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初夏的早晨
窗外的晨曦隔著藕荷色的窗紗透了屋中,似乎將外麵清晨的霧氣都帶了進來。
一張原本就白嫩水潤的小臉正被最輕柔手拿著粉餅輕輕的撲著潤芳樓的細膩素粉,不過這麽薄薄一層,一點兒也遮掩不住肌膚裏透出來的紅潤粉嫩。
那手放下粉餅,又執起螺黛輕輕在一對兒上挑的丹鳳眼之上暈染出兩道長眉。
手的主人放下了螺黛,從眼前琳琅滿目的脂粉盒子裏挑出了一個象牙白的細管,道:“大娘子,用這個可好?”
郭碧玉便拿眼睛瞥了一下,微微點頭。
青燕便打開了這管上麵墜著殷紅色小墜子的碧鏤牙筒,露出唇脂來,輕輕塗抹在郭碧玉的唇上,原本就紅潤鮮澤的朱唇因這抹覆於其上的殷紅,越發如同虞美人花瓣兒一樣明豔。
郭碧玉抿了抿,滿意的端詳著鏡子裏的少女。
青燕這會兒淨了手擦幹了,才拿起玳瑁鑲牛角的梳子開始輕輕的梳攏著她的一頭烏發。
郭媽萬年不變的在旁邊看著,道:“大娘子這頭發真是好,又長又密,還結實,捵也捵不斷。”
青燕笑道:“郭媽說笑了,大娘子的頭發哪個敢捵啊。”說著一雙巧手將郭碧玉這頭長發挽成了雙環垂髻的樣子,用米粒大的珍珠別針定好了形狀,才打開了妝台上的首飾匣子。
郭碧玉嘴角微揚,心想,那是啊,她這每日在頭發上就花多少錢呢!江南潤芳樓的養護膏子就沒斷過!
想到這兒,她淡淡的道:“墨鴉,你記下來,過會兒去看看咱們鋪子裏潤芳樓的貨還夠不夠了。”
郭碧玉前年的時候就讓郭皋和費氏將另外一間鋪麵也啟用了。
學了將近兩年的內外賬務,總得有個地方給她練練手——這是她歪纏費氏的時候的說法兒。
說實話,也就是郭皋和費氏這樣寵她寵到沒邊兒的爹娘,才能隨隨便便就給出一間東市的地方給郭碧玉“練手”。
自然了,這也是因為上京新開張的聚時珍兩年來總算有些起色,長房又闊氣,完全出得起這個錢,賠就賠了唄!
雖然郭皋夫妻兩個隻當郭碧玉小打小鬧,可郭碧玉卻從來沒有過開個鋪子“玩”的想法!
她在啟用這個鋪麵之前,怎樣經營、賣什麽貨物,早就盤算好了。
南北各有久負盛名的商號,就像他們家的聚時珍,北方則有多寶閣;江南有潤芳樓,北邊兒有百花香;南邊有百味林,上京有七香居……可不是什麽南邊的商號都有勇氣來上京開路!
人手要調配,人脈要重建,從南到北貨物要運送,店鋪要租買、修整……這些都是代價,可在上京,外來的和尚可不一定好念經,就連聚時珍這樣的大商號,第一年都是要賠本賺吆喝的。
可聚時珍既然開張了,也就沒有打退堂鼓縮回南邊兒的道理!
既然如此,反正也要南北間往來,郭碧玉就尋思著,不如替她賺點小錢。
這會兒的郭碧玉,可不是上輩子最後越過越窮隻能處處將就的郭碧玉。
她眼下身嬌肉貴,嘴也挑剔,重活一輩子一切以自己先過舒坦了為目標,每每都會讓聚時珍的商隊從南邊運送貨物北上的同時捎帶上一些她用慣了、吃慣了的東西。
這些東西裏大部分她留著自用,也有一小部分平日做小禮物往來應酬,慢慢的她便回過味兒來,一箱子東西也是捎,一車、兩車東西也是帶,幹嘛不多捎帶點兒、開個鋪子賣?
最初不過幾樣不易壞的零嘴兒、胭脂花粉香膏、小帕子等物件,可到了今年,郭碧玉已經和南邊四家有名的商號定了契約!
直接由這些商號包裹好貨物送到聚時珍,再由聚時珍“順路”送往上京,不需要郭碧玉出一分一毫的錢,銷售所得的純收益,五五分成。
說實話,若是將運費和店鋪的錢都算在裏麵,這鋪子最初肯定是賠本的,可貨物的運輸是占了聚時珍的便宜,鋪子的錢是郭碧玉她爹娘出的,到了現在,郭碧玉連本錢都不用掏了,隻有淨得的利潤!
她捂著自己的賬目不給費氏看,費氏眼看著她距離郭美玉那種宦門閨秀的樣子越來越遠,可除了特別喜歡錢這一條,其餘的舉止言談,她真要想做做樣子,裝的又比二娘子還到位!
費氏隻得隨她高興的折騰,於是乎這筆相當不菲的收入,都被郭碧玉自己個兒裝進了腰包了!
青燕這會兒已經拿了兩個黃金纏絲嵌碎紅寶的璿花發箍將雙髻束住,腦袋左晃右晃的打量是不是高度一樣兒。
墨鴉答應了一聲,道:“奴婢記下了。”她想了想,又提醒道,“大娘子,今個兒下午要見浙繡坊的人。”
郭碧玉看青燕剛拿出一對兒嫣紅的絹花,便搖頭道:“不用這個,換成一套的金飾,再挑個金鈿。”
青燕會過意來,大娘子平時的裝扮,其實也是以舒適閑散為主,今個兒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談,換了金飾更能壓得住,便挑了一對兒累絲紅寶珠花插在雙髻兩側。
這一套剛弄完了,外麵門響,就聽黃鸝脆聲道:“月例領回來了!”
墨鴉便道:“大娘子稍後,我去樓上記個帳。”
黃鸝便笑道:“多點兒錢,還記賬。”隨著話音兒黃鸝便邁步進了裏屋,將手中不到兩貫錢交到墨鴉手上,道,“那頭兒可也真是小氣。”
她用手比了個“二”,脆聲道:“從打大娘子來了上京,這些年硬是一文錢都沒漲過。指著她發下來這幾個錢,連給大娘子買胭脂都不夠。”
郭碧玉被她逗樂了:“我是每天吃胭脂呐?”
黃鸝便指著妝匣子下層,青燕正在拾掇呢,最下麵那個打開的小抽屜裏整整齊齊擺了一排十二個碧鏤牙筒,上麵吊著的墜子顏色深紅淺紅,顏色各異,黃鸝道:“就這一管兒唇脂,也要將近一貫呢!”
墨鴉收了錢,不多時已經從樓上下來了,郭碧玉換著衣服說道:“別嚼舌頭了,二妹妹和我也是一樣兒的月例。”
黃鸝撇嘴道:“是啊,所以二娘子每次來這邊,恨不得眼睛都能拎東西走,偏偏還要露出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模樣。”
青燕將一條銷金紗的披帛搭在郭碧玉後頸和雙臂之上,笑道:“大娘子這一身兒倒真是亮眼。”
“祖母喜歡熱鬧點兒的顏色。”郭碧玉道,“雀兒把窗台上那兩盆長壽花拿著,跟我去鬆鶴堂。”
黃鸝便道:“老人家都是這樣的,這顏色鮮亮,誰愛看那些沒精打采的喪氣色!”
郭碧玉知道她嘴上邊兒最是刁鑽,幾年前她差使黃鸝送東西到裁玉閣,二妹妹沒打賞,被她連帶著最早先剛來上京送東西那次,傳的滿府都知道了,弄得二妹妹好生沒臉,為此費氏還做主罰了黃鸝一個月的月例。
她笑著道:“出了門別瞎說,不然又被罰月例錢。”說罷便出了門。
春末夏初的時分,整個院子裏都綠意盎然,郭碧玉一身紅衣在其中穿行,如同人在畫中,加之她這兩年個子也挑高了不少,霎是醒目。
院子裏梅樹挪到了一角,其他的都被郭碧玉種了四季花卉,圖的就是一個開花不斷,就連郭老太太也說她這地方好,晚上吃飯溜達消食,常常就溜達到玉錦閣外麵來了。
這些花費,自然都是長房自己出。
每到這個時候,郭皋夫妻又要奔回江南,再短也要待到入秋以後,若是事情忙不過來,就要待到入冬,大部分時間長房隻有郭碧玉和郭良玉兩個,基本沒有什麽開銷。
郭碧玉走在路上,神色淡然,尋思著二嬸母主持中饋也真是太過容易,長房不但不插手,而且但凡有一點兒是涉及外務的開銷都是從二房私賬走,替她省了不知道多少錢!
可二房人情往來,郭碧玉卻知道,都是從公中走的——用她二嬸母的話來說,這些都是為了整個郭府將來好。
這也罷了,可大抵是太容易了,有些事情李氏做的也是越發的過分。
也不知道她二叔是不知道呢?還是裝作不知道呢?
出了東院,郭碧玉便不再想這些事兒,左右不過是一本賬,惹急了早晚有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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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裏隻有兩排高大的公孫樹,樹梢上枝葉葳蕤,下麵是寬闊疏朗的青石地麵,再無其他遮擋,便顯露出郭碧玉的這身衣衫的真容來。原來不是大紅底色的,而是素白的緞子上繡了一簇簇的大片金蕊紅梅,當真是豔麗奪目。
更奪目的是她身後跟著的雀兒,看著嬌嬌俏俏的丫頭,兩隻手一邊兒托著一個大花盆兒,麵不改色氣不喘的。
雀兒走在後麵,眼睛尖,看到西院那邊一前一後出來了兩個人,便嚷道:“大娘子,大娘子!我看見二娘子了。”
郭碧玉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道:“不用這麽大聲,我聽得見。”
她轉過身子,果然看見郭美玉帶著聞香,嫋嫋娜娜的從西園那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