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狗皮膏藥難纏
不多時,兩船便靠的極近。
在船頭那位郎君的授意之下,船家也高聲喊話道:“前麵的稍等,可是上京郭家的船?”
花廳之內,揚羽一曲奏畢,就算是郭皋和費氏心中有些古怪,也不得不承認揚羽這曲子簡直吹到了人心裏,讓人情不自禁心花怒放。氣氛正當和樂融融,船家躬著身子進來,對著郭皋道:“客官,後頭有一艘船,說是錦鄉侯府的世子辦差回京,偶然在此相遇,想要過船拜會。”
郭碧玉怎麽也沒想到在返京的運河上還能遇到安子鶴。
“請過來。”
“不行!”
兩句話同時出口。
費氏瞪了一眼郭碧玉,轉頭道:“請安世子過來一敘。”說罷讓人撤了烤爐、酒席,收拾幹淨了,又對著郭碧玉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
郭碧玉沒法子,轉頭道:“揚樂師,你先回屋歇息吧。”
她也就算了,本來她也想留下來看看安子鶴到底過來想搞什麽幺蛾子,可是不能讓安子鶴有機會看見揚羽。
揚羽便點點頭,起身施禮道:“在下先回房了。”
“嗯嗯嗯,你快回去。”郭碧玉的語氣幾乎是在趕人了。
郭皋和費氏對視了一眼,眼裏都露出了一絲不可思議和欣喜。
看來女兒也不是不開竅,你看,這不還是對安世子有些好感,不想讓他看見揚樂師嗎?
兩個船搭在一起,還要一會兒,這功夫郭皋才對黃大人解釋道:“安世子與我侄子郭衡玉相熟,常常在一起會文,因此也偶爾會來在下家中。這次實在也是湊巧。”
安子鶴的名頭,在上京簡直不要太響亮,黃大人當然也有所耳聞,心中對郭皋一家更是有些刮目相看。
不多時,外麵有人道:“安世子請。”簾子一掀,一個玉樹般的身影便走了進來,再看相貌,更是英俊瀟灑,儀表不凡。
進了門,安子鶴先笑著拜道:“見過伯父、伯母。”
郭皋和費氏急忙還禮,郭皋道:“哪裏敢當,這位是雲韶府副主事黃大人。”
黃大人作揖道:“下官見過安世子。”
“黃大人,幸會幸會。”安子鶴也還禮,這才看向郭碧玉,嘴角露出極溫和熨貼的笑容,道,“郭大娘子最近可好?”
費氏便清咳了一聲。
郭碧玉不得已襝衽施禮,幹巴巴地道:“見過安世子,民女好的很。”
眾人落座,安子鶴環顧四周,這才笑道:“可是我來的冒昧,打攪了各位的清興了?”
郭皋道:“哪裏哪裏,不知道安世子怎麽會知道我們在船上?”
安子鶴道:“聽到笛音,倒有些像是上京的風格,細品之下,似乎曾在盛世華音聽過這樣的笛曲,又想起之前聽說郭大娘子來了江南,便冒昧的問了一聲。沒想到果然是伯父伯母和大娘子在船上。”
郭碧玉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巴掌,心說:叫你烤肉!叫你飲酒!叫你讓揚羽吹笛子!叫你得瑟!
這還不明白嗎?安子鶴純是被揚羽的笛聲勾過來的!
她心中憤恨不已,冷著臉道:“不想安世子領了差事南北奔波,還對民女的事情這麽關心,莫不是在我家裏埋了眼線?”
郭碧玉這般不客氣,在郭皋和費氏眼中,更加有些像在鬧別扭,就算看在黃大人眼裏,也覺著這裏興許有些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兒。
安子鶴目光柔和,語氣中既是讚賞,又有寵溺:“郭大娘子實在是女中豪傑,我雖然在東海那邊辦差,可也聽說了聖上也為盛世話音題匾的韻事。”
黃大人撫須笑道:“安世子有所不知,這次郭大娘子前來江南,實則也是為聖上所差——隻是不好明麵兒上給郭大娘子下旨,所以旨意給了下官,讓下官陪同郭大娘子南下。”
安子鶴眼神就更加明亮了起來,道:“大概是與宣諭教化、北音南傳有關了?”
“安世子是明白人。”黃大人道,“安世子這是……”
安子鶴拱手道:“奉聖命前往東海辦差。”
黃大人便笑道:“安世子也是年少有為,上京的皇親國戚亦或是公侯家的郎君,安世子最是得皇上的欣賞的一位,下官沒少耳聞,而今竟然在這裏偶遇,真是有緣。”
郭碧玉懶得聽他們寒暄,心思便轉到了別的地方。
看安子鶴這誌得意滿的模樣,怕是這趟差辦的不錯。
既然是從東海而來,而他神情沒有焦慮之色,再加上她爹娘之前已經去東海迎接藩國的商船,替朝廷采買貨物,這說明,東海已經平定,剩下的隻是一些安撫民眾、編排防海庶務等事務了。
端王,怕是要回京了。
郭碧玉心情有些不太好,應該說很不好。
她不願意看見安子鶴得勢。
而且按著她不太清晰的、很不靠譜的上輩子記憶,那時安子鶴也和端王來往密切。
端王立功之後凱旋回京,必定呼聲大漲,也會帶著錦鄉侯府一起得勢。
她正在胡思亂想,就聽費氏道:“碧玉?”
“啊?”
“安世子在問你話。”費氏責備道。
安子鶴笑道:“伯父伯母,不必責備大娘子,今晚如此巧遇,也是緣分,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想來拜見。想必旅途勞頓,大娘子困倦了,原也是我的不是,夜晚還來拜會,攪了你們歇息。”
郭碧玉立刻起身道:“天色晚了,安世子也請回船歇息吧。”
她幾乎完全沒有掩飾她的厭惡,可是在郭皋、費氏的一廂情願中,這都不算什麽,就連覺得莫名其妙的黃大人在看到安世子完全沒因為郭碧玉的失禮而生氣的時候都難免起了一絲猜測——莫不是原本安世子和郭大娘子就很熟?不然怎麽能這般百無禁忌?
“寬厚”的安子鶴風度翩翩的告辭而去,郭碧玉這才跑去找揚羽。
費氏一個沒留神,看她跑了,便拉著郭皋也跟了過去,正趕上郭碧玉在門口對著揚羽道:“揚樂師,你這些日子就留在屋中,若非必要,哪裏都不要去,尤其是安子鶴來的時候,你千萬別出來!”
屋內一個溫雅動聽的聲音連猶豫都沒有一下地道:“我知道了,郭大娘子。”
郭碧玉這才鬆了口氣,緩聲道:“你好好休息,夜裏還要行船,燭火搖晃,對眼睛不好,你別看曲譜,最好什麽都不要看。”
等她交待完了,一回頭就看見郭皋和費氏的衣角和投在船板上的影子,不由得按住額頭,往前走了幾步,道:“爹,娘,您倆幹嘛呢?”
郭皋道:“不放心你,跟來看看。你做得對,安世子既然要與我們同行,看到揚樂師在船上,是不太好。”
郭碧玉瞪大了眼睛,道:“什麽?要同行?”
“你嚷嚷什麽?”費氏道,“人家原本也是返京交差,隻是正好與我們同路,又不是從來沒見過,以前不是也常去府裏?與我們同路,也是一份關切之意,你怎麽不知道好歹?”
郭碧玉道:“去府裏與我有什麽相幹?”她冷哼了一聲,“好叫爹娘知道,你們來江南做事,女兒我可沒像二妹妹那樣往上湊,躲還來不及,原本和這位世子也沒見過幾麵!他愛對誰關切就對誰關切去,隻別跟咱們家扯上關係!”
費氏哪裏料到就在過道裏郭碧玉便高聲爭執起來,急得直跺腳,道:“你小聲點兒!叫人聽見了成什麽樣子?”
郭皋緩聲道:“晚了,囡囡且去休息吧,明日再說明日。”
郭碧玉滿腹的心事,都不知道應該和誰說,眼看著郭皋和費氏一點兒也沒把她的話聽到耳朵裏,不由得氣往上拱,冷冷道:“那是錦鄉侯的世子,爹和娘願意賠小心攀關係,自去攀,自去賠,隻別把女兒我也賣給人家!”
說罷她一甩袖子走到自己房中,“哐”的一聲將門關了,撲在了床上。
費氏氣得渾身發抖,道:“你看看她,成什麽樣子!都是你,由著她性子!”
郭皋算是明白了,他就是受兩頭夾板氣的,可卻不能不管,便哄著費氏回了房間,道:“我看囡囡這話裏酸著呢,怕是以前這位安世子在她和美玉之間搖擺不定,所以她惱了。”
費氏抬頭狐疑道:“你確定?”
“而且你看啊,剛才安世子不是也問碧玉那個樂師是不是也在船上?”
“嗯,怎麽了?”
“說明安世子還怪在意咱家囡囡的呢。”
徹底跑偏了的郭皋和費氏這邊又是擔心,又是竊喜。
郭碧玉則又是懊惱又是心煩。
從那個晚上起,安子鶴每天都要過船來,不是拜會黃大人,便是給郭皋和費氏請安,儼然將自己當一個晚輩。
而在寒暄之後,總會在郭皋和費氏的默許之下,來找郭碧玉說話。
如果郭碧玉能跳河,她早就跳了。
安子鶴是她兩輩子所見到的最厚顏無恥的人。
而她最無力的是,這輩子安子鶴還披著那層人皮,無論她說什麽,都沒有人相信。
在人前儒雅有禮的安子鶴仿佛吃定了她,哪怕是被郭碧玉拒之於門外,他嘴角也永遠掛著在郭碧玉看來極為可怕的寵愛笑容——就和他當初將那匣賊贓首飾送給她的時候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