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十二花事坊
安子鶴貴為錦鄉侯世子,人又英俊瀟灑,站在他這一群人裏就如同熠熠發光的明珠,當真也襯得上“公子世無雙”這樣的形容,他又表現的這般謙遜有禮,眾學子自然對他好感倍增,一來二去,竟寒暄起來。
那些從高台上下來的舞姬正從這群郎君身邊經過,帶過一陣香風,更有不少容顏嬌媚的舞姬頻送秋波。
更有大著膽子的舞姬上前嬌聲道:“奴奴是淩波樓的,若郎君們要喚歌姬相陪,奴奴願為君把盞。”
能夠在這百戲大賞上有一席之地,淩波樓的歌伎舞姬自然也是出挑之至,佐宴的客人也多是權貴,但總歸比不上眼前這些年輕俊朗的郎君們更讓她們青睞。
這也難怪,無論是承澤書院的學子,亦或是安子鶴這一群人,要麽出身高貴,要麽父族權勢煊赫,最不濟也是官宦子弟,單拎出來一個,已經十分出挑,何況這麽多人聚在一處?而其中又要以安子鶴和季雲起最為突出!
舞姬們繞至高台後麵,那裏有一條錦帷圍起的長長的通道,可直接通往雲韶府。
今日獻演的樂工、歌伎、舞姬和民間的雜耍藝人等,都會在雲韶府待命,因雲韶府已經毗鄰禁宮,所以這通道也是由內侍們看管著首尾兩處,直到這十數名舞姬回到了雲韶府一個隔間之內,還兀自覺得今日不虛此行,嬌聲軟語地議論起來。
“那個身著一身白色錦袍的便是安世子嗎?”
“不是他還有誰?”
“這般體貌,當真少見,若得這位郎君春風一度,也不虛此生。”
“那你可休想了。”一名舞姬道,“上次奴還是有幸在熊二郎君的冶宴上見過一次,在座的郎君們無不左擁右抱,隻有他身側無人,奴還從沒見過像他那般守禮自持的人呢。”
“切,那豈不無趣?人不風流枉少年。”
“吃不到葡萄才喊葡萄酸呢。”眾舞姬打趣道。
另一個舞姬則道:“他雖耀目,站在他對麵那個郎君也毫不遜色呢,在奴看來,一個如同名品建蘭,一個如同山岩青鬆一般。”
又有一年紀略大的舞姬道:“那位郎君乃是季相家的郎君。”她掩嘴道,“奴倒有幸曾經侍宴過,雖然不像你說的安世子那般自持,但言談卻坦蕩的很,一點兒也沒有什麽不自在,很是疏狂磊落。”
另一人道:“你們看錦鄉侯那處的彩棚,隻有安世子與其妹在內,錦鄉侯是有資格進宮侍宴的,季相想必也不例外。這樣門第裏的人物,豈肯和我們這些歌伎舞姬有什麽牽連?就別做什麽春秋大夢了!”
“想想都不行麽?若得做個侍妾,此生足矣。”
天氣寒涼,這些舞姬聊了一會兒,便各自換下輕紗,穿上了各色花式繚亂的錦緞棉裙,說笑著往外麵走去。
旁邊的隔間之中,布置遠比淩波樓那群舞姬呆著的隔間要豪華舒適,其間一個容貌妍麗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琵琶,躬身從香料匣中拿了一塊香餅子放入熏爐之中。
她身側的一位拿著檀板的豐腴女子輕笑了一聲道:“說起來原來奴也和她們一樣,而今才知道,人上有人,和咱們今個兒合作這位小郎君比,那兩位貴公子的容貌可著實算不上什麽。”
“性情也著實可愛呢。”另一個嘴角有顆美人痣的執笛女郎道,“聽說這小郎君也極擅長弄笛,還曾經與李一川合奏,倒真是想跟他切磋一番。”。
“你可別動什麽主意。”添香的女子重新拿起琵琶坐到座位上,撥動了一下,聲音嚴厲起來道,“主顧花了這麽多錢請咱們十二花事坊為小郎君配樂,必是對那位小郎君極其看重,可不是讓你撿便宜的。”
午宴之前的獻演,因為高台周圍和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大抵算是個營造氣氛的引子而已。
到了正午時分,隨著鍾鼓鳴響,四周也安靜下來,從禁宮之中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就越發醒目。
郭碧玉遠遠就看見兩名內侍乘馬躍出朱雀門,到了其中一個彩棚麵前,彩棚之中的人便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兩名內侍便將手中的東西賜了下去,跪在地上的,自然千恩萬謝地接了過去。
青燕疑惑道:“那是什麽?”
“宮中的賜宴。”郭碧玉道。
聽聞當今聖上很喜歡這一招籠絡人心,在宮裏吃著佳肴,突然會停箸道:“朕聽聞某某很喜歡這道菜,賜下去。”得了宮中賜宴的臣下或貴戚每每感動的涕淚交加。
但是上麵那種到底不能到處顯擺,不然顯得太過膚淺招搖,在這種場合上可就不同了!
聖上千秋節上能得此欽賜的禦宴上的菜肴,還是在萬眾矚目之下,那實在是無上榮光啊。
雀兒咬著手指頭道:“宮裏的飯菜好吃嗎?”
郭碧玉哂笑道:“好不好吃,別說你了,就連我也吃不著啊!”
又過了約莫兩炷香的時辰,便隱隱約約聽到遠處有鼓樂之聲,高台周圍的彩棚之中和朱雀大街兩側也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前所未有的肅穆起來。
鼓樂聲由遠及近,三百名太常寺中太樂署和鼓吹署中弟子就跟在聖駕之後,負責儀仗之中的奏樂,於此同時又有數百衣飾整齊的樂工漸次登上高台。
待等一幅黃羅大傘飄上了朱雀門的城牆,一道明黃色的人影和一堆看不清楚麵貌的陸續出現在城牆上,仿佛商量好了一樣,高台之下的眾家勳貴、重臣,高台之上的數百樂工,朱雀大街之上的無數百姓,齊齊跪下,山呼萬歲!就算呆在兩側大街酒樓茶肆中的人,也都無不跪下!
雀兒靠近窗戶,即使跪著,還扒著窗台,不多時,便扭頭道:“大娘子,外麵的人都起來了!”
青燕和墨鴉兩個急忙將郭碧玉攙了起來,雀兒還扒在那兒呢,豔羨道:“當皇帝果然是好。”
一聲鍾響,樂曲響起。曲調沉穩,莊嚴肅穆,又極具氣派,郭碧玉饒是不怎麽懂,也能聽出來一種氣壯山河、睥睨天下的氣勢。
而台上的數百樂工齊聲開口,是一首請當朝大學士芮衡陽新填詞的《千秋詞》。
好聽自然是好聽的,就是後麵接連的幾場獻演也不可謂不精彩絕倫——那可是精心編製、能入得了龍目的!
可郭碧玉一顆心隻懸在揚羽身上,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一時間又是擔心聖上看不到時辰就走了,一時間又怕揚羽出什麽岔子,完全沒心思去欣賞,反倒是幾個丫頭沒心沒肺的,看得津津有味,一會兒說這個竿技超群,那個胡旋舞精彩。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十二個身姿嫋娜的女郎身著華服各抱樂器沿著高台的台階拾級而上,她們的身影一出現便引起了一陣小小的波動。
一個彩棚之內,有人打趣道:“實春兄,十二花事坊的小姐們和你這般熟識,怎麽沒聽你透露過她們也要來此?”
杜實春看著高台之上,愕然道:“這……我實在不知道啊。”
季雲起目光微閃,道:“你們且看,若以這十二位小姐為主,她們必定會登上二層台,而她們卻隻到一層台,環繞而坐,又各執樂器,並非登台獻舞,竟是為人伴樂——不知道是為了哪個,真是大手筆。”
杜實春也疑惑道:“她們舞技高超,但實則鮮少有人知道這十二位女郎各擅樂器,堪稱大家。”他為人端厚,不肯以“小姐”稱呼這十二個女子,因此隻呼做女郎,大家聽了,自然又是一陣打趣。
其他彩棚之內也有人議論。
“她們身上的莫不是霞光綾?”
“靜若月白,動如流霞,必定就是了。”
“你們還沒看她們這十二幅流仙裙,看樣子是雪絮綢。”
“不得了,不得了。”
郭碧玉終於站了起來。
十二套裙子算不了什麽,這十二個女子頭上的南珠頭麵,更是價值不菲。
但是,這很值得。
讓這十二位以舞技紅遍上京的十二花事坊的花魁,拋舍舞技,拿起樂器為人佐奏,這本是就是一個極大的、亮眼的噱頭。
郭碧玉唇角微微含著冷笑。
揚羽和齊延年的關係,看來也走到頭了。
當時宮中傳召,隻召了揚羽一人在千秋節的百戲大賞上獻演。
這是自然的,且不說她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就算是大風刮來的,又與其他人什麽相幹?所以當齊延年詢問可否多帶幾個班中子弟登台的時候,揚羽斷然拒絕了。
揚羽是個知道好歹的人。
他既然知道這個機會由郭碧玉爭取而來,自然不會拿了郭碧玉的心血來送人情。
齊延年肯定不甘心啊,又來找郭碧玉,郭碧玉是從來不做賠本買賣的,更不是日行一善的大善人,也斷然拒絕了齊延年。
他一怒之下,竟然下令班中不準許有任何人為揚羽佐奏。
這就是他的不聰明處了,郭碧玉哪裏是會怕他這種威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