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兄弟
陳天在猜明天,戴翔宇在問明天。
從某種意義來說,人類所有的活動,都是為了明天。
明天,有的時候讓人期待,有的時候卻讓人抗拒。
區別在於,今天你做了什麽。
……
一碟芹菜熗花生米,一盤豬頭肉拍黃瓜,一碗小蔥拌豆腐,一盆三絲拌拉皮。
三瓶啤酒,三個刺青男人,桌子下麵十幾個空瓶。
是陳天被送上船之前看守他的那三個人,李文萱的手下。
“我一輩子也賺不到一千萬。”那天靠在門邊的男人開口打破了沉默。
“強子!”始終站在長沙發後麵的男人眉頭一皺,喝了一聲。
“司令,你說。”強子側臉看了說話的人一眼,再看向對麵的男人——他當時站在陳天身邊,曾經推了套住陳天腦袋的麻袋一下。
司令連續夾了四次花生米,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打了個嗝。
“瘋子。我知道你喜歡萱姐。”
坐在兩個人之間的瘋子臉色一變。
司令嘴巴張得大大的,操控舌頭在嘴裏活動幾下,似乎把嵌在後槽牙裏的花生碎末頂了出來,臉上露出愜意的神色,咀嚼了幾下。
“問題是——”突然一拍木桌,“沒用!”
“她可能嫁你嗎?”兩手攤開,眼睛瞪得滾圓,“你喜歡個卵!”
“關你屌事!”瘋子冷冷地看了一眼,用手抓起兩片豬頭肉塞進嘴巴。
“不關我事。”司令抬起下巴,挑起眉毛,語氣平淡,“問題是你現在在犯渾。”
“強子說他這輩子賺不到一千萬。我也賺不到。你賺得到?”
瘋子低下頭,伸手去抓豆腐,結果隻抓了點豆腐渣上來,他看了看,用舌頭把手指頭舔幹淨。
“別說每人一千萬。就算一千萬我們分,那也是三百萬。你賺得到三百萬?”
“咋就不是每人一千萬?那小子又沒說一個人。”強子插了一句話。
“你傻啊?”瘋子譏笑,“一個人去告密就夠了啊!人家傻啊?給你們三千萬?你們三個講的有什麽不一樣?”
“草!我不管那麽多。”強子不耐煩地揮揮手,舉起啤酒瓶,“反正我們三個要麽一起走,要麽一起不走。”咕嘟咕嘟灌下半瓶。
“我沒問題。瘋子你怎麽說?”
司令把身子靠在卡座上,拿起桌上的玉溪香煙,揪出一根點燃,把煙盒往對麵一拋。
瘋子接過強子遞過來的香煙,湊在司令伸過來的打火機上點燃,吸了一口取下,用拇指和食指捏著。
“我反正不會出賣萱姐。你們要去你們去,我當不知道。”
“草!”
司令頹然倒在靠背上,兩眼望著天花板。
強子抽了幾口悶煙,看向對麵,眼裏滿是乞求的味道。
“要不算了?司令?就當不知道這回事——說不定姓戴的那小子就是騙人的。”
“老板!”司令吸了一下鼻子,把手伸出卡座。
很快,一名穿著藍色碎花斜襟上衣,頭上包著同款頭巾的女服務員來到邊上。
“先生有什麽需要?”
“空調太涼了,溫度搞高一點。”瘋子說了一句,和顏悅色。
“好。先生,這裏不可以抽煙哦。”
“行行行,馬上滅馬上滅。”瘋子臉上堆起笑容,連連點頭。
強子再吸了一口,把煙頭扔進茶杯,“嗞”地一聲。
司令也把煙頭用手按進去。
瘋子看著手上的煙霧,拿起抽了一口,又看了眼。
“要是我們去了,回頭怎麽有臉在道上立足?”
司令又點燃一根香煙,懶洋洋地回答。
“立個屁足。我們雖然沒殺過人,故意傷害罪有吧?綁架罪有吧?販賣人口罪有吧?進去怎麽不得呆個十幾二十年?出來你還混?你想混也沒得混!”
“你們兩個腦子能不能清醒一點?強子你不想上岸?還是瘋子你不想?”
女服務員又走過來,強子抓起煙盒,瞟了她一眼,女服務員遲疑了一下,原路返回。
“問題你倆他媽的能不能拿個準話?到底去不去?大老爺們兒磨磨唧唧的。煩!”
瘋子把煙頭伸進桌麵灑出來的酒裏浸滅,齜著牙吐出一口煙霧,點了點頭。
“我喜不喜歡她另說。萱姐待我們不薄,這事兒不能這麽辦。”
“行。那你說怎麽辦?”
“司令,可是你說的。瘋子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是我說的。瘋子你說吧,怎麽辦?”
瘋子取了一根香煙在手上把玩,左右看了看。
“你們看。這裏有兩個卡座,你們坐了,我就得坐板凳。”
“草!給你坐!媽的剛才喊你坐你不坐。”
“強子你閉嘴。瘋子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管誰坐,總有另外一個人要坐板凳……總有一些事,不能兩全。”
瘋子抓起打火機,把香煙拿在手上,湊到火焰裏麵燒。
司令和強子都看著他。
“我們不是想造反,我們隻是想要錢,對不對?但是我們拿到錢,萱姐就得進去,這就不地道了。”
強子奪過打火機,立即鬆手讓打火機掉在桌麵,對著手指連連吹氣。
“你聽懂了?”
“你聽他說。”
“我們去找萱姐。當著萱姐的麵,跟那個姓戴的聯係。問他,三個人一起去自首,是不是給三千萬。”
“你瘋了!我草他媽的你真的是個瘋子。”
席間安靜了一會兒。
“瘋子,我懂你意思。”
司令舉起啤酒瓶,輕輕點了點頭。
瘋子抿著嘴笑了笑,也點點頭,舉起啤酒瓶碰了一下。
強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舉起啤酒瓶。
“叮叮當當”
三個瓶子碰過來碰過去,突然三個人一起笑起來。
“叮叮叮當當當”
……
“老板!再來三瓶!”
司令再次把手伸出卡座。
“瘋子,你想過沒有?萱姐殺我們,隻要30萬。你說.……她是拿三千萬出來買我們的命,還是拿三十萬買我們的命?……就不說三千萬吧。她要一人給500萬,我就死了這個心。”
“我也是。500萬夠了,不說500萬,300萬也夠了。回頭先把我媽的手術做了,還有我妹.……”
“司令,強子。我知道你們的意思.……這樣!我自己去跟萱姐說,你們當做不知道。萱姐要是殺我,我認。她要是給錢,咱三個分!”
“我謝謝你。你一個人去,跟我們三個一起去,沒區別。萱姐不是傻瓜。就算我們不去找她,她心裏能沒有想法?”
“我草!到底怎麽樣啊?兩位哥哥,給個痛快話吧。”
瘋子發了一會兒呆,搖了搖頭,一把抓過盛拉皮的瓷盆,拿筷子扒拉了幾夾到碗裏,大口吃起來。
司令接過去也扒了幾筷子,把瓷盆遞給強子。
“全部是你的。”
三個人不再說話,沉默地吃東西,喝啤酒。
喝啤酒,吃東西。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如今你四海為家——”
歌曲《曾經的你》手機鈴聲響起。
司令放下筷子,拿起手機,下意識做了個“噓”的手勢。
“萱姐。”
“他倆都在,我們在外麵吃飯。”
“好。”
掛了電話,看著瘋子和強子。
“萱姐讓我們去找她。一起。”
……
簡約風精裝修的客廳,李文萱把手機輕輕擱在茶幾上,重重倒回沙發,慢慢翹起二郎腿,右手緩緩扶住額頭,漸漸閉上眼睛。
腳步聲離開,纖毫畢現的落地玻璃,倒映出一個轉身的男人。
京劇臉譜麵具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