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老奸巨猾
這隻老狐狸!
他不回話,裴相也沒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和他站著。他看著裴相,裴相卻低頭不看他。
“李公公,”陳炎君沉聲道,“請裴相去禦書房。”
話說陳炎君走路帶風,鏗鏘有力,脊背挺得筆直,一股帝王之風哪裏像是重傷臥床這麽久不能起來的人?
“陛下有勇有謀,忍辱負重,能屈能伸,實乃大炎之幸。”裴相道。
他的話在陳炎君聽來有些怪異:“裴相此言是何意?”
“是為何意,陛下自當明了。”
他也不再和裴相糾結,獨自走在前麵去往禦書房。今日的禦書房,依舊是隻有兩個小公公在這當班,看到一身朝服的陳炎君來,趕緊跪下磕頭,分毫都不敢動。
他邁步進去,李公公和裴相隨後。陳炎君道:“你先下去。”
他麵向的人是李公公,李公公躬身俯首作揖,退出了房間。
“裴相,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裴相從袖筒中拿出一物,高舉雙手,念道:“稟陛下,老臣有關乎九親王意圖謀反之重要證物,獻給陛下。”
他話音一落,陳炎君差點驚得沒從椅子上跌坐下來。
他不信,又問了一聲:“裴相剛才說何物?”
“稟陛下,老臣有九親王意圖謀反之證物。”
陳炎君頭一次在他麵前將疑惑表露在臉上。他詫異地看著他,裴相,這個當今大炎可能權勢比他還要大的男人!
“裴相,你是認真的?”他驚詫到連平時的官麵話都忘記怎麽說了。
“陛下,此事事關大炎國體,陛下身為帝王,當是沉著不語,先行閱覽再言其他。”
陳炎君顧不得什麽君臣之禮了,萬萬沒想到裴相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直接走下了桌前,親自到他麵前去過了他高舉在頭頂的那所謂的物證。
裴相退後兩步,恭敬地立著,不謙卑,也不鋒芒,就是他裴相一貫以來淡泊無爭的氣質。
陳炎君翻看著他這些所謂的物證,眉頭越擰越緊,問:“裴相這是要彈劾九親王?”
“非是彈劾,乃檢舉也。”
“檢舉,”陳炎君嗬嗬一笑,“好一個檢舉!”
他收起這些,放到桌麵上,似笑有似怒地:“裴相今日這樣,倒讓朕想起此前做你學生的那段日子了,相國心思深沉,令朕全然看不透。”
裴相高拱雙手:“陛下謬讚。”
“朕沒有讚你!”陳炎君怒道,“朕想知道你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在我和皇叔之間,裴相究竟在充當什麽角色?”
麵對他的震怒,裴相不緊不慢地道:“老臣隻是大炎的宰相,為大炎國事操勞分憂之人。”
“哈哈哈哈,好一個分憂之人!”
陳炎君舞者麵龐,仰天暢快淋漓地笑了:“老師啊老師,你讓朕如何待你為好?”
他不清楚了,他不明白了,他一直以為想把自己拉下皇位的曾經親自教導了他帝王術的恩師最後竟然還是選擇了自己。
那麽這幾年來在朝中總是和自己作對的裴相又是什麽意思?
就在今日早朝中與九親王一唱一和讓自己下不了台,又是什麽意思?
現在,又拿出了這些足以證明九親王在籌備謀反的證據,這,這,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
“老師果然就是老師,學生看不明白,也追趕不上老師的步伐,朕認輸了。”他笑著,如此蒼涼。麵對裴相這一臉平常的樣子,陳炎君竟然也會覺得心頭堵得慌,好像隻要裴相這個人還存在於天地間一刻,他的心裏便一刻不能平靜。
這種感覺除了裴相,也就隻有曾在唐婉若身上有過了。
他想著,對裴相說:“看來朕果然是愛著老師的。”說著他就笑了。
裴相不悅:“身為帝王,怎能露出此等表情,想三歲求爹娘寵愛得逞的孩子。”
他的話不似以往,陳炎君看著他,漸漸地明白了,心裏幾年來對裴相築起來的防線崩塌了一層,歎道:“帝王術的學習,朕還沒有學成,老師教訓的是。”
從剛才進到禦書房內,裴相就一直在糾正他的問題。他記得裴相曾經說過,身為帝王,最忌諱的便是喜形於色、怒形於色。帝王,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看著你,你必須萬事沉穩,才能給國民信念。
信念,是支撐一國最根基的力量之一。
“但是朕還是不懂,老師既然能教導朕,能將皇叔的罪證交給朕,為何在金鑾殿上又要連同皇叔來刁難朕?”陳炎君問,“難道老師是想朕與皇叔如那河蚌相爭,老師昨收漁翁之利?不論孰勝孰敗,老師依舊是當朝宰相,大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權臣!”
裴相抬起了眼皮,這種眼神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陳炎君問:“老師可是覺得學生說的不對?”
“自然不對,”裴相道,但依舊是毫無情緒變化,“老臣遵循大炎沿襲傳統,陛下乃正統之君,九親王為王爺,此乃先祖禮法確立,不容更變,然禮法雖遵,卻有恃於言行,尊讓於天理,先帝雖將皇位托孤於老臣,但朝中人命關天之事卻也不能不理。”
他一番話說的陳炎君內心沉了下來。
“裴相之意,朕不明白。”
“二十年前,驚動全國之要案,三百餘口人命頃刻之間喪命於京城菜市口,時至今日每當憶起此事,臣依稀惘若還能聽見那盤旋於京城上空的哭號之聲,刀落斧鍘之聲,是以淒愴,若三百餘鬼魂日夜飄蕩於京城,終日動搖國之根基,則大炎危矣。”
陳炎君愣了一晃兒:“裴相也知當年之事乃是冤案?”
裴相閉眼,沉默不語。
“當年兩位將軍被斬之事是否另有隱情,裴相可知多少?”
裴相卻是搖頭,說道:“若陛下不能為李唐二位將軍平凡,老臣所給之物證便將成為一堆廢紙,無任何可用之處。”
對他的話,陳炎君眯起了眼睛:“你在威脅朕?”
裴相依舊是閉著眼睛,說:“老臣隻是實言,陛下若不能為二位將軍平凡,與九親王爭奪皇位便將毫無勝算。”
陳炎君再次震驚了。
詫異了。
“當年之事發生於軍部,同白大將軍及嫡係有莫大的牽連,裴相執意要將此案翻出,是否又是與白大將軍相關?”
裴相突然睜開眼,像看傻子一樣地看著他,從未如此直言地說道:“若當下還有其他皇子尚存於世,老夫絕不會教授帝王術於你。”
這樣被大臣明目張膽的鄙視,陳炎君突然間被哽住了。
“朕自知從不是你們定下的皇位繼承人之首選,然也無需這樣同朕說明,”陳炎君道,“就李唐兩位將軍叛國之案,朕也決意為之平反,你即便不說,朕亦會這樣做,今日朕重回朝政,明日起便會於朝堂之上公告此事,張貼皇榜。”
裴相看著他,忽然問:“牛金洪牛將軍,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陳炎君又是一愣,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從牛金洪開始發起,而後愈演愈烈才變到那樣的地步。
他有些艱難,看著裴相問:“裴相的意思,應當如何處置?”
裴相不能說全憑陛下,因為那樣他就可能放過牛金洪,這一定不會是裴相的本意。所以,裴相說:“陛下當削除牛將軍現任官職,發配邊疆,禦敵攘夷。”
陳炎君沒有回複,裴相又說了一句:“當年大敵當前,白賦久班師回朝,翌日即被滿門抄斬,陛下可曾想過京城裏曾發生過什麽,又有何人在朝中作梗?”
陳炎君的心拔涼拔涼的,裴相字字都戳在他的心窩裏,令他一時喘不過氣來。
他說的這些陳炎君曾經的確想過,都是遠在戰場上的人,就算要定罪哪有那麽快的?這必然是在邊境作戰期間便有人向先帝參了李唐兩位將軍,先帝信以為真,又加之兩位將軍所帶朝廷兵馬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最終直接判定叛國,隻待他們回到京城,就地斬首。
當時武將在外,文官內一定發生了更多的事情。
“裴相能否告知當年京城裏發生之事?”陳炎君很認真地問。
裴相有些滿意地笑了,微微頷首道:“隻可惜當年當時,白賦久那老匹夫非大將軍,而本相雖居於宰相之位,但此事並不知曉,陛下所問恐其非人。”
“連你也不知曉!”陳炎君有些驚訝,“京城之中難道就毫無動靜,兩位將軍就直接定了誅九族的死罪?”
裴相似有若無地笑了一笑:“陛下不妨從先帝的身邊人詢問一番。”
這算是裴相在提醒他!
陳炎君知道,裴相在這種事情上不會說謊,如果當時朝中文官未動,那麽能調撥是非,顛倒黑白的就隻剩下宮裏的人了。
也就是先帝的身邊人!
他感到恐慌,但立刻有了新想法。
“李公公!”他朝門外大喊了一聲,試問先帝的身邊人,還有比李公公的資格更老的嗎?
李公公連忙進來,拱手道:“陛下。”
陳炎君即位以來頭一次和李公公問話沒有回避裴相,當著他的麵直接問:“二十年前先帝判李唐兩位將軍叛國罪,宮裏究竟是誰向先帝嚼舌根,你可還記得?”
他的話讓李公公撲騰一下就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