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千秋節
聖上原本不是先帝定下來的太子。
先太子在伏盧之亂之初先是被廢黜,後被賜死,先帝又另立了伏妃的兒子,最後還是文太後一力推舉了在伏盧之亂中力挽狂瀾的當今聖上——但在戰亂大發之前,是不是文太後和當今聖上早已經有過什麽溝通和約定,那就很難說了。
在平亂登基的時候,聖上已經年逾而立。
這場戰亂實在也是一場浩劫,很多州府十室九空,民生凋敝,一片荒涼,也就是說,聖上做了皇帝,可是接的是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
聖上一邊兒費盡心力地與周邊藩國周旋,為了避免內戰剛熄,又起外戰,和親的公主、郡主都搭進去好幾個,另一邊兒還要通宵達旦、宵衣旰食地想辦法補各種因為打仗帶來的窟窿,更要恢複民生,安置百姓。
這就跟最好的繡娘補孔雀裘似的,一剪子下去戳個洞,一烙鐵上去燒個窟窿,那可有多容易啊!可要是將這些洞按照原樣那樣極細致地修補好,恢複成原先的模樣,可要費上千倍百倍的時間。
因此聖上登基這十多年,的確是勤勤懇懇,就跟苦力也差不多,而今總算再度有了盛世重回的景象,腰板直了,逐漸又與周邊藩國通商貿易,很有些萬國來朝的氣勢。
今次的千秋節不同於前幾年,乃是當今聖上的五十整壽,自然是要大辦一場。
文武百官、宮中皇後和太妃們都有隆重的慶賀儀式,而聖上更是親自還安排了與民同樂的百戲大賞,安排技藝精湛的樂師歌伎等在朱雀大街獻演一整天,以示國泰民安、盛世繁華。
這消息早就傳入各州府,技藝超群的樂工們被各地選派上京,為的就是能在這百戲大賞上露個臉。
百戲大賞雖然時間是一整天,可這一天中,各個時段卻有講究。
聖上會在宮中祝壽的午宴之後,在重臣、王公貴戚還有宮內嬪妃、皇子、公主的陪同下登臨朱雀門,在樓上觀賞大約半個時辰,最多不到一個時辰。
這一個時辰,可謂是寸金難買寸光陰了。
郭碧玉在這一天到來之前,不知道約請了全錦多少次,又砸了多少東西,才將揚羽弄進了這一個時辰之內!
她是做事就要做到極致的人,要捧著揚羽露臉,自然得露個最大的臉!
大概也是全錦全大人體味到了郭碧玉力捧這位揚樂師的決心,又實在是從她這裏得了不少的好處,除了將揚羽排進了這聖上會觀賞的一個時辰的曲目清單之內,更是為郭碧玉安排了一個觀賞這次百戲的好去處!
郭碧玉知道這朱雀大街必定是要人山人海,別說行車,走路怕都要摩肩接踵的,幹脆一大早天將亮的時候便出了門。
三輛馬車早早就侯在了郭府東院的角門口,載著她和四個丫頭、四個小廝直奔滄浪樓。
滄浪樓位於朱雀大街右側,如同臨街的其他酒樓茶肆一樣,好的位置都早早地被上京勳貴征訂了下來。郭碧玉帶著一眾奴婢在店家的殷勤指引下徑直上了二樓,進了最北邊的雅間。
能在朱雀大街最靠近宮門的地方做生意,這店家自然也不會是一般人,原本沒有必要親自應酬。
但店家心裏門清啊,如果在平時,最北邊的雅間也不是位置最好的,可在今天,那個雅間卻是觀賞百戲大賞的最好的位置,沒有之一!是宮裏的人打招呼訂下了這間雅間,那這個前呼後擁的小娘子她能是一般人嗎?
店家臉上帶著得體的笑意:“小娘子還有什麽吩咐,盡管交待。”
郭碧玉還沒開口呢,雀兒道:“我餓了啊大娘子,一大早就急匆匆出來了我沒吃飽。”
滄浪閣又不是早點鋪,其實人家不做早點生意,若不是今天特殊,也根本不會這麽早開門,郭碧玉笑道:“隨便什麽點心,上一些過來,泡壺好茶。中午的席麵盡心準備。”郭碧玉笑著看了他一眼,“周邊還有不少在彩棚之中觀看的權貴,到時候怕是會叫席麵過去,您生意好,但是缺誰的也不能缺我這兒的。”
那店家心中倒是猛然一驚,他就總覺得是忘了什麽,這小娘子一說,他才想起來——今個兒不同往日!
他一拱手道:“小娘子但放寬心,一定伺候好您。”
店家急匆匆下了樓,安排人手去多購置菜蔬、吩咐廚房提前備菜自不必提,郭碧玉走到了窗邊,正好能看見在朱雀大街盡頭、朱雀門前的空地上麵搭起來的高台。
高台供分二層,用大腿粗的幾百根柱子牢牢地固定在地麵上,乍一看去,第二層上麵足可供百餘名舞姬同時起舞!
第一層則是圍繞著第二層的高台,壘起大約五、六尺寬的通道,還不知道有什麽用處。
在高台不遠處則是形形色色的彩棚,雖然距離近,但是到底是在外麵,這天兒還冷著呢,一個彩棚裏若是沒有四五個炭盆簡直坐不下去,反而未必有郭碧玉這裏好。
約莫快到巳時的時候,沿街的酒樓都熱鬧起來,高台兩側的彩棚也都是人影幢幢,十分熱鬧,而下麵的朱雀大街也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聖上一句話,下麵的人要跑斷腿,普天同慶、與民同樂,這是美好的詞,但是前提是不能生亂,所以朱雀大街早有禦林軍、神策軍等維持秩序,將中間的通道讓出來,這一讓出來,那邊高台之上還沒有開始,這邊夾道看熱鬧的百姓和兩側高樓上的房間中卻傳出來一陣陣的呼聲。
郭碧玉眸光微動,雀兒叼著一塊糕餅湊了過來,吞了下去,吱吱唔唔地道:“那不是那個壞蛋嗎?”
自從上次她知道當街碰瓷揚羽的那個丁九是安子鶴的人以後,再也不稱呼安子鶴為“安世子”了,直接叫“那個壞蛋”,郭碧玉也不管她,倚窗笑道:“你覺得人家是壞蛋,那可是上京無數小娘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呢。”
安子鶴一身雪光雲錦的棉服,外麵披著貂毛大氅,身形挺拔,頭上戴著玉冠,發色如墨,每一步走動,溫潤如玉的臉龐都在他呼出的白氣裏若隱若現,更增了幾分仙氣。這會兒他正側身低頭,正麵含微笑地和走在他身側的安娘子說著什麽,當真是體貼溫柔極了。
郭碧玉聽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的小娘子們的驚呼聲和讚歎聲,搖搖頭道:“當真是一副好皮囊。”
正這會兒,郭碧玉旁邊的房間有小娘子向下喊道:“安娘子!”
安鳳兒就抬起頭,嬌俏地笑道:“杜娘子,你也來了?過會兒來找我玩!”
因為她抬頭了,安子鶴便也抬頭望去,杜娘子的臉一下子便緋紅一片,囁嚅道:“安世子。”
郭碧玉正趴在窗子邊兒上偏頭瞧熱鬧,看見安子鶴還麵露微笑地朝著杜娘子點頭示意,心道:這蚊子叫一樣的聲音,也難為這人渣能聽見。
這一群小娘子,原本父兄們都有已經定好的雅間或者彩棚,她們覺著拘束,才一起訂了這裏做耍,而今安子鶴在樓下駐足,一個個都大著膽子擠到了窗戶邊上。
安子鶴便得體而又不失禮地微笑著對著她們頷首致意,更引來眾娘子個個雙頰飛紅,他一回頭,卻看見旁邊房間的窗子那兒似笑非笑的郭碧玉。
刹那間他神情微惘,不過片刻便恢複如常,停下正要前行的腳步,仰頭道:“郭大娘子,許久不見了。”
郭碧玉心裏道了聲“晦氣”,應付道:“是啊。”
“窗邊危險,你要小心一些。”安子鶴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種隱含的寵溺語氣,“過會兒我來看你。”
郭碧玉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覺得這廝實在不要臉,冷聲道:“不勞安世子費心。”說完離開窗子,覺得十分氣悶,將窗戶“啪”地一下關上了。
安子鶴那是個做戲做足套的人,郭碧玉這邊窗戶一關上,安子鶴便搖搖頭,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情,還低語了一句:“又生氣了。”
安鳳兒道:“哥哥,她們家不是……”
安子鶴臉色微沉,道:“不該說的話不要多說。”說罷向前走去,心中卻早已經泛起了嘀咕。
年前郭儀向他打探端王殿下在東海的動靜,無風不起浪,郭儀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安子鶴當時立刻便派人去打探了聚時珍的情況。
結果報信的人都說聚時珍受到了東海匪患的波及,不光損失慘重,而且極有可能負債累累。
如果真是這樣,他這些年扔在郭家的功夫可算是白廢了!
如果郭家長房沒有錢,那個郭碧玉算是個什麽玩意兒?以往他都要趁著郭皋夫婦返京的時候挑個日子去郭府拜會,而這個年節,他卻沒有登郭府的門!
雖然郭儀遇到他的時候還邀約了幾次,卻都被他推拒了。
若非看在聚時珍的份上,郭儀這個小小的侍郎,他豈會以晚輩自稱、刻意結交?
可今天在滄浪樓的這個地方看到了郭碧玉,卻讓他心中頓時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