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眼珠子一樣的人
郭碧玉要看顧揚羽,其實也沒齊叟說的那麽辛苦,她都是事先跟齊延年問清楚了揚羽去哪家侍宴,然後蹲點等著。
她又不露麵,隻是坐在馬車上備好了吃吃喝喝,和雀兒兩個邊吃邊等,倒也快活。
老胡蹲在馬車上麵,心裏泛起了嘀咕,這家主和夫人都不在,大娘子是徹底給自己鬆了套了,天都這般晚了,還在這裏等著,也不回家,這可真是……
正胡思亂想,就看見裴府角門開了,一群人走了出來,裏麵有個郎君儀容便如同皎月一般,正是大娘子這幾天幾乎當第三個眼珠子放在眼睛裏頭的揚小郎。
贛南將軍伍奮豪返京述職,他的夫人出身裴家,因此在回京數日後,挑了個不起眼的日子,帶著夫人到裴家赴宴。
揚羽和同行的數位樂工便是受雇至此,而今晚宴已畢,他們便領了賞錢出了門。
郭碧玉早已經聽見了動靜,將簾子掀開一條縫,遠遠地看著,就看見揚羽和其他樂工拱手告辭,一個人往另一條路走過去。
因為揚羽不是往偏僻的地方去,郭碧玉倒也不擔心,但她心裏邊兒納悶,便道:“老胡,綴在揚小郎後麵,別離得太近了。”
揚羽緊了緊身上的長囊,快步向前走去,不多時便到了距離東市極近的一條街道,卻是進了一個酒家。
老胡便道:“大娘子,不然咱們回去吧,揚小郎若是用餐,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郭碧玉搖搖頭道:“他不是來吃飯的。”
果然,過了沒多會兒,揚羽手裏提著兩提東西出來了,這才穿過朱雀大街,往西城那邊走去。
雀兒湊到郭碧玉腦袋後麵,道:“大娘子,為什麽不送揚小郎回去,這樣咱們也能早點兒回家啊。”
郭碧玉道:“我不想跟看犯人似地看著揚小郎。”
雀兒撇撇嘴道:“大娘子不願意揚小郎像犯人,倒把自己搞得像做賊一樣。”
郭碧玉回頭便在她頭上彈了個爆栗:“說什麽呢!”
“哎喲!”
“噓——”
郭碧玉捂著雀兒的嘴,看著揚羽的身影,自言自語地道:“他這是去哪兒啊?”
揚羽走的再快,可也幾乎跨了半個城了,馬車慢悠悠地、遠遠地跟在他後麵晃,把雀兒晃得昏昏欲睡,可郭碧玉眼睛卻瞪得像兩盞明亮亮的蠟燭似的。
不多時,齊延年的家就到了。
老胡道:“大娘子,揚小郎到地方了,咱們也回去吧。”
郭碧玉想了想,道:“不急,過會兒你去問問明個兒揚小郎可有差使,去哪一家。”
馬車等了一會兒,就聽“吱呀”一聲,齊延年家的門又開了。
郭碧玉急忙湊到車窗旁邊一看,道:“他怎麽又出來了?”瞬時又明白了過來,方才揚羽從酒店中出來,拿了兩包東西,看樣子是先送到師父家一份,如果她猜的沒錯,這會兒揚羽手裏還提著的這份,是要回家給揚十指吃的。
她忍不住暗道:“這傻孩子,大晚上的,還剛出完活兒,東西南北的,來回跑什麽啊?”
這兩年齊延年攢了幾個錢,搬離了樂戶巷子,在延德坊淘換了一套院落。從延德坊往樂戶巷子走,中間有一段要經過西市邊兒上,這辰光距離散市還有一會兒,人來人往的,郭碧玉不太擔心,便道:“等揚小郎走得略遠了,你再去問齊延年。”
不一會兒,看見揚羽走的不見了身影,老胡才過去拍門,在門口問了幾句,便回來回話道:“回稟大娘子,明天揚小郎無事。”
郭碧玉道:“嗯,現在你跟過去吧。”
馬車還沒走了多久,就聽見前麵圍了一大群人,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的,老胡便焦急地道:“大娘子,這路被堵上了,馬車過不去。不行的話就得繞道了,還不知道多久能散呢,萬一趕上宵禁就糟了。”
郭碧玉壓根就不在乎宵禁。
她擔心的是揚羽!
怎麽這麽巧前麵就出了事兒?她略微掀了車簾,便聽到還有人便往這邊跑著看熱鬧,便喊“殺人啦殺人啦”,心裏邊兒頓時就咯噔一下,捅了捅雀兒道:“你去瞧瞧,是不是揚羽出了什麽事?”
雀兒打了個呼,翻了個身。
“沒用的東西。”郭碧玉打開車門,跳下了馬車,道,“老胡,你把雀兒弄下來,我先去看看。”
“哎!大娘子——你別——”老胡都來不及阻止,郭碧玉就已經擠進了人堆兒。
一看到這一大圈兒看熱鬧的人當中她十分熟悉的那一襲白衣,郭碧玉心就抽了一下。
揚羽正著急地辯駁道:“不是我刺傷的!”
地上躺著一個褐色衣衫、長隨打扮的人,兩隻手緊緊的捂著大腿,能看到手指縫裏滲出了一道道的血流,滴滴答答的還在往地上流淌。
那人道:“不是你刺傷的,難不成還是我自己劃的?”他看著周圍的人道,“還望各位主持公正,在下正在這裏閑逛,這位郎君上來不由分說就拔劍要殺我,虧我躲避地快,不然就已經橫屍在這兒了!”
揚羽道:“明明是我好好在走路,你撞了我一下,我的劍囊掉在地上,我哪兒知道你為什麽撿起我的劍紮自己一劍啊?”
中人便哄笑起來,道:“你這小郎君,世上哪有這麽傻的人,撿了別人的劍來紮自己?”
又有人勸道:“他不小心衝撞了你,你脾性也太大了,怎麽就好拔劍刺傷他?”
“是啊是啊!”一個看起來年齡頗大的老叟低頭對著那傷了腿的人道,“幸而不過是紮到了腿,不曾傷及性命,不如由老漢做個保,讓他帶著你看大夫,看腿的錢由他出可好?”
那人翻了個白眼:“老丈真是不曉事,難道陪我醫藥的錢就夠了麽?我剛在富貴人家尋了個工,工錢多得很,結果腿卻被他無端刺壞,眼看著這份工是打了水漂了,我家中還有老母幼子靠我養活,這又怎麽算?”
那老叟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你到底要怎樣?”
“這小子賠我一百緡錢,一切兩清,不然,嘿嘿。”那人笑了幾聲,“我也是個硬氣的漢子,拚了一文錢都不要,咱們倆去見官!”
一百緡!周邊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若不是看著這個人的腿真的是血流如注,這就和訛人也沒有兩樣了!
這邊窮家破戶的多,就算是一家好幾口人加一起整賣了了,也賣不到一百緡錢啊!何況是一條腿而已?
揚羽怎會不知遇上了無賴,怒道:“當真是舍了皮肉來敲詐,你自己刺破了腿自己去醫,和我有什麽相幹,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郭碧玉已是明白了過來,她走上前去,一雙冷冰冰的眼睛看著地上那人,道:“他是用哪柄劍紮的你?”
聽到郭碧玉的聲音,揚羽就好像做夢一樣,他驚喜的抬起頭,看見郭碧玉果然站在他前麵。
他嘴唇動了動,卻把“郭大娘子”四個字咽了回去,這會兒他更加不能喊她了,否則不是牽累了她?再說,若是讓旁邊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娘子竟然與他這樣的樂工相識,於她名聲也不好。
“說呀。”郭碧玉盯著那人道。
“是、就是這把。”那人指著大腿旁邊的一把沾了血的長劍道。
郭碧玉彎下腰,將那把劍握在手裏,翻來翻去的看,最後卻是用指肚輕輕的在劍刃上劃來劃去,輕笑道:“這樣的劍,能劃傷你?”
那人硬氣道:“這位大娘子,你見他生的好看,便偏信他而懷疑小的,這也是人之常情。可這事兒跟大娘子沒什麽關係,還請您讓開!”
郭碧玉勾唇笑道:“你說對了,我還就是因為他生的好看,我就信他。人家說相由心生,像你這樣的容貌,怕是心也是歪的。”
說罷她直起了腰,又向那人走了兩步,目光在那人的另一隻腿上掃來掃去,道:“這樣鈍的劍,我倒真的想試試能不能砍傷人。”
話音落下,她手裏的劍也重重的捅了下去!
噗哧!
“啊——嗷!”
圍觀的人哪裏會想到這個擠到正中間的、美若天仙、服飾精致華貴的小娘子說動手就動手啊?
地上那個人眼睜睜看著那柄劍就在自己個兒另一隻好腿上紮著,簡直要疼暈了過去,可不過片刻之間,還沒等到他暈,“嗤”的一下,郭碧玉又將那劍拔了出來!
一道血箭飆了出來,將她的淡黃色的衣裙也染上了點點紅梅。
那劍壓根就沒開過刃,邊兒上其實鈍的很,這樣一捅,再這麽一拔,那人腿上頓時多了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那人連告饒都來不及,郭碧玉一劍又下去了,“噗”的一聲,再度入肉三分!
在郭碧玉眼裏,地上躺著的也不是那個想訛揚羽的刁奴,而是應該千刀萬剮的安子鶴!
這個刹那,她心中無比安靜,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錦帷香濃的夜晚,安靜的屋中隻有一刀一刀插入肉裏的聲音和血滴滴答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