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這個初夏的夜晚
郭二武還沒來得及叩謝,又聽見郭碧玉幽幽地道:“我能把你弄去坐監,就能把你弄死在監牢裏。”
他隻覺得後脖梗都發麻!
“大娘子,我不敢了,真不敢了!”
“你知道多少人惦記著四季別院這個‘管事’麽?”
“知道,大娘子,我知道了。”郭二武道,“趙大這樣攛掇我,怕也是想把我擠走……可也是我自己不爭氣,犯了大錯。”
“我再信你一回。我也告訴你,我想知道的事兒,自會有人告訴我,好好打理那地方,以後有你的好處。那假賬本子別拿過來糊弄我,回去重新做,也別當我這關這麽容易過,吃了我的,就得給我吐出來。”
郭二武心知能躲過這一劫,已經把他爹的老臉賣光了,哪還敢賴下之前貪了的錢不還,急忙道:“大娘子,我能還清,您別跟我爹說。”
郭碧玉本來也沒打算跟郭能說,隻點了點頭,道:“你過來。”
郭二武心驚膽戰的走到書案旁邊,見那卷冊上有山有水,亭台樓閣,又是氣派又是漂亮,正是四季別院的模樣。
郭碧玉指著圖冊說了一會兒各處的計劃,最後才道:“原來是想把這片農田也改了,現在看來倒不用了,你跟那些農民說蓋幾間草廬,各樣兒的莊稼都種上一些,再把農田邊上這幾個土包上種些果樹——‘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貴人們看樣子愛上了這個調調兒,且有一陣子風行呢!”
墨鴉等郭二武離開了,才進了屋子,道:“您就這麽饒了他?”
“我手底下的人還是太少了。”郭碧玉歎道,“他已經算是得力的了,除了去年年底開始不老實,之前被我派過去,立刻就接手四季別院,這樣的人你以為隨便就能找到麽?”
墨鴉看著郭碧玉有些倦意,心裏心疼,急忙將她眼前的卷冊卷了起來又收好,扶著她出了門。
郭碧玉道:“玉剛去跟傅掌櫃知會一聲,就說我走了,晚上和齊叟招待任掌櫃的開銷從賬上走。”
玉剛急忙跑到店裏,馬車早就在這兒候著了,墨鴉扶著郭碧玉上了車,有些埋怨地道:“天都暗了。”
郭碧玉舒舒服服地靠在車裏,半眯著眼睛道:“我之所以沒動郭二武,一來是他爹的臉麵輕易打不得,二來,他有一點好,雖然從我這裏貪錢,可也沒耽誤園子裏接待客人……”
墨鴉覺著車動了起來,又道:“那兩個怎麽處置?”
“女的當著全園子的麵兒打五十板子發賣出去,男的打五十板子報官府。”郭碧玉恨恨地道,“還跑來跟我告郭二武的密,拿我當白癡麽?明個兒把人交到郭二武那裏,就說我說的,要是這事兒他都辦不好,就什麽都不用辦了。”
墨鴉噗嗤一聲笑出來:“誰讓大娘子這樣嬌滴滴的,又總也不露麵,不知道的自然以為您對這一塊兒一竅不通!依我看,大娘子總也要不時去露個麵……”
“現在還不是時候。”
馬車平穩的停在了東院角門那兒,天已經擦黑了,郭碧玉一下車,就看見青燕在那兒打轉兒。
青燕見到她急忙迎上來,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來了,這是去哪兒了?雀兒早就回來了……”
郭碧玉道:“打住,別嘮叨。我累了,趕緊伺候我用飯。”
青燕見她精神頭兒差,急忙又囑咐黃鸝多跟廚房要一份參雞湯過來,郭碧玉吃了飯,喝了湯,這才精神起來,靠在榻上,一頭長發垂下來。
青燕揉了膏子,又拿了帕子裹了起來,看郭碧玉兩隻腳舒舒服服的搭在軟墊子上一晃一晃,這才輕聲道:“今天小郎君又鬧了。”
郭碧玉眼皮子微微抬起,道:“他又去西院玩了?”
“大娘子猜得準。”青燕拿了一塊薄毯蓋在郭碧玉腿上,拿了繡墩放在郭碧玉身後,坐下來雙手不緊不慢的幫郭碧玉按著頭皮,道,“二娘子下午過來找您,看您不在,正好小郎君在院子裏玩,就把小郎君帶走了。”
郭碧玉撇了撇嘴,不消說,郭美玉一定是參加完了李三娘子的及笄儀式,回來是要迫不及待和她顯擺顯擺的,沒找著她,卻把郭良玉帶走了。
“等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小郎君才回來,一回東院就咋咋呼呼的要來尋大娘子,您的屋子又不是輕易給旁人進的,奴婢們連著玉錦閣外的幾個小廝都攔著,小郎君這才鬧了起來。”
郭碧玉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青燕說完了這些事兒,便不再說話。
這幾年她也品出來了,大娘子現在這模樣,必定是心裏已經有數了,便不再多說,看著膏子已經被頭發吃的差不多了,道:“黃鸝,去端溫水過來。”
郭碧玉閉著眼睛,青燕將她頭發散開,輕柔地用水衝著殘留的香膏,還沒洗兩下,雀兒便進來了。
“大娘子,大娘子!你回來啦!”
郭碧玉道:“嗯。”
雀兒便坐到郭碧玉身邊兒,道:“大娘子回來的可真晚,奴婢送完了揚小郎就回來了。”
郭碧玉嘴角便揚了起來,道:“怎麽樣?沒什麽事兒吧?”
“能有什麽事兒呀。”雀兒道,“還不是那個世子爺,後來追上來啦!”
郭碧玉急忙坐了起來,淋了自己個兒一身的水:“怎麽回事?你們不是馬車麽?”
青燕瞪了雀兒一眼,雀兒渾然不覺:“大娘子,那個安世子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匹馬騎,當然比我們馬車要快啦!”
“大娘子,您先躺下,奴婢把頭發給您弄幹淨了。”
郭碧玉那還顧得上頭發,道:“先別管,哎,你倒是說啊,他追過去幹嘛?”
“沒幹嘛呀。”雀兒道,“大娘子你別擔心,奴婢看安世子不是找麻煩,挺彬彬有禮的,說是剛才唐突了,請揚小郎別怪罪。”
就是這樣郭碧玉才擔心!
就連雀兒這種丫頭都覺得安子鶴好!
“那揚小郎呢?”郭碧玉道。
雀兒道:“大娘子,奴婢有句話,您別不愛聽,奴婢覺得揚小郎傲著呢!安世子說是要當麵跟他賠禮,他連馬車上的簾子都沒掀,也不下車。”
郭碧玉心中再度覺得十分的熨帖,點點頭道:“他做得沒錯啊!”
這話連青燕都聽不下去了。
“揚小郎”,她們沒見過也聽過無數次了,這是一個極受大娘子照顧的樂師,當初大娘子在上元節打人就是因為這個“揚小郎”。
安世子是錦鄉侯府的世子,他要給一個樂師賠禮,已經是聞所未聞,而這個樂師卻坐在馬車裏連麵都不願意露,這還叫“做得沒錯”,簡直是匪夷所思!
郭碧玉一點兒也沒在意青燕的目光,而是急切地道:“他怎麽說?”
“他說啦,他是樂師,身份低微,當不得世子的道歉,若是真的敢下車當麵受了世子的歉意,那才叫大不敬。他還說他沒放在心上,原本樂師就是做這一行的,郎君們談不上冒犯和唐突。”
郭碧玉再度沒原則的點點頭道:“他說的真好。”
雀兒道:“他說得再好,安世子攔在馬車前麵也不肯走,最後還是我著急了,問安世子是不是也去葛太師家,要是不去的話別擋道,他這才走了。”
郭碧玉知道安子鶴這個人,表麵上溫文爾雅,待人有禮,且十分注重名聲,攔路道歉這種事,做做樣子就好,一直糾纏不休反倒讓人生疑,所以他才斷然離去。
隻是這狗皮膏藥真是煩人,郭碧玉揮了揮手道:“你做得好,下去歇著吧。”
雀兒走了,青燕才服侍著郭碧玉從裏到外把濕衣服換了,埋怨道:“大娘子也太不愛惜自己身子了,這要是著涼了可怎麽辦?”
郭碧玉笑道:“我倒是想生一場病好好歇歇呢,可自從跟著齊師父早上做一套五禽戲,竟是一次病都不生。”
“呸呸呸!”青燕笑道,“哪有想生病的道理?”
郭碧玉躺到了床上,卻睡不著了,過了一會兒,道:“墨鴉。”
今晚上是墨鴉陪夜,她急忙坐起來道:“大娘子要喝水麽?”
“不是,我記得之前聽郭二武提過,是不是揚小郎還經常被人請了去四季別院弄笛?”
“大娘子記得清楚,是說過,還是那一次春宴出了名,那個齊延年的樂班占了大便宜了,最近這兩年,找他們的不少。”墨鴉重新躺下來,道,“大娘子,您累了一天了,就別尋思了。”
“嗯。”郭碧玉想了想,又道,“你明個兒不是要給郭二武傳話麽?你跟他說,在四季別院裏單獨辟出來一間房子,布置的齊整舒適些,若是揚小郎過去,也有個能好好歇息養神的地方。”
“……是。”
郭碧玉交代完了,不多時自己個兒就睡著了,可墨鴉卻睡不著了。
大娘子這份兒心思可真是……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算是親媽,頂多也就做到這個份兒上了吧……想到這裏,墨鴉可真是害怕了,這要是被主母費氏知道了……她們這些奴婢,全得玩完。
這個晚上,睡不著的可不止墨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