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人,不是你想見就能見
黎大人笑道:“哪裏哪裏,飲宴有什麽要緊?”他向北拱手道,“聖上的差事才最是重要,揚樂師是個拎得清的人,一心為了皇上辦事,我哪裏有怪罪之理?”
郭碧玉笑道:“是大人寬宏大量,我替揚樂師多謝大人。”
“說起來,也是我公務繁忙,直至今日才驚覺,兩位大人和郭大娘子到了江南我還不曾做東宴請各位一次,這才急著設在今晚,為的是預祝明日盛世華音一切順利。”
說罷,他將酒杯舉起,眾人自然一飲而盡,紛紛道:“多謝大人。”
蕭十一娘殷勤地將黎大人的酒杯斟滿,收回一雙纖纖玉手的時候,似乎不小心碰了碰黎大人。
黎大人隻是笑笑,順勢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之上拍了拍。
在達官貴人的私宴中,便是摟在懷裏的也有,黎大人已經算是克製了——這便是召示所有權的含義了。
刹那間蕭十一娘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可手卻再也沒有拿下去,一直溫柔的搭在黎大人肩上。
郭碧玉將扇子放在桌上,唇角微微揚起,雙手端起酒杯道:“民女借花獻佛,敬黎大人一杯,這趟差事,多虧有黎大人全力幫忙才能事事通暢,多謝大人!”說罷將杯中酒飲盡,亮了亮杯底。
黎大人亦舉起酒杯道:“郭大娘子的本事,我遠在江南,也有所耳聞。令尊又是杭州這邊市舶司的通藩商人,常與江南道的采買官員打交道,更不要說聚時珍了,在江南也是無人不知的。”
扈大人便撫掌笑道:“說起來我倒是前不久見過,東海那邊大局將定,商船也要入港,你爹匆匆往那邊去驗看藩商貨物了。自從朝廷設了通藩商人之後,為朝廷采買藩商貨物比以往順利許多,也是令尊之功。”
“都是各位大人抬舉。”郭碧玉舉杯敬道,“讓我等商戶人家也有為朝廷效力的福分。”
場麵話誰還不會說?你一句我一句,五個人觥籌交錯,聊起來倒也算是賓主盡歡。
席外幾位樂師琴聲淙淙,也極是怡人。
待酒到半酣之時,殘席換了香茗茶點鮮果,黎大人也覺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郭大娘子。”
“大人。”郭碧玉欠身道,“何事?”
“我這個十一娘啊,也是擅笛之人。”
郭碧玉微笑道:“剛才我和黃大人、連大人先到,倒是聽扈大人提起說是蕭舫主的笛技很是出眾,就連林之鶴都為舫主題詩,想必是真的很擅長弄笛。”
她說這話的時候,蕭十一娘也麵有得色,卻不曾察覺,郭碧玉一句都沒誇她,隻是在照搬旁人之前說過的話而已。
黎大人卻明白多了,道:“因她愛笛成癡,聽聞揚樂師是上京之中有名的笛師,又來了江南,便怎樣都按捺不住,想要向揚樂師請教一番,也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
郭碧玉搖著團扇道:“黎大人實在太客氣了。揚樂師在上京的時候,除了在盛世華音坐館之外,還兼顧華音曲社,這曲社便是邀請上京之中有名的樂師歌者前來,暢談切磋,磨練技藝,蕭舫主這個請求,揚樂師不會拒絕的。揚樂師大概還會在江南停留一些時日,盛世華音也是開門做生意的,若是蕭舫主想去觀瞻,我是歡迎之至的。”
言外之意,你要真的想請教,當然得登門了!
可並不是什麽人都聽得懂人話。
“隻可惜今晚卻不能聽揚樂師演奏一曲。”蕭十一娘道,“本來奴家已經邀請了這幾位杭州數一數二的樂師來見證此事。”
郭碧玉挑眉道:“哦?見證?見證什麽?”
既然黎大人已經開了口,蕭十一娘膽子便大了許多,道:“自然是和揚樂師切磋一下笛技。隻是沒想到,揚樂師不肯來。”
郭碧玉看了一眼黎大人。
就在剛才,黎大人說的可是“請教”,不是“切磋”。
可黎大人並不介意,臉上反而還有點兒讚許之意,看樣子不但蕭十一娘對笛藝很有自信,就連黎大人對她的笛藝也相當有信心。
郭碧玉倒沒打算糾纏字眼兒,而是放下茶杯,道:“蕭舫主說的話,我是很讚同的。若是切磋之後,揚樂師笛技反而還不如蕭舫主,那自然也談不上‘請教’二字,您說對不對?黎大人?”
黎大人並沒有否認。
他先前也派人問過,這個叫“揚羽”的樂師雖然名動上京,卻並不是雲韶府的人,既然不是聖上的人,他的顧忌便也不是很多,若是本事真不如蕭十一娘,那他來到江南,也活該作為讓蕭十一娘名聲更上一層樓的踏腳石了。
郭碧玉道:“雖然揚樂師今晚不曾到,不過我是聽過他的笛曲的,黃大人和連大人也聽過。”
連大人笑著插話道:“是,從上京到江南旅途漫長,揚樂師有時候也會弄笛,倒叫我們大飽耳福。”
郭碧玉抬頭,頗為悠閑地看著蕭十一娘:“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蕭舫主吹笛一曲,讓我們先行對比一下?”
不是你要切磋嗎?那你就先吹一曲給我們聽聽好了。
那邊樂師的琴聲驟止,好像郭碧玉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郭碧玉察覺到了其中氣氛的古怪,不過她徑直做出愕然的表情道:“是我說錯了什麽話了嗎?”
扈大人道:“其實蕭舫主不太經常弄笛佐宴,西湖之上,蕭舫主也是一曲千金難求。”
郭碧玉輕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實話說,在杭州這地界,蕭十一娘盡可以一曲難求,造勢嘛,郭碧玉懂。在上京的時候,她也沒少為揚羽造同樣的勢。
但今晚可不同於平常,是她先吹了風要請揚羽過來切磋,怎麽還高高再上起來?真拿自己個兒當個人物了!
黎大人清咳一聲,道:“你既然要切磋、討教,先奏一曲,也是禮數。”
蕭十一娘微微矮身道:“的確應當,我這便吹奏一曲,請各位大人和郭大娘子品鑒。”
因今晚那位來自於上京的揚樂師並未赴約,她內心實是有些傲然的——而且,對她也有好處,之後這件事經由在場的樂師傳出去,大可以說對方不敢前來切磋。
想到此,她臉色上更是安然、沉靜了幾分,道:“請各位大人稍等片刻,奴家略作準備。”又對著小鬟吩咐道,“將我的笛子拿出來。”說罷轉身向外走去。
邊的小鬟匆匆而去,不多時,手中捧著一柄玉笛出了船艙,又過了一會兒,才進來躬身道:“舫主說外麵清風朗月,如此良宵,還請各位大人移步露台之上,更增興致。”
郭碧玉看其他人都沒有異色,便知道這也是見慣了的風雅場麵,跟著幾位大人到了外麵,的確是要比花廳之內暢快了許多,再看蕭十一娘,這麽短的時間竟然換了一套衣裙,淡紫色的流光紗覆在十二幅湘裙上,隱隱看到其間繡著大片的玉蘭花,月光白的披帛從她香肩之上委墜到地上,更增柔美。
雖然發髻沒法變更,可上麵的金釵、簪子等都盡數摘掉,插上了一串瑩潤的玉蘭花鈿,一直從發髻上垂到耳邊。
她手裏握著一柄碧翠色的玉笛,坐在船頭,裙裾隨著晚風擺動,自是飄然若仙。
見人都出來了,蕭十一娘橫笛唇邊,一道清亮的笛音悠然而出,曲調優美,旖旎華麗,頗有彩雲擁簇、飛舞的意蘊。
郭碧玉雖然不是很懂,不過這個曲子她也並不陌生,名為《彩雲歸》,也是一首有名的笛曲。
平心而論,蕭十一娘的確吹奏的不錯,因此等她一曲吹畢,郭碧玉十分讚賞地道:“蕭舫主名不虛傳,這首《彩雲歸》吹奏的極是動聽!”
郭碧玉最好的讚美之詞從來都是留給揚羽的,不過因她知道自己並不擅音律,所以就連揚羽也很少聽到她誇讚的話,剛才這句話已經是她很真誠的稱讚了,但聽在蕭十一娘耳中,卻讓她臉色不太好看。
曲樂一道,樂匠與大家的區別,就在於,一個動聽,一個動心動情。
要知道郭美玉當年送畫給郭老太太觀賞被誇讚“畫的像真的一樣”,閨閣奏琴被雀兒直呼“再來一首”的時候曾經有過同樣的憤怒。
不過哪怕郭碧玉知道這其間的區別,大概也還是隻會這麽評價,因為她也隻是覺得好聽而已。
還好還有另幾位大人捧場,誇讚之詞也是滔滔不絕,蕭十一娘抿著嘴看向黎大人,眼神中也明顯有了笑意,再望向郭碧玉,自然得意非凡。
郭碧玉也不與她說話,而是望向不遠處。
西湖之上,花舫眾多,大多也是夜幕低垂之後生意才會好起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夜晚的西湖,每艘花舫都有著固定停泊的區域,以免互相幹擾,這和花舫的來頭、規模有關,實力強的,便可以占到風景好的地方,小一些的花舫,那可就沒有辦法,隻能在一些景色一般的邊邊角角停泊。
靠近斷橋的地方,景致最是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