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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除夕夜

  郭碧玉站在雪裏,仰頭看著天空。


  除夕的漆黑夜裏,因為這一朵朵盛開的煙花多了無數絢爛色彩,可她心裏不是滋味。


  她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明明都挺好的,她重新回到了這個年紀,可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就連旁邊兒的二妹妹都在拍著手叫好,兩位堂兄郭衡玉和郭良玉也在那兒商量下一個煙火是要叫下人放“玉龍出水”還是“春夜繁花”,他們臉上都是真心實意的笑著。


  郭碧玉心裏喟歎了一聲。


  她和他們之間的區別,大概就在於她並不是個真正的小孩子吧。


  暖閣裏麵郭老夫人喊道:“別貪看煙火著了涼!讓孩子都進來暖和暖和!吃點東西!”


  李氏滿麵含笑的端坐在那兒,道:“母親放心吧,他們穿的厚實著呢!”


  話音剛落,門簾子一掀,郭碧玉就跑了進來,搓著手道:“有些冷,堂兄和二妹妹真是厲害,我得進來躲會兒!”


  郭老太太坐在鋪了一大塊毛皮的胡床上,費氏看郭碧玉要往她祖母身邊兒湊,急忙道:“先把身上寒氣去一去,再去榻上!”


  郭碧玉就脫了鬥篷,蹲在炭爐旁邊,直到手和臉都熱起來,才爬到郭老太太身後。


  郭良玉因為太小了,就放在榻上呢,郭老太太丟給他一個核桃,他想吃,又咬不開,急得將那核桃啃得都是口水,郭碧玉嫌棄的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腮幫子,見這小子的嘴裏又流出涎水來,忍不住咯咯直笑。


  郭老太太見她還要捅,急忙拍掉她的手,將她摟在身邊。


  郭碧玉便不再理會郭良玉,專心剝起眼前的花生來,不多時,剝了一堆兒,放到郭老太太寬厚的、這麽多年一直都有繭子的手心裏。


  郭老太太一直笑著,嘴就沒合攏過。


  “自從二郎去了西北……這一家團聚,娘都盼了多少年了!要是你們的爹還在,該有多高興啊!”


  “是兒子不孝。”郭儀一身簇新的寶藍色棉袍便服,胡須修理的整整齊齊,頭插玉簪,腰懸玉佩,整個人清貴無比,說話的聲音也清朗好聽。


  郭老太太一聽就笑眯了眼:“什麽孝不孝的!你和你哥哥都不容易,娘當年的苦沒白受,看到你們都好,娘就好!”


  郭儀清咳了一聲:“娘的好日子還在後麵呢!先前幾位大人聽說過兒子家裏的事,都是很欽佩娘親守誌,隻是兒子現在官銜尚低,聽幾位大人的意思,以後若能往上進一步,就是給娘親請個誥命也不是難事。”


  這話,不次於在這屋裏扔了一個炮竹!

  郭皋喜上眉梢道:“真的?”


  郭儀點點頭看了他一眼,道:“自然如此,我和薛家二郎相熟,他兄長現在是禦史大夫,以前是在禮部任職,這話還是薛大人本人說過的。”


  費氏一腔喜意都花了泡影,心裏不屑的“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到郭老夫人榻前的炭爐裏麵翻了翻,又用銀絲鉗子撿了幾塊炭扔了進去,趁著這功夫轉身瞪了郭皋一眼,才回到郭皋身邊坐下。


  她這點小動作郭碧玉全看在了眼裏,隻裝成懵懂的模樣,道:“咦?我之前和二妹妹去的那家也姓薛。”


  李氏笑道:“正是你去做客的那個薛家。”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若是長房識趣,就應該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了!


  可費氏卻沒說話,就連郭皋都沒說話。費氏不知道郭皋心裏是怎麽想的,可她自己個兒是打心眼兒裏瞧不起二房這副做派!


  她暗道:這話是什麽意思?趕情母親的誥命還得看郭碧玉要不要要薛家的小娘子賠琥珀?騙鬼呢!


  郭碧玉也在心裏道:“真是有意思,拿長房當傻子騙呢!越是那種裝模作樣的世家,越不可能跟二叔主動明說琥珀的事——隻要一開口,就有他們賠琥珀有些犯難的意思在裏麵了。這不是打自己臉嗎?”


  最有可能的就是二叔想什麽都不挑明的把這件事兒給按下,不了了之!這樣一來,薛家的顏麵倒是保住了,說不定還會感謝二叔,可大房又能落下什麽好兒?

  這事兒啊,保準是二妹妹跟二叔二嬸告狀說的。


  今天一看,二房的行事,真是和二妹妹一樣一樣的。隻管著自己個兒賣好兒,卻不管長房受了損失,而且這麽一對比,益發會顯得長房粗俗貪財外加不懂事。


  可爹爹和娘親就這麽僵著可也不好啊,郭碧玉便湊到郭老太太耳邊道:“奶奶,您還記得我上次拿過來那個裝著知了的大琥珀嗎?”


  她聲音也沒刻意壓低,全屋的人都聽見了。


  李氏這才略鬆了一口氣,隻要有人提出來就好了,到時候再插幾句話,將這事情抹了就完了。


  “記得啊,怪滲人的!”郭老太太道。


  “那個物件兒啊,我上次帶去薛家啦,結果被薛八娘故意摔碎了,還踩了稀巴爛。”郭碧玉扁扁嘴道,“奶奶,你說她是不是應該賠我一個?”


  李氏笑著截過話茬兒:“小孩的玩意兒,什麽賠不賠的。”


  “那才不是小孩的玩意兒,二嬸母,我先前也不知道呢!”郭碧玉嘟著嘴道,“還是一位貴人讓身邊的人去店裏問了價錢,奶奶,您猜多少錢?”


  郭老太太沒猜那琥珀多少錢,而是正色對李氏道:“不管多少錢,都不能不賠啊!以前在村裏啊,哪怕不小心踩爛了人家田壟邊兒上的一棵麥苗,都是要賠的!怎麽能故意弄壞人家的東西呢!那小娘子心不善。”


  李氏倒抽了一口氣,這老太太怎麽胡攪呢!還敢說薛家的小娘子心不善!


  郭碧玉心裏差點笑抽了。


  “奶奶說的對,咱們不是圖這筆錢,是圖這個理。”郭碧玉便不再說琥珀的價錢,而是道:“二叔說的那位薛大人既然是禦史大人,肯定是個鐵麵無私、不會徇私枉法的,家裏的女兒無端弄壞了旁人的東西,他肯定是要賠的,哎呀!”她露出擔心的神色來:“薛八娘不會因為這個被罰吧?要不要我去替她求求情?”


  郭老太太笑道:“還是奶奶的碧玉心善,你去和那小娘子的爹娘說說,賠了東西就行了,別打孩子。”


  李氏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一祖一孫一定是她上輩子做了什麽壞事、老天派下來專門氣她的!

  郭儀臉色也陰沉沉的,他方才給郭皋遞了幾次眼色,怎奈郭皋不是低頭喝茶,就是看外麵的煙火,甚至剛才還走過去給郭良玉換尿布,就是不看他一眼!

  不多時,外麵的郭衡玉等人都進來了,外麵聲音漸悄,李氏不再說薛家的事,而是溫和的道:“快脫了鬥篷暖和暖和,別著涼了,爐子上熱著杏仁茶,都去喝一碗。”


  郭碧玉被暖氣烘的困極了,眼皮兒直往下耷拉,原本守歲也不用他們孩子們守,費氏看著時候也差不多了,笑著道:“孩子們又長大了一歲,伯母沒有什麽好物件兒,一人一樣。”便將手裏的東西分給了郭衡玉他們三個。


  李氏自然也有東西給郭碧玉和郭良玉,隻是郭碧玉實在太困了,站在那裏拜謝都差點栽倒,李氏將她扶起來道:“快回去吧!看大娘子困的!”又回頭道,“母親也去休息,您歲數大了,熬不得。”


  一群人這才陸續出了暖閣,各回各的院子。


  西院的清濯堂裏早已點燃了比手臂還粗的紅燭,李氏把跟著郭衡玉的書童名叫李文的叫到跟前,交待了一番,這才回了屋。


  郭儀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道:“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幸而薛大人和薛二郎都沒找過我說起這件事——要是真的說了,咱們又說不動兄長那邊,那才叫麻煩。”


  李氏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你私下裏跟大伯說,你不肯……”


  “那是千八百貫錢的東西,我怎麽好直接說。”


  “一塊琥珀而已,未必值那麽多錢,大伯可是聚時珍的當家的,還差那麽一塊?”李氏拿了銀剪剔了一下蠟燭芯兒,見火苗騰的一下竄了上來,便將銀剪“啪”的一下丟到桌子上,轉頭道,“就是不願意吐口罷了。”


  “聚時珍也是兄長……”


  “算了算了,我一說你就要說當初你哥白手起家、多麽多麽辛苦。”李氏道,“反正薛家也不至於這麽個東西也賠不出來,我又是為了誰?還不是因為你和薛二郎交好?倒頭來你還往後頭縮。”


  她依舊皺著眉頭,心裏尋思著另一件事。


  因為薛禦史比起他弟弟薛二郎似乎更受皇上的重用,衡玉也大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考慮——比如婚事。


  她原本還很看好薛家的八娘,而今這樣一看,還是有些驕縱了,得再相看相看。


  郭儀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轉了話題道:“今個兒碧玉和良玉你給的是什麽物件?”


  李氏已經困倦了,卻還要守歲,換了便服以後,靠在軟榻上打瞌睡,眼皮微抬的道:“不就是那幾樣,壓歲錢,一人一塊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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