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什麽叫專一敬業的捧場
說句實在話,若是怕人議論,郭碧玉連家裏的生意可就都不碰了!
自從活了回來,她做得那些事,不說驚世駭俗,可也算得上是特立獨行了,可旁人的眼光和閑話算什麽?
要是在意這些,安安靜靜、安分守己地做個二妹妹那樣的閨秀豈不最好?
可那樣的話,她不是還是要活成上輩子的樣子?
沒法保護爹娘和良玉,更沒法保護揚羽……
她隻能踩出另一條路來。
想到這裏,郭碧玉的腳步便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黃鸝和青燕急忙快走一步,在她前麵兒將雅間的珠簾掛在兩邊的玉鉤上。
仙客來五層樓的房間圍繞著天井而建,天井中間是一個略高的台子,形成了一個中空的樓閣,麵向裏側的這邊設有圍欄,方便客人觀看、聆聽。
這五層樓中,二樓的位置最好,因為樂師和歌者獻演的台子就正好在二樓,也就是郭碧玉所在的這個樓層,是專門為出得起高價的貴人們設置的。
為了飲宴之時還能觀賞歌曲、欣賞曲樂,雅間並沒設置門牆,隻用紅漆雕花欄杆隔起,幔帳輕紗、珠簾略作遮擋,每個欄杆柱旁都擺放著蘭草和菊花,煞是雅致。
郭碧玉邁步進了雅間,一眾丫鬟奴仆這才次第而入,站在她身後一字排開。
珠簾也沒有再放下,她沒有什麽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在她看來,每一個這樣的夜晚,最簡單不過,隻不過是她欣賞一位樂師,過來捧場而已。
雖然仙客來的茶水也是好茶,但郭碧玉鮮少飲用。
一來傍晚了,如果沒有特別的事兒,幾個丫頭都攔著她不讓她飲茶;二來,這茶又沒有她爹娘給她的好,所以她隻偶爾用點鮮果點心或者丫鬟們自己帶來的蜜餞。
郭碧玉落座好一會兒,議論聲才隨著各個席麵之間送菜送酒的小廝奔走而漸漸落下,紅燭耀目,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之間,人聲鼎沸,來此飲宴的名流、文士們不是題詩作賦,便是懷興高吟——像郭碧玉這邊一直安靜的角落,卻是沒有幾個。
她靜靜的看著中間的台子,台子之後的紗簾內影影綽綽有人在,她的雙眸便微微彎了起來。
不多時,那紗簾一掀,一個修長的身影從裏麵現了出來。
揚羽穿著普通的青布衣衫,眉目素淡,如同遠山綽約,他神態淡定的將椅子正了正位置,青布的發帶便隨著他一頷首從腦後垂到了耳側,益發顯得脖頸修長,身姿如竹。
他雙手執笛,抱拳環施一禮,整個仙客來的五層樓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才朗聲道:“在下乃樂師揚羽,今為在座諸君吹奏一曲《秋風引》,以佐諸君詩興。”說罷,他撩袍坐在椅子上,一管碧玉色的長笛橫在了唇邊,修長的手指便在這一抹翠色之上舞動起來。
青燕是第一次跟著郭碧玉來到這裏,聽到旁邊的閑言碎語,感到投過來眼光,渾身都不自在,一顆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兒,一雙手緊緊握著,手心裏濕漉漉的全是汗。
她不安地看著旁邊的黃鸝等人,看起來沒一個露出什麽擔憂的神色——她不能明白!若是大娘子要照顧揚小郎,出些銀錢就是了,何必這樣拋頭露麵的?這叫人怎麽看?這樣的荒唐事,傳到府裏可怎麽辦,被郎君和主母知道了,豈不是要活活打死她們這些做奴仆的?
可她也不敢勸大娘子!
笛聲清揚處如同流水,偏巧流水之上又有片片紅葉;繁複處如同遍地金菊,隨著揚羽的指法一團一簇的盛開。
曲音纏綿不絕,飄飄悠悠地響徹在五仙樓內。
再怎樣好聽,青燕都沒有心思欣賞,她低下頭,側目偷偷向郭碧玉望去,見郭碧玉望向揚羽的雙眸含著流光,情不自禁地微笑著,整張臉龐仿佛會發光一般,洋溢著歡樂、讚賞、欣慰,還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一曲已畢,餘韻仍在。
懂的人,會在這時閉目再回味一番。
郭碧玉聽得心神舒暢,青燕聽得提心吊膽,其他奴仆則是聽得崇拜不已,尤其是雀兒,還沒眼色地拉著青燕低語道:“好聽吧?上次揚小郎是唱了一首曲子,可好聽啦!上上次也是吹的笛子,和這個曲子不一樣,也跟仙樂似地。”
青燕看著她就知道跟著傻高興,一點兒也不知道為娘子擔憂,忍不住道:“你真是個傻丫頭。”
“我怎麽傻了?”雀兒不服氣道。
郭碧玉也不惱怒,聽憑她們在後麵嘁嘁喳喳地說悄悄話,目光卻粘在揚羽身上,生怕少看了一眼。
台上的揚羽再度向四個方向長揖之後,才進了台子後麵的紗簾之內,紗簾隨著風兒飄拂了一陣子,他向來都是獻演結束後便離開,從不應邀去宴席之側,就更增神秘之感。
他這樣的人,笛音已經如此出色,人品氣度卻是更佳,笛音聲悄,人影杳然,更是讓賓客們起了傾慕之心和結交之心!
須臾之後,第一聲掌聲從樓上響起,這一聲響,便如帶起了一片浪潮,浪潮過後,每一層都有仙客來的小廝遊走於各個房間和席麵之間,若有賞賜,便是通過他們報出。
待等再無人報賞,郭碧玉才點頭示意。
郭碧玉的賞賜總是最後一個報出,會比最高的賞賜再多一緡錢。
揚羽從和仙客來這裏簽了契約,在這裏演奏已經有四個晚上了,郭碧玉從一開始到現在,每次都是這樣,從無例外。
她的賞賜一經報出,不遠處的一個隔間之中便有人撫掌笑道:“有意思。”
“郭家這位大娘子,四個晚上無一不是這樣賞賜。”
“西林慎言,衡玉可在座呢。”
這宴席的另一側,一個錦衣郎君手中緊握著一隻酒杯,臉色並不是特別好看,因此使得他俊秀儒雅的臉龐有了繼續陰鷙之色。
“抱歉抱歉。”剛才發話的人抱拳道,“飲多了酒,唐突了,衡玉千萬恕罪。”
那郎君正是郭衡玉。
既然對方開口道歉,他雖然心情不好,卻也不能繼續沉著臉,便道:“無妨。”正這會兒卻看見郭碧玉那邊又有了動靜,他額頭兩側的太陽穴跳的厲害,也不知道這個長房的堂妹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郭碧玉沒有要做什麽,她隻是要走了。
她就為了看揚羽才來的,揚羽演奏完,她又對其他樂師完全沒有興趣,不走幹嘛?
她戴上了帷帽,青燕和黃鸝照舊走在她身側,扶著她走出了雅間,身後又是烏泱泱的一大群人跟在後頭,腳步聲整齊地下了樓,當真是旁若無人!
雖然她真的隻是聽完了揚羽的曲子簡簡單單地離開而已,可給人的感覺偏偏卻囂張得很!
郭衡玉看著她這般舉動,臉色益發的難看。
旁邊那個叫西林的笑道:“衡玉兄莫不是第一次來仙客來?”
郭衡玉緩和了神色,道:“喻賢弟,並非如此,我以前也來過這裏,隻是不曾遇到過這樣的陣仗。”
另一人道:“這也難怪,這個叫‘揚羽’的樂師前不久在長公主壽誕那場花江夜宴上成名,最近在上京聲名鵲起,仙客來立刻邀請了過來,每逢月初和月半過來演奏,到了今日來了四次了,令堂妹,也來了四次了。”
“上京的小娘子們喜好雅樂也是尋常,衡玉不必太過介懷。”喻西林道。
這話題是他引起來的,自然有意消除郭衡玉的不快,向剛才那人打趣道:“印兄倒是次次都來,衡玉的堂妹怎麽便來不得了?”
那姓印的名叫印天南,花江夜宴那晚也在,他是個好玩笑的人,便道:“我雖然次次都來,可是個財神爺甩袖子——蹦子兒皆無,不像郭大娘子這般闊綽,這一緡兩緡算什麽,花江夜宴那晚才叫大氣!”
郭衡玉倒不是一點兒傳言都沒聽到,就算是郭府西院裏麵,影影綽綽的也有人私底下談論。
隻是他一直覺得這純屬無稽之談——長房再有錢,怎麽允許她一個女兒家這般行事,還給出去一匣明珠?必然是旁人捕風捉影、誇大其詞!
而今聽到印天南再度說起,臉色更加不好,道:“印兄說的是真的?我這位堂妹賞賜了一匣明珠?”
“自然是真!那晚上去的人可都聽見了,內侍唱名唱的響著呢!”印天南看向另一側含笑不語的季雲起道,“是不是,雲起兄?你那晚不也在嗎?”
季雲起笑著飲了一盞酒,道:“今晚月色好,咱們是來吟詩作賦的,提衡玉賢弟家的女眷作甚?背後道人長短實在失禮,不提也罷。”
他們這一撥人,都是明玉山承澤書院的學生。
雖然屆次不同,但季雲起、杜實春、郭衡玉與這個喻西林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學業有成自不必提,偏偏四個人都相貌出眾,人品端方,出身也好,備受師長好評,更受同輩推崇,因此合在一起得了一個“明玉四秀”的美譽,這才互相結交、熟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