是‘平亂’的,不是‘生亂’的。”
熊振武被她說的一頓。
端王殿下要的是一個“穩”字。
雖然他內心看不起這些做生意的,可是真如同郭碧玉說的這樣,全上京的商人萬一不明所以跟著鬧出事來,更何況蔣禦史還在身邊……他可是聖上派來的。
他旁邊的熊家寶急了,急忙道:“爹……”
“閉嘴。”
熊振武心道,待等端王事成,郭家長房的罪就是鐵板釘釘,還能有什麽反轉不成?不過也就多捱一夜罷了,便輕蔑地笑了一聲,道:“本將軍答應你便是。聽我的號令,對郭家這幾位不得無禮!”
他看著熊家寶道:“你也不準胡鬧!”
郭碧玉這才鬆了一口氣,輕輕捏了一下她娘費氏的胳膊,又拍了拍。
費氏想起了先前她在上妝的時候說的話,突然心下大定,緩聲對著郭老太太道:“娘,您放心,大郎沒做過這樣的事情,皇上會還我們一個清白的。”
郭碧玉又回頭道:“揚羽,你照顧好我爹。無論什麽人說要救你出去,都不要信,也不要自作主張。信我,等我。”
揚羽點點頭,笑道:“好。”
郭碧玉連著郭老太太、費氏和被殃及池魚的惠琴一並關到了側邊的客房裏。
客房裏也有些值錢的物件,看押他們的軍士自然也沒放過,郭碧玉她們又不像尋常婦人那樣,為了點點財物的損失就哭鬧攔阻,所以倒不像尋常抄家那樣能帶走的揣走、不能帶走的砸稀爛。
費氏將郭老太太扶到床榻上靠好,看了一眼門口的守衛,低聲道:“碧玉,這是怎麽回事?”
郭碧玉笑了一下,道:“就是您看到的……奶奶,娘,庫房、書房包括帳房,他們都會去查,能不能查到東西,還不是他們說了算?這種栽贓的把戲,什麽時候都不會少。”她看了一眼又是擔憂又是害怕的郭老太太,道,“到時候一定能找到二叔說的那些禁物,和造反的靖王來往的書信、帳目肯定也是會有的。”
郭老太太道:“大郎沒做過,哪裏會有這些東西?”
郭碧玉低頭不語。
費氏擦了擦眼角,道:“娘,您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大郎和二弟這麽多年來往的信件有多少?也從未防過二弟,現在對於二弟來說,偽造親哥哥的筆跡算得了什麽難事?他這是做局害長房一家老小的命……我和大郎,真的養出了一頭狼……吸了我們二三十年的血,現在要吃肉了……”
這讓郭老太太怎麽說?
剛才是她親眼見的,郭儀一句話都沒有為他的親哥哥說過,哪怕說是照顧一聲呢,可他隻有一臉的冷漠。
郭老太太是真的不懂……從什麽時候開始,郭儀就變了?
這種掉腦袋的罪過……他怎麽能狠心往供養了他這麽多年的兄嫂頭上安?
郭碧玉這才轉頭看著惠琴,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且有的等呢。”
惠琴看著滿臉平靜的郭大娘子,莫名地心安下來,道:“奴婢去討些吃的來。”
郭碧玉則走到窗前,淡定地將窗紙捅了個洞,向外看去。
這個夜晚,上京注定不會寧靜。
在四季別院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盡興賞月的時候,上京城中卻在各處響起了紛遝的馬蹄聲,而禁宮周圍最是紛亂,時不時傳出來金鐵激撞的聲音和慘呼聲。
這場混亂最初是由一支悄無聲息從西門湧入的身著黑色盔甲的隊伍引發,奇怪的是宮廷禁衛隻是竭力護緊了宮門,似乎並沒有餘力來派兵剿除。
隨後又有數支不知道潛伏在何處的軍隊也湧向了宮門,震耳欲聾的聲音響了起來,瞬間將那隻黑衣隊伍包圍住。
“端王奉旨討逆!”
“清君側,討逆王!”
與此同時,朝廷大員、世家貴族和王侯府第集中的幾處坊區街道也盡數被數支軍隊看管了起來,有十數個府第被破門而入,一時間燈搖影晃,驚慌的尖叫聲不絕於耳,而老百姓則是在這悶熱的夜晚裏急忙閉緊了門戶,完全不敢多看一眼。
就在一輪滿月隱入雲層的時候,一架馬車到了通善坊。
熊振武一看從馬車裏下來的人,便皺起眉頭,這個時候,世子夫人跑過來添什麽亂?
郭美玉搭著浣琴的手,臉上妝容細致,不複當日的清秀模樣,而是也學郭碧玉一樣濃妍十分,她看著熊振武,道:“見過熊將軍。”
蔣禦史訝異道:“這位是……”
熊振武不得不介紹道:“這位夫人是錦鄉侯府世子夫人。”說罷轉頭對郭美玉道,“世子夫人,這會兒街上亂得很,您還是快回去吧。”
“我來看看我姐姐。”郭美玉看著院子深處,道,“到底姐妹一場。”
熊振武無奈地看向蔣禦史,不想蔣禦史卻笑嘻嘻道:“這也是人之常情。”熊振武隻得叫了一個親衛道:“陪著世子夫人過去看一眼。”他又道,“夫人,您看一眼也就行了,別停留太久。”
門吱呀一聲開了,郭美玉走了進來。
郭碧玉有點驚訝,隨即便笑了起來,要知道,現在街上肯定亂極了,郭美玉對她是有多恨啊!迫不及待要冒著危險過來親自羞辱她!
郭美玉蓮步輕移地走了過來,甚至沒有喊一聲祖母,也沒有喊一聲伯母。
郭老太太看見郭美玉出現在這裏,倒沒細想,一臉激動地拉住了郭美玉的袖子,道:“美玉!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厚道……你是世子夫人,你說話管用的……”
郭美玉看著郭老太太的手,神情冷漠,緩緩地將袖子抽了出來,轉頭看著仍穿著大紅喜服的郭碧玉,紅唇勾了起來,道:“大姐姐,就在前幾日,我記得你還跟我說了幾句狠話。”
她看著自己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指尖,似是極為滿意這寇丹的顏色,道:“你說我沒幾天好日子可過,可你好像說反了,眼下是大姐姐身陷囹圄。”
郭碧玉看著她滿臉都寫著“求我啊”,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郭老太太這會兒也明白過來,郭美玉不是來為長房求情的,更不是來看顧長房的。
郭美玉突然不可抑製地笑了起來,道:“大姐姐,你也有今天啊!我實在是太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