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曲傳心事唯揚郎
“……
星迎雲擁,慶嘉禮。珠聯璧合,祝齊眉。
鴻箋搖金,以定白頭約,
鴛譜留香,共守紅葉盟。
……”
伴著絲竹管弦之音響徹席間,清亮與甜軟的歌聲嫋嫋交織,如藤蘿纏樹,又如雲霧伴月。
其間那男樂師的歌技出眾且還不論,歌聲中情義滿溢,尤其動人,難得的是,並不如樹直衝雲霄,或如同朗月發出耀眼清輝驅散雲霧,而是俯就那細細柔柔的女聲,別有一種纏綿的誓約意味在內,恰合了今日的酒宴,也直聽得席上的人如醉如癡。
“一聲既出月出岫,曲傳心事唯揚郎。”瞿長青讚歎了一聲道。
坐在他旁邊的是梨山文會的另一個文士魏清丞。魏清丞雖是文士,實則家中也有一個買賣,上京之中出名的“傳墨齋”便是他家的生意,梨山文會的詩集大多由他們家印製傳開。這會兒他也不免連連點頭,道:“此次也就是郭大娘子這樣的喜事,才能請得動盛世華音這一批人,尤其是揚樂師,他大概也有一兩年不曾赴私宴佐奏了。”
瞿長青看著不遠處臨時搭建的露天花廳之內一係藍色衣衫的揚羽,道:“揚樂師也是有心。聽聞這祝婚之曲練了十數日。”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笑道,“聽說這場訂婚宴之後不會相隔太久,探花郎便要迎娶郭大娘子,最近倒有不少人聽說了這話,遞到梨山文會的詩篇十有七八是賀新婚的詩詞,倒是會湊熱鬧。”
魏清丞也嗬嗬笑道:“且從裏麵挑些上佳的,到時候真到了婚宴那天,怕還是要請盛世華音這一班人來熱鬧一番。”
“哪裏用得著咱們選,人家探花郎可是有現成的一段佳話。”另一人插嘴過來道,他說的自然就是那三篇探花詞了,頓時引起這一桌人善意的哄笑聲。
郭碧玉與季雲起的訂婚宴就設在郭府。
來這場訂婚宴的客人,大概也是前所未有的奇怪組合。
按說既然是郭家長房的嫡女訂婚,自然宴請的也是郭皋、費氏這一邊的知交好友,可郭碧玉原不是普普通通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小娘子,她現下已經做了上京東市商行的會首,列在她這賓客名單上的客人,遠比她爹娘的還要多。
這名單上不僅僅是商圈裏的重要人物,也有一直以來對盛世華音多有扶持的梨山文會一眾文人。
季雲起那邊的客人,也就是相府的客人,饒是季文忠想要低調行事,也仍是拉拉雜雜有不少下屬知道了,禮都事先送到了季府了,哪裏能不請?而與季雲起相熟的杜實春等人自然也是要來的。
而郭儀又豈會放棄這個機會,作為郭碧玉的親二叔,也是親力親為地邀請了他的同僚,再有郭衡玉的好友、李氏的親戚……拉拉雜雜竟是一大堆。
這麽一個郭府,原本就不大,這一場訂婚宴,來了商人、文人、世家子弟、官員,烏央烏央地竟是坐滿了人。就連東院,都劃出了一塊地方設了女賓的席麵,也坐得滿滿當當!
郭碧玉的訂婚宴,就算是整個郭府的大事,可也不好全扔給李氏,費氏這會兒也是親自上陣操持這場訂婚宴,便是瓷器都臨時增加了數十套!整個郭府從上到下,從前廳到後院,從西院到東院,來來回回走動侍應的奴婢們就跟流水似地,總也有個百十來號人!
季雲起這會兒正在杜實春那桌敬酒,仍是那一副瀟灑模樣,郭碧玉卻在東院門口,她剛因為旁的事情出來處理,結果覷見了那邊花廳裏的揚羽,急的亂蹦!
就算她是盛世華音的東家,也壓根就沒有請樂班過來的打算。
她能預料到郭府今日必定是人滿為患,嘈雜之極,誰會耐心來聽曲?實在是明珠暗投好不好?
最關鍵的是,她一點也不想讓揚羽出現在這裏!
“誰請的揚羽?我怎麽不知道?”郭碧玉沉著臉道。
青燕搖頭道:“訂婚宴的事情是主母一手操持的,會不會是郎君和主母想要熱鬧一下?”
黃鸝道:“那也未必,畢竟這府裏主持中饋的還是二房的夫人。”
青燕緩聲勸道:“大娘子,應該也不要緊的……”
“不……”郭碧玉怔怔地看著揚羽,“你不知道,你不懂。”
上輩子,出了事的那一天,就是她的訂婚宴。
她的臉色越發冷凝。
“今天下人也沒有了約束,隨處都能走動,黃鸝你帶著朱鳳她們幾個,將東院篩一遍。”
“大娘子。”青燕道,“東院這邊是季夫人還有一些女賓在這兒,主母和您嬸母也在這邊陪客……”
“她們的席麵我知道,是擺在書房那邊的醉月廳中,你們先把棲雲居、蘅娘住的薔薇院裏篩一遍,除了往醉月廳那邊伺候夫人、娘子們的下人不要管,書房的其他地方都要悄悄濾一遍。”
她想了想,又叮囑道:“青燕說的對,別大張旗鼓的,分成幾組,兩個人一組就夠了,這樣不起眼,也不會引起女賓的注意。”
黃鸝便笑道:“這樣的差事哪用得著大娘子教她們做,自都是知道該怎麽行事才合適。”
郭碧玉點點頭道:“篩完了以後,找幾個心眼兒多又可靠的丫鬟婆子,別跟石獅子似的杵在門口,分散著在不起眼的地方盯著。”
“是。”黃鸝脆聲應道。
“若有除了咱們東院的外頭的丫鬟婆子過來——”郭碧玉思索了一會兒,“不要阻攔,且看看他們都做了什麽,來稟告我。”
青燕見她如臨大敵地安置完了,道:“大娘子,今個兒是要發生什麽事?”
郭碧玉冷聲道:“若是不發生倒也罷了……真要有人敢在這兒弄什麽幺蛾子,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今天雖然是她的訂婚宴,可反倒也沒有她什麽事,並不太用她張羅什麽,她又看了一眼外麵,宴樂之聲剛剛停止,揚羽和那合唱的歌姬已經不在花廳處,轉而換了其他樂師,郭碧玉一顆心高高地懸了起來,也落不到底,便道:“去找個人,傳話給樂班,若後頭沒有事了早早離府。玉剛如果跟在那兒,你跟玉剛說,把揚羽勸走。今天府裏亂得很,我怕出事。”
“奴婢這就去。”
“等等。”郭碧玉皺眉道,“再順便問問玉剛,誰請了盛世華音。”
郭碧玉回到了醉月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瞧見季夫人臉上仍然很有些僵硬冰冷,她娘親費氏就坐在季夫人旁邊,正在盡力陪笑著說話。
各家夫人、娘子在席間看似笑語晏晏,實則也明白這位宰相夫人一萬個看不上親家,言談之中,也就多有踩高捧低的話說出來。
一看到這裏,郭碧玉心裏就有些來氣。
她想來看不起那些遷怒於旁人的作為,若是實在沒法子接受,大可以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著這門婚事不成也就罷了,對著自家兒子沒法子,卻反過頭來冷言冷語的對待她娘,這又是什麽道理?
她清咳了一聲,便進了大廳之內。
今日郭碧玉穿了一身大紅色襦裙,足足用了三層的火影紗,層層疊疊的有如紅霞流淌,既輕靈,又極有層次。胸前的團花裙帶之下垂下了兩條素白輕紗,因上麵用金線繡了十數團盛放的牡丹便有了墜感,隨著走動微微飄拂,襯在大紅色的裙擺之上煞是奪目。
烏雲般的發絲上是一套牡丹盛放的頭麵,雖是金飾,可那花瓣也不知道是什麽巧匠所做,竟是比紗還要輕薄,精巧而又華貴,卻不顯得粗俗笨重。加之她今日的妝容乃是盛妝,便有了一種豔光四射而不是威嚴的壓迫感。
她是半途離席,費氏不知道她去做什麽了,便低聲道:“去了哪裏?”
郭碧玉坐了下來,笑道:“郭集那邊的事情。”
季夫人原本就在意她說的話,這樣一聽,臉色越發的難看,放下筷子道:“今日不同往日,以後還是要注意些好。”
郭碧玉轉頭看著季夫人道:“夫人說的是,今日不同往日。不過郭集也不是普通的集市,那邊有些要務,需要緊急處理,我這才出去。”
季夫人聽她解釋,心說誰要聽這些集市、生意的破事!強忍了忍,道:“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事,就不要當著各位夫人的麵說了。”
原本郭碧玉已經打算就這麽解釋一下算了,沒想到季夫人一次兩次倚老賣老地當著眾人的麵擺出教訓她的樣子,便笑了一聲,道:“大抵夫人常在內宅,相爺怕也是知道您不懂,所以也未跟您說過。聖上極為重視與西番諸國之間的關係,數度叫人在西塞設立集市通商往來,最後隻有郭集留了下來,還越做越好,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郭家寧肯賠錢也要替聖上分憂。”她將目光收了回來,道,“您若是不知道郭集有多重要,問問您家郎君也可以。”
她也放下了剛拿起來的筷子,突然道:“今天是喜慶的日子,各位夫人娘子隻當今個兒的話是閑聊,若是有人告季夫人的黑狀我可是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