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要人加討債,一樣也不能少
郭碧玉襝衽道:“多謝公公。”說著便遞了一個小小的錦袋過去。
那內侍不動聲色地接了過來,道:“請郭掌櫃在這兒稍後,咱家這就去請王妃過來。”
這語氣,就已經和剛才截然不同了。
等內侍下去了,郭碧玉才自顧自地打量起這偏廳來。
她知道,她隻是一個商戶人家的小娘子,在王妃心裏,自然沒必要請到正廳,偏廳已經算是抬舉,茶都是不用奉的。
偏廳的桌椅也同屋外的廊簷柱瓦一樣,充滿了一點用陳了的意味。
有幾處邊角還有些隱隱的磨損,隻是似乎重新上了漆,不很明顯。
窗紗顏色倒還鮮亮,郭碧玉上手摸了摸,便笑了一下——這是陳年的料子,想必是之前壓在箱子裏沒用過,也沒法再做衣衫,便索性做了窗紗。
這位歆王妃,是一個會過日子的人。
看樣子已是盡量在維持一個王府的體麵了。
她唇角微微揚起,雙手仍是捧著那個盒子,回身看著剛剛邁步進來的一個中年婦人,躬身拜道:“民女拜見王妃。”
“起來吧。”
在兩位侍女的攙扶下,歆王妃端坐在上位,打量著恭敬而立的郭碧玉。
在今天之前,她沒見過郭碧玉,可郭大娘子的事情卻總能從各個途徑往她的耳朵裏傳。
有說能幹的,有說家底豐厚的,有說粗俗無禮的,有說不守閨訓的。
但不管怎麽樣,眼前這個姿容豐盛、衣飾華貴、如同夏初的牡丹一般青春妍麗的小娘子還是讓歆王妃有點吃驚。
而在歆王妃打量郭碧玉的同時,郭碧玉也並未低頭做羞怯狀。
她坦然地抬起頭平視著坐在主位的歆王妃。
聽聞聖上在平亂之前,歆王一家也是備受煎熬,很是吃了些苦,因此歆王妃看起來著實不年輕,比同齡的那些世家夫人要顯老,一身普通的寶藍色妝花綢緞褙子,頭上是一套赤金嵌著青金石的頭麵。
大抵是因為召見一個商戶掌櫃已是給了很大的臉麵,並不需要穿的很華麗正式,但歆王妃這身衣飾在郭碧玉的眼中,的確是太普通了。
衣衫無論是式樣,還是花紋,亦或是麵料,便是幾年前郭碧玉都沒見李氏上過身,更不要說頭麵。
赤金打造的首飾,若非雕工十分精巧有新意,眼下已經沒有夫人們會戴了。
維持一個王府的開支並不容易,結合她這一路所見,歆王妃算是會精打細算的人,錢都省在了能省則省的暗處,還有她自己個兒身上。
歆王妃探究地道:“郭掌櫃?我最近並沒有在聚時珍訂過東西。”
郭碧玉露出了真切而得體的笑容,微微上前了半步,道:“民女不是來兜售東西的。不知道王妃您知不知道盛世華音?那是民女的一個樂館。”
歆王妃露出了“我知道但是那跟我有什麽關係”的神情,不以為然地問道:“聽說過,大概與那個……什麽十、十一的樂館類似?”
旁邊的侍女道:“十二花事坊。”
“那樣的地方,我沒有興趣。”歆王妃眉頭皺起——以前她似乎聽王爺提起過,在她心裏,這些樂館都不是什麽好地方。
侍女顯然明白了王妃皺眉的原由,便冷聲開口道:“無事便出去吧,歆王府不是你們這等人來的地方。”
郭碧玉道:“民女也不是邀請王妃過賞樂。盛世華音有一位樂師,就在剛才被王爺帶了侍衛請進了府,這樂師和盛世華音簽了契,論理來說,不該私下裏還接進府奏樂的活兒。”
歆王妃聽著聽著,臉色便沉了下來。
王爺請一個樂師進府奏樂,那是賞臉的事兒,她這……她是來要人?
簡直不識抬舉!
郭碧玉無視歆王妃難看的臉色,直視著她道:“按說王爺賞識我們這邊的樂師,盛世華音本該以此為榮才是,可按著樂館這一行的規矩,請人過來,是要先付定金的。”
歆王妃怒火從心裏竄出來,反而笑道:“嬌梅,你聽聽,果然是做商人的,是怕王府賴著她的錢不給呢!”
旁邊的侍女嬌梅道:“真是好大的膽子!難不成歆王府還會欠著你幾個錢不成?”
“民女也知道不該這樣大膽,可請樂班先付定金是規矩。若是不先收定金,以後每個有錢有勢的貴人們都來這麽一套,一來民女這小本生意,承擔不起,二來,也壞了樂館這行的規矩。”
歆王妃冷笑道:“多少錢,給你了就快滾吧。”
郭碧玉點頭道:“好。”
歆王妃等她說出個數目來,卻沒想到,郭碧玉施施然地走到了一旁,將手裏那盒子放在了案幾上,右手卻仍是壓著那盒蓋,轉頭道:“好叫王妃知道,這位樂師,是上京裏也極有名氣的樂師,就連長公主和全大人也誇獎過的,按著他一日演出的收益,也要百緡之數。盛世華音與他訂了契,他一日在盛世華音的所得,起碼要分出五成來。”
她看著歆王妃有些吃驚的臉色,又道:“這還不算是賞樂的大人們賜賞,有時候一擲千金也是有的。不過這個錢,民女就不與王妃計算了。這一日便損了盛世華音幾十緡的收益,與王妃要二十緡做定金,想必不過分吧?”
歆王妃哪裏會想過,一個樂師被宣進府,她一個音兒都沒聽到,就要二十緡的定錢!
她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冷笑起來:“郭掌櫃莫不是在開玩笑,一個奴籍,王府宣召也就是召了,買一個奴婢進府,也不要二十緡。”
郭碧玉分毫不讓地道:“王妃這話差了。一來,這位樂師並非奴籍,王府的侍衛圍著民女的盛世華音,‘請’這位樂師進入,已經和搶一個平民進府沒有什麽差別;二來,哪怕他是個奴籍,也是民女的奴婢,若是民女不想賣,天子腳下,律條在此,誰也買不了。”
她心裏焦急,又是極為心酸,說話也尖刻起來。
“王妃娘娘,民女說到現在,王爺到底為了什麽非要將這位樂師弄進府裏,您心裏大概也有點數了。”
她諷刺地笑了一下:“民女再跟您說說上京紅透了的娼館妓院中頭牌花魁春宵一度的價錢。春宵一度值千金,可不是說說的,開苞的價錢,一千金都不過是個起價,通常都能叫價到五千金以上——盛世華音的這位樂師,清清白白的,可沒做過這樣兒的事。若是王爺真的喜歡,王妃您賢惠,少不得要備上這個數。”
她晃了晃手,五根纖細的手指頭就映在了歆王妃的眼睛裏。
歆王妃早已經被她的言語說的有些發懵。
她從來沒想過諸如“娼館妓院”、“開苞”、“春宵一度”這樣的詞能從一個小娘子嘴裏吐出來。
她到底是做了什麽孽要聽這樣的汙言穢語!
而最讓她吃驚的是“五千金”這個數目,她喃喃道:“嬌梅……去問問,可有這麽個樂師被王爺弄……請進來了……就說我發話了……不能碰……”
嬌梅急匆匆地出了偏廳。
可一個侍女去探問消息和傳話,並不能起到什麽決定的作用。
這不是郭碧玉想要的。
歆王爺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那些抬出去的人,也未必全是編造汙蔑。
郭碧玉不相信歆王妃對此事全然不知,不過是不用付出代價,她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當代價很大的時候,她就不信,王妃還不管。
可即使是因為要將揚羽從王府弄出來,說出這番話以後,郭碧玉的心裏猶然與被人緊緊地攥著的那般難受,簡直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果然是商人……真真唯利是圖……”歆王妃氣得臉都白了。
可她更氣的是歆王。
難道那是個金子做的人,不要臉麵地動用了王府侍衛去拿人?
郭碧玉又拍了拍盒子道:“王妃若是沒有意見,民女感激不盡,另外,王爺這半年沒少來盛世華音消遣作樂,全是掛賬,有王爺的印鑒,還請王妃一起結了。”
歆王妃倒抽了一口冷氣。
感情這個郭掌櫃不但是來要人的,還是來討債的!
郭碧玉打開了盒子,拿出賬本,翻到了歆王那一頁,狀似隨意地道:“王爺這邊記了好幾頁呢,比旁人都多多了,真是抬舉民女的生意。”
她雙手掐著賬冊的兩邊,躬身走到歆王妃的麵前,將雙臂平舉,遞了過去。
歆王妃看了一眼上麵的數字,再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血紅色的歆王印鑒,差點昏了過去!
她甩了個眼色,旁邊的侍女便伸手要拿,郭碧玉卻將賬冊收了回來。
“這賬冊可不能給王妃。”郭碧玉道。
歆王妃怒道:“我怎麽知道是不是造假的冊子?”
“王妃剛才也能看見王爺的印鑒和字跡,民女哪有那麽大的膽子偽造?再說了,盛世華音做的可是權貴人家的生意,民女也沒必要這樣做是不是?”郭碧玉道,“若是王妃不信,民女找人來做個見證也是可以的,絕對是王妃也能認可的公正無私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