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月圓南貨鋪
她臉色發沉,道:“所以啊,我原本就是滿嘴跑謊話,沒幾句可信的,和二妹妹是不同的。”
“怎麽又提她呢?”安子鶴笑道,“那時候我與你還不熟識,所以你不願意跟我說真話也是自然的。”
他站起身來,一身玉華白的織錦春袍襯得他益發的玉樹臨風。
郭碧玉就算是極度厭惡,也忍不住要在心裏道:“真是人模狗樣,隻可惜好好的坯子裝了一肚子壞水。”
安子鶴原本長得就俊朗,出身又好,清貴之氣撲麵而來,加之他比同齡人更要成熟些,益發有一種別樣的不符合年齡的吸引力。
他見郭碧玉不說話,也不介意,道:“有空還請郭大妹妹過府玩耍,我祖母好一陣子都沒見著你了,還念叨著來著。我那邊還有朋友要陪,先告辭了。”
郭碧玉不耐煩起來,點點頭道:“嗯。玉剛,替我好好送送安世子。”
安子鶴又笑道:“郭大妹妹說話就是有意思,不過是從這個門跨到旁邊兒的門,哪就用得著送了?”他看了一眼玉剛,道,“好奴才,好好伺候你家大娘子!”說罷抬步步履生風的出了門。
玉剛、玉勇和墨鴉都呆呆的看著安子鶴的背影,又齊齊回頭看著郭碧玉。
他們心裏都很感慨:錦鄉侯世子對大娘子真好!
他們心裏同時也都很困惑:大娘子怎麽就看著錦鄉侯世子不順眼呢?
郭碧玉翻了個白眼。
上輩子她看著安子鶴多順眼啊,倒貼著、沒名沒份都要跟著他,結果呢?
郭碧玉有些憂鬱,這些人是永遠都不能明白她為什麽對安子鶴避如蛇蠍了。
她看著玉剛,道:“回去自己去墨鴉那裏領罰,扣半個月月例。”
“啊?”
“他不讓你送,你就不送啊?你到底是誰家的?”郭碧玉道,“那我問問你,他出門以後回左邊兒雅間了嗎?”
玉剛怔了一下,道:“安世子不是說他還要去陪朋友麽……我以為……”
墨鴉重重的咳了一下。
郭碧玉瞟了一眼墨鴉,道:“咳也沒用,墨鴉去問問,要是人不在屋裏,另一半兒月例我也不給你了。”
玉剛哭喪著一張臉,等了一會兒,墨鴉去而複返,對他同情的搖搖頭。
“回大娘子,安世子不在。”
“看看,人家讓你別送你就不送,人家說啥你就信啥,你的機靈勁兒都哪兒去了?”郭碧玉道,“你們總覺得我不合總是給這位安世子冷臉兒,可你們看看,就這麽一點小事他也不說真話,再溫柔小意,那也是假的。”
她語重心長的看著墨鴉道:“你這樣的女孩兒,就要提防這樣的。”
墨鴉瞪大了眼睛,紅著臉道:“大娘子,幹嘛扯到我身上?”
“怕你被人騙了。”郭碧玉道,“男人越是好看,越是靠不住。”
墨鴉他們又直愣愣的看著她。
郭碧玉尷尬的咳了一聲:“揚小郎除外。”說完她也站了起來,道,“不去管安子鶴了,咱們得去做正經事兒了。”
郭碧玉的南貨鋪子距離這金薈樓不算遠,行走間就當消消食。
不多時就看見一抹白牆青瓦,在一長溜的店鋪中十分醒目,月亮門的裏麵是兩大株正在怒放的牡丹,正襯了上方的匾額,“月圓南貨店”,這便是郭碧玉的鋪子了。
當初她覺得賣的不過是些女兒家喜歡的小玩意兒,用不到那麽大,便執意將一層的店鋪空間往裏縮了兩尺,在外麵修了這個月亮門,門裏是請了南派木匠精雕細刻的四扇雕花黑漆木門,沒想到顯得極為幽深雅致,讓路過這裏的貴女們起了興致、要進去看看,這才慢慢成就了今日。
郭碧玉沒去賣貨的正堂,而是繞過了右側的回廊,到了後院,笑道:“齊師父!”
齊叟就住在這裏,他原本也不是長房的奴仆,郭碧玉弄這個鋪子“練手”,還少個看鋪子的人,他便搬來了這裏。
每天早上天不亮,齊叟就走到郭府去看著雀兒和郭碧玉做早上的功課——方勝跟在了郭皋夫婦的身邊兒,他就隻盯著這兩個不許偷懶,等早課做完了,他再走回“月圓南貨店”,日子也算逍遙閑散。
他在這兒幫忙,郭碧玉的心都安定了一半兒——因為這裏掌櫃的傅清是她自己找的,她總不能什麽人都跟她爹娘要,識人和用人也極其重要!
傅清正在前麵忙,聽到郭碧玉來了,急忙趕了過來,施禮道:“見過東家娘子。”
郭碧玉笑道:“我隻是借個地方見幾個人,傅掌櫃自去忙,過會兒我再同你說鋪子的事兒。”
正好兒今天天氣好,出來逛的人的也多,前麵正堂裏好幾撥客人,傅清不再客氣,應了一聲又匆匆而去。
“齊師父,您看他怎麽樣?”
“這會兒還品不出來呢。”齊叟捋著胡子笑道,“這時候,月圓南貨店上了路,可也沒到讓人眼紅的時候。不過他的家中我都去看過了,妻兒和父母看上去倒是老實的人,大娘子暫且不用擔心。”
“這我倒是不擔心的。如果齊叟去看過了,他家也是土生土長的上京人,那我就更不擔心了。”郭碧玉閑散的端起墨鴉剛泡的茶,輕輕的嗅著香氣,道,“我是怕他是南邊兒的人。那我可就給別人做了嫁衣裳了!”
齊叟心裏邊兒一驚。
大娘子這份兒見識,真是……大概這就是天分了。
相隔千裏,開鋪子難也就難在這“千裏”二字上。大娘子從先前自己買了運到這邊賣,再到和江南那邊有名的四家店鋪達成協議,基本是借著聚時珍的便利,將路趟了一條出來。
這會兒裏麵掌櫃的偷奸耍滑、小小貪些銀錢,都還是次要,最怕的是這是南邊什麽有野心的鋪子派過來的,直接能端個底兒掉!
他道:“這我倒沒想過,改天我再去探問一下。”
郭碧玉道:“嗯,小心為上。我現在可沒什麽錢,經不起折騰。”
齊叟倒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這還叫沒什麽錢——他可是知道的,這位大娘子三年前趁著郭家辦春宴的時候在京郊購置的四季別院,而今已經和周邊連成了一大片,能冶遊,能跑馬,能釣魚,能遊船,那個小小的山頭還能打獵!
但凡要些麵子的世家和貴族子弟,誰不願意去那裏?
這些年錢就跟流水一樣湧進了大娘子的腰包,她還在這兒說窮……齊叟忍不住咂咂嘴。
過了一會兒,玉勇走了進來,道:“大娘子,人來了。”
“不急。”郭碧玉垂著眼簾,翻著手頭的東西,道,“齊叟,您引到正堂去,會同傅掌櫃帶他樓上樓下的看看。”
來的是一個中年男子,正是浙秀坊的人,看穿著打扮起碼也是管事的身份。
他在月亮門前麵等候,先是心裏暗自讚歎了一聲:聽說上京寸土寸金,這東家卻舍得廢兩尺的地方來做這番布置,當真不是個眼界小的。
不過須臾,一位老先生就在剛才那通稟的仆役的陪同下迎了出來,笑道:“是浙秀坊的任掌櫃麽?”
“正是在下。”任掌櫃拱手道,“您是……”
“老朽姓齊,我家大娘子讓我過來陪您先去店裏逛一逛,對月圓南貨店心裏也有個數兒,然後再談事情,您看可好?”
任掌櫃正是這個意思,其實他完全也可以隱藏身份先進來走一圈兒,隻是有的店鋪會介意這一點,若是被當成同行之間的刺探,反而怕誤了合作了,而今那位大娘子這般善解人意,倒讓他心裏一鬆,笑道:“那就麻煩齊管事帶路了。”
齊叟帶著他說說笑笑的進了正堂,傅清急忙將手頭的一位客人交給手下人接待,自己迎了上來,齊叟兩頭介紹道:“這是我們月圓南貨店的傅清傅掌櫃,這位就是浙秀坊的任掌櫃。”
他沒提及合作的事兒,隻道:“任掌櫃對咱們鋪子挺感興趣的,大娘子說請傅掌櫃帶著看一看。”
任掌櫃施禮道:“傅掌櫃,久仰。”
傅清笑道:“都是仰賴東家娘子。”
店鋪裏的事兒,自然是傅清熟悉,任掌櫃一邊打量這正堂內的陳設,一邊在傅清的陪同下四處觀看。
房間分了四個區域,都是一模一樣的貨櫃,但是上麵雕刻的花樣卻各不一樣,分別是潤芳樓、百味林、南珠記和木犀珍四家店鋪的表記。
在浮雕表記周圍則是環繞著四個小字——“正宗南貨”。
任掌櫃自己就是從南邊過來的,自然對這些店號都熟悉,他略微掃了一眼就知道了,這家店不是什麽貨都進,已經有了自己的考量——這怕也是經過了不少挫折,才探索出來的一套經驗。
什麽樣兒的能在上京賣得動,什麽賣不動,月圓南貨店的東家心裏是有數的。
而這四家經營的東西,也全然不同,甚至一點兒交集都沒有。
其實南人善於行商的也不少,商號多,一門生意幾家做,可月圓南貨店不貪多,隻挑了這四家,這樣斷不會在店裏麵就爭起客人來。
任掌櫃微微點頭,心裏也明白過來,為什麽就挑中了浙秀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