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窗外
兒子丟了三天,鄧斌的淚早就流幹了,他已經跟妻子發誓,走遍天涯海角,窮盡一生,也要把兒子找回來。
雖然做好了長期尋找的準備,但是父親鄧傳富從一個破廟出來,就說去哪裏,鄧斌心裏是不認同的。
不認同歸不認同,他也不願意拂了老父親的意願——再說,去哪兒找不是找?
鄧斌出聲的時候,旁邊的林芳芳一直朝著她那側窗外,從上車她就是這個姿勢,現在聽到這裏,也沒有任何反應。
鄧斌眼睛盯著車前方,餘光把妻子籠罩進去,說完,閉上嘴,握緊方向盤,豎起耳朵等著父親的回答。
鄧傳富臉色十分平靜,緩慢地把情況介紹了一遍。
車廂內全體安靜。
過了一陣,鄧健率先打破沉默。
“爸,你許願的時候,聲音不大吧?”
“你覺得呢?”鄧傳富瞟了大兒子一眼,沒好氣地回答。
“哥。這不是重點。就算那小師父聽見了咱爸求的事,他就能胡說嗎?”
“不能呀。”
“對!不能。這種事,誰要是敢開我的玩笑——”
聽見丈夫聲音變形,林芳芳臉依舊朝著窗外,左手伸過去,在丈夫大腿上輕輕拍了拍。
鄧斌把他這側窗玻璃打開,讓風吹了幾秒鍾。
呼呼的風帶動車內氣流,4月的風帶著幾絲涼意,大家跟著精神一振。
“爺爺,您相信嗎?”鄧健的女兒鄧玲身體前傾,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爺爺不敢相信。”鄧傳富擺擺手阻止孫女開口,“但是其實,爺爺相不相信都不重要。我不相信,也聽見了。聽見了,我就得去。不去,是不可能的。”
鄧傳富剛說完,副駕駛傳出了壓抑住的抽泣聲。
鄧健示意女兒跟他換位子,父女倆悄無聲息地完成交換。
鄧玲扶著副駕駛座的靠背,從紙巾盒裏抽出幾張,往靠背和車身之間遞了過去。
“爺爺,那我們到了西山鎮怎麽辦?”鄧玲的弟弟鄧鵬把目光從手機離開,同時按下鎖屏鍵,屏幕上的西山鎮地圖跟著變黑。
“我是這樣想的。待會兒咱們分頭行動,去打聽。所以才把你們都喊來。小鵬,你看看西山鎮都有哪些地方,咱們在車上分好。”
“爸,您就在車上吧,或者找個地方坐坐。”林芳芳上車後第一次開口。
“是啊,爸。您都走一天了。”鄧斌附和妻子的意見。
鄧健也表示讚同。
“行。我也確實走不動了。”鄧傳富原本要堅持,話到嘴邊改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沒多會兒就分好各自的行動範圍。
車廂內恢複了安靜。
離開市區一個半小時後,白色奧德賽駛離G50高速,再行駛了10分鍾,抵達西山鎮。
鄧斌把車直接開到一個商業性收費停車場。
鄧傳富在麥當勞門口太陽傘下落座,其他人按照各自的任務出發。
看著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孫女婿消失在街頭,鄧傳富心情很複雜。
他是個虔誠的佛教信徒。
但是說心裏話,鄧傳富從來沒有真的相信,佛,會滿足他的願望。
不管是這次,還是以往。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對於無法左右的事,除了上柱香,他又能做些什麽呢?
理性告訴鄧傳富,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之後,孩子們都將帶著沒有結果的結果回到這裏。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接下去的日子,本來就隻能在這種虛無縹緲的尋找中度過。
鄧傳富輕輕咳嗽了幾聲,往陰影挪了挪。
疲憊地歎出一口氣,眼前突然浮現陳天的模樣。
眉頭慢慢靠攏,鄧傳富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卻想不明白是什麽,他抬頭,從太陽傘的邊緣,看了看天空。
陳天說那四個字的聲音,像是有魔力般,刻在了鄧傳富的記憶裏。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人來人往,喃喃開口。
“我已經在西山鎮了。”
說完這八個字,鄧傳富疲憊地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進入睡眠。
……
鄧傳富做了一個夢。
夢裏麵,他們全家所有人,給他的妻子過生日。
那是她二十歲生日。
她跟25歲的鄧玲站在一起,像鄧玲的妹妹。
“爸,你好有福氣啊,你看你這麽老,媽都不嫌棄你。”46歲的鄧健,摟著20歲媽媽的肩膀。
這小子,沒大沒小。
“誰說的?我可嫌棄他了。又老又醜。”她驕傲地仰起頭,眼角的笑意卻藏不住。
“媽,你是怎麽保養的呀?教教我嘛。”35歲的林芳芳拉著20歲婆婆的手直搖晃。
“奶奶奶奶,你看!”21歲的鄧鵬疊了個紙飛機,興奮地跑過來。
“爸,戒指來了。”38歲的鄧斌鬼鬼祟祟地湊了過來,悄悄往他手裏塞了個東西。
他鼓起勇氣,走上前。
“嫁給我,好嗎?”
她眼睛眨了眨,未語先笑。
“——不!”
他愕然呆在原地,任由她一把搶過紅色戒指盒。
“除非——你找一個漂亮的花童來,我就答應你。”
花童?
對!他有花童的。
熊熊,熊熊是他的花童啊。
熊熊呢?
熊熊?
他左顧右盼,都沒看見那個4歲的孩子。
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懼。
他聲嘶力竭喊起來。
“熊——熊——”
“哎!爺爺!爺爺!”
一個柔軟的小身子撲進他懷裏。
鄧傳富睜開眼睛,看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
黑夜中,一輛商務車開著大燈行駛在G50高速上。
鄧傳富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一切不是夢。
他摸了摸懷裏小人兒的背,看了一眼熟睡的孫子,把耳朵往鄧健那邊湊了湊。
“你再說一遍,怎麽找到熊熊的。”
鄧健笑吟吟地也湊過來,壓低聲音。
“您知道,西山鎮的古鎮景區是開放式的。那片古民居,本來就是真實的住家,景區把他們劃進去,成了景區的一部分。我和小玲還有盧濟興分別從三條巷子挨家挨戶地問過去。都沒有。我走的那條巷子出去,是咖啡廳、酒吧什麽的,我就接著問。”
“嗯。”已經不知道聽第幾遍的鄧傳富,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