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安子鶴登門
郭皋挺了挺胸膛——看起來是在腆肚子,道:“都已經讓齊叟上門賠過禮了,也沒有哪家不肯收,小孩子玩鬧而已,哪有這樣揪著不放的道理?找就找我好了!”
費氏道:“那要不要叫碧玉出來?”
郭皋想了想,他原本早就想讓郭碧玉出了祠堂了,全是牌位,又冷冷清清的,萬一把囡囡嚇著了怎麽辦?可如今卻犯起了嘀咕,道:“不急,等把這個什麽錦鄉侯世子應付走了,再說。”
“那就聽你的。”
雖然這樣,到底對方是公侯子弟,不敢輕忽了,兩個人都換了極隆重正式的衣服,這才來到了正廳。
李氏早就在那裏候著了,心中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一會兒是怪郭碧玉那晚上得罪了安世子,一會兒又想著若沒有這樣的事安世子哪會登區區一個戶部侍郎的門第,臉色一時間十分微妙,看到郭皋費氏夫妻兩個,起身道:“大伯,大嫂。”
她向後張望了一下,有些不悅道:“碧玉呢?”
費氏不緊不慢的道:“碧玉還在祠堂關著呢。錦鄉侯世子來郭府,怕也是為了上元節那晚上的事,如果仍是不依不饒的,讓他看看咱們家還把這惹禍的胚子關在祠堂,也顯得咱們有誠意是不是?”
郭碧玉正在祠堂大掃除,她氣呼呼的道:“我幹嘛要為了個畜生苦自己啊!”
青燕看了一眼一直在咒罵的郭碧玉,對自己暗道:“大娘子嘴裏的‘畜生’一定不會是錦鄉侯世子的,一定不是……大娘子隻是受刺激了……”
郭碧玉在祠堂有吃有喝,原本隻有幾個蒲團的冷清地方,在她進來短短十來天以後,又有火盆,又有香爐,連軟榻都有。
更不要說吃的玩的,零零散散沒少往裏拿。
就是沒有女則!
幾個丫鬟忙碌起來,把這些東西搬的搬,抬的抬,就連地縫裏的糕餅渣渣也清掃的一幹二淨。
因為原本進了祠堂就不許有人伺候,所以郭媽領著四個丫頭消滅完了罪證,就都溜走了,隻留郭碧玉一個人在裏麵。
郭碧玉前方是個桌案,已經擺好了幾本女則、女訓之類的書冊,隻是書冊嶄新,若是細看就能看出來怕是一頁都沒被翻過,她撐著下巴正等的無聊,戳著旁邊那個灰不拉擦的兔子燈,就聽外麵有人打開了門,是李氏那邊的鄭娘子。
鄭娘子雖然施了禮,卻仍是有種居高臨下的樣子,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請大娘子到正廳去見客。”
“什麽客?”郭碧玉對著眼前剛攤開的女則問道。
鄭娘子臉色陰了下來,道:“是錦鄉侯的世子,大娘子不應該不知道才對,上元節那天您惹了禍,現在世子登門,說是要見大娘子。”
郭碧玉抬眸看了她一眼,合上了手裏的書頁,道:“原來鄭娘子也知道我惹了禍!所以我才被母親送進祠堂來思過!鄭娘子您是最懂禮數的人了,原來嬸母可以發話把我放出去?家裏有這樣的規矩?”
鄭娘子一時語塞。
如果真是按照這樣來,家裏會亂套,就像二房的主母罰個丫頭關柴房,長房發話就給放出來了——這怎麽說,也都說不過去。
“鄭娘子請回吧,我這樣出去,讓我怎麽見母親?這不是當著外人的麵兒打母親的臉麵麽?”
郭碧玉說完了,就不再看鄭娘子,而是又將書頁翻開,專心的看起來。
她就不信鄭娘子敢拖著她往外走。
郭碧玉說的固然是一個原因,可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壓根就不想見到安子鶴。
她不希望郭家再和安子鶴有任何往來!
可沒想到安子鶴還是死皮賴臉的纏了上來!
鄭娘子失望而去,郭碧玉心煩的直磨牙,想也知道,安子鶴以錦鄉侯世子的身份來了郭家,她二叔二嬸肯定是將他奉為上賓,使盡全身解數來討好他!
那畜生慣會花言巧語,說不定她爹爹娘親都會被他騙了!
這樣一想,郭碧玉又好後悔,她應該出去,破壞這場會麵。
不知不覺手裏的書頁都被她扯下來搓成了一團,才又聽到了外麵有腳步聲,這回卻換成了她母親費氏身邊的葉媽媽。
葉媽媽見到郭碧玉在祠堂裏對著書枯坐,急忙道:“大娘子,快點出來,夫人喊你去正廳呢!”
郭碧玉臉上發出光彩來:“快走快走!”
葉媽媽就掩嘴笑道:“這回出去,見了客人以後,可就不用再關祠堂了!這些日子可把我們大娘子悶壞了吧!”
郭碧玉道:“怎麽不用了?娘親喊我不是讓我賠罪的嗎?賠完了罪,我肯定還是要被關回去的。”
葉媽媽道:“大娘子別怕,老奴看那位安世子啊,是個極溫厚良善的小郎君,人也謙和,可不像那種仗勢欺人的子弟。安世子進了門還執的晚輩的禮數呢,就連郎君和夫人他都一一見禮了!一點兒也沒看不起人的地方!”
郭碧玉心裏“咯噔”一聲,暗罵道:“這披著人皮的畜生,慣會來這一套!”
她跟著葉媽媽走,不多時就快到中庭了,正廳屋子後麵的廊下就聽屋裏她爹那個粗曠的嗓門道:“安世子真是太客氣了。”
“這是應該的。”安子鶴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說起來也是巧了,小侄的祖母和郭老夫人年歲一般大,過府拜訪,哪有不去給老夫人問安的道理。”
郭碧玉抽著嘴角,一股子怒氣直衝頭腦,腳步也不由加快了起來,就想著快點拐過去到門口跟他說:她奶奶用不著他看!
沒想到一拐過去,就看正廳那一側的廊下也過來了兩個人,卻是鄭娘子陪著郭美玉。
郭美玉穿著一身簇新的天水碧絲繡的綢麵錦袍,烏鴉鴉的頭發上別著一對兒精致的點翠蝴蝶,正娉娉婷婷的往這邊走。
也不知道是走得急了,還是什麽旁的緣故,她臉上微微泛著粉意,還有些心不在焉的,還是鄭娘子道了一聲“大娘子”,她才回過神來,道:“大姐姐。”
鄭娘子道:“大娘子到底還是出來了。”
郭碧玉心情正自不高興呢,冷冷的道:“我能不能從祠堂出來,鄭娘子可真是關心的很呢。”她翻了翻眼皮,這才將視線對著郭美玉道:“二妹妹,你來這裏是?”
郭美玉走上前幾步,道:“我母親說家中來了貴客,讓我過來見客。大姐姐你呢?”
想也知道,李氏心裏保不準又存了什麽心思,郭碧玉似笑非笑的道:“我當然是來賠罪的呀。不然二妹妹以為,我娘親要把我放出祠堂來這麽容易過二嬸這一關嗎?”
郭美玉小臉一肅,正色道:“大姐姐,你進了祠堂不是我母親責罰的,我病才好,母親就讓我去跟伯母替你求情。再說,大姐姐若是遵從禮數,怎麽會惹到麻煩?”
“那我還得謝謝二妹妹替我求情了。”郭碧玉懶得和郭美玉在這裏糾纏,她心裏早已經打定了主意。
上輩子可憐的人不止她一個,郭美玉也被安子鶴那畜生毀了一輩子。
雖然她跟郭美玉不是一路人,雖然她越來越覺得郭美玉說話不中聽,可是如果二嬸母真的打起了什麽主意,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郭美玉再跳進火坑裏啊!
想到這裏,她抬步擠到郭美玉前麵,快走了幾步,搶先進了屋子,一眼就看到安子鶴在客座最尊貴的位置上坐著呢,穿著天青飛鶴素緞長袍,頭戴玉冠,腰懸玉佩,麵目英俊,自有一種從小養出來的從容、溫雅的氣度在,比起那天夜裏更加顯得尊貴不凡。
郭碧玉知道他這副皮囊向來能哄人。
這也難怪,錦鄉侯府是開國那會祖上就加了封的。
安家的祖先安綬旌與祖皇帝是同鄉,頗有謀略,跟著祖皇帝打天下,功高彪炳,可沒享到多少福。大抵是日子過的太好了,人養的肥肥胖胖,有一天突然摔倒了,就此中風,神誌不清,什麽都不記得了,唯有口角流涎都要喊祖皇帝往昔的名字。
祖皇帝十分感念,封了錦鄉侯,還是世襲罔替的!
到了而今,也過了有幾代,同在開國的時候分封的侯爺,獲罪滅族的不知凡幾,隻有錦鄉侯還好好的留著呢。
幾代的侯府養出來的人,氣度能差到哪兒去?
再加上安子鶴有一副和肚子裏的壞水全然不相稱的好皮囊,生就的君子相,高傲時人家說他原本尊貴,謙和時人家說他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就連上輩子的郭碧玉,在發現他的真麵目以前,也覺得他待己冰心一片,至真至誠。
郭碧玉這麽一瞪,費氏就察覺出不對勁來,急忙咳了一聲。
郭皋道:“這便是小女,上元節那天多有得罪。碧玉,還不快給安世子賠罪!”
郭碧玉眨巴眨巴眼,道:“那天安世子不是說放過我家嗎?怎麽還來?是要把我全家拿去問罪嗎?”
郭儀和李氏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