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我們隻是假裝不害怕
房間裏死氣壓抑的氣氛頓時一遍。
一名戴著口罩的老漢甕聲甕氣的問：“軍爺，你說的是真的？！”
軍醫點頭，“千真萬確，疫病當前，誰敢拿這種事情扯謊。”
十多名意誌消沉的病人立時激動議論起來。
“老張，你聽到了嗎，有人被醫聖大人治好了！”
“聽到了，聽到了，是個小女孩！”
“嗚嗚嗚，我們有救了，有救了……”
軍醫彎了彎濃眉，甕聲甕氣的提醒，“都別太激動，情緒波動不利於恢複。”
正要出門，張小虎忽然叫住了他。
“軍爺！”
“嗯？”
“能不能別讓那小女孩來？”
軍醫一愣，“這是為何，你不想見見那女孩子？”
“當然想，能見見被醫聖大人治好的病人，心裏好歹有個念想不是，可是……”張小虎道，“可是她都好了，萬一再被我們傳上傷寒，那樣我們豈不是造孽嗎？”
房間裏所有人一齊看向他，同時陷入沉默。
良久，之前那個老漢才道：“軍爺，要不你讓那個小女娃在火牆外頭跟我們揮揮手吧，就別讓她進來了，隻要能遠遠看一眼那女娃，我們這些老家夥已經很高興了。”
“是啊軍爺，就別讓她進來了，好不容易治好了，千萬別再被我們傳上……”眾人紛紛附和。
軍醫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麽替他人著想，不禁有些感動。他微笑道：“各位不用擔心，莫大人說了，疫病一但治好，病人體內就會產生一種叫抗體的正氣，很難在被同一種疫病傳染。”
張小虎道：“軍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別讓那孩子過來了。”
其他人再次附和。
“唉，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去跟那孩子說說。”軍醫點點頭，關上房門。
房間裏，眾人重新躺好，那老漢忽然笑道：“小兄弟，這事兒你辦的地道，像我們九頭郡的漢子。”
張小虎笑笑，“這種罪，咱們這些爺們兒遭一次都頂不住，她還是個孩子，實在不忍心她再遭一次罪。”
……
四座被合並在一起的坊市如今有個新的名字“小湯”。
在小湯坊東南角，一間三進的大宅大門敞開，不斷有帶著口罩的軍士提著病人的衣物進進出出。
他們進了院，直接將衣服倒進院內連排土灶上沸騰翻滾的幾十口大鍋中，等一名小吏在灶台上的香爐裏插一根新香，便轉離開。
莫大人說了，所有人的衣服都必須在沸水裏煮一炷香的時間才能拿出來晾曬。
蒸汽繚繞的院子對麵，是另一座宅院，同樣的遠門打開，往來穿梭的卻不是軍士而是大夫。
自張仲恒進入郡城，城裏束手無策的大夫們便找到了主心骨，紛紛用牛車拉著自己珍藏的醫書來到這座被莫毅命名為“傷寒研究院”的宅子。
這座三進的院子同樣蒸汽繚繞，院子裏，上百個小炭爐上煮著各種古書上傳下來的，大夫們自己琢磨的藥方，一幫戴口罩的藥童手拿蒲扇蹲在爐旁，仔細的看著火候。
不時有藥童端著煎好的藥罐和藥方快步走進正堂。
“張大人，胡大夫的消瘟散煎好了。”
張仲恒點頭，讓一旁的大夫記錄好後讓藥童將湯藥倒出，自己嚐了一口，“應該沒錯，胡大夫，給你負責的病人送去吧。”
微胖的胡大夫點頭，戴上口罩，親自端著五碗湯藥出了院子。
三日不見，張仲恒顯得十分憔悴，想要撐著扶手起身，眼前忽然一陣發黑。
“爹爹小心。”小花急忙上前將他扶回椅子坐下。
正堂裏有十幾名大夫正在研究醫術，見張大人身體不適，急忙過來替他把脈。
一名顴骨突出的大夫鬆開手，關心的道：“張大人，你還是趕緊去歇一會兒吧，這三天來，你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在這麽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唉，三天了，還沒找到治療傷寒的藥方，我哪裏睡得著啊……”張仲恒歎了口氣。
“張大夫，你也別太拚命了，疫病一事，自古以來都是靠天意平息，還從未聽說過有什麽切實有效的方子。
何況自你和莫少俠來到九頭郡以後，一係列的防疫舉措，已經將九頭郡的病死狀況和疫病漫溢速度降到了世所罕見的地步，說是前無古人的成就也不為過。”一名黑臉大夫安慰道。
“唉，這主要是莫毅防疫得利之功與我並無多少幹係。”張仲恒歎道，“我們身為醫者，治病救人乃是天職，若是把疫病交給上天，而不是研究出一個有效的方子，我們有何麵目麵自稱醫者啊……”
“張伯伯，我穿著一身去鼓勵他們可以嗎？”
穿著一身粗麻衣裳的兔美走了進來，由於特地塗黑了臉，活脫脫像個經常幹農活的鄉下丫頭。
“挺好，很像農家子了。”張仲恒赧顏道，“兔美，讓你不戴口罩跟病人接觸，實在是無奈之舉，若你不幸染病離世，老夫一定隨你而去，去陰曹地府給你當牛做馬。”
“爹爹，您千萬別說喪氣話，兔美妹妹一定不會有事的！”小花道，“莫少俠不是說了嗎，兔美妹妹的特殊體質對咱們凡人的絕大部分的疾病都天然免疫。”
“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張仲恒道，“也不知這增強病人信心的心藥是否真的像莫毅說的那麽管用。”
兔美笑道：“放心吧張伯伯，莫大哥說話從來就沒錯過，他說有用就一定有用，那我先去了。”
兔美說著往門外走，張仲恒忽然叫住她。
“兔美，盡可能閉住氣息！”
兔美笑著點頭，轉頭繼續往外走。
“兔美姑娘……”
“嗯？”兔美轉過頭，發現屋裏的大夫都走了出來，朝她鞠躬行禮。
“恭送兔美姑娘。”大夫們齊聲道。
兔美眼眸顫抖，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彌漫心頭。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最終，她仍是微笑。
天空中，一襲青衫落入院門口，拍拍她的小腦袋，“要去見病人了？”
“嗯。”兔美點頭。
“我陪你一起去。”莫毅道。
“陪我一起？”兔美歪了歪腦袋，“不是說我一個人去，病人們會更有信心嗎？”
“你怕嗎？”莫毅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不怕，我是妖族，人族的疾病感染不到我。”兔美笑道。
“沒關係，跟大哥可以說實話。”莫毅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跟小丫頭平行。
“不怕！”兔美看著大哥認真的眼神，心裏忽然生出一絲藏不住秘密的慌張，隻好赧顏道，“其實……挺怕的……每次看到那些病死的人被到城外焚燒，我都害怕的發抖……”
小丫頭懊惱的敲了敲自己腦袋，“大哥，我好沒用，一定是之前逍遙散人那一戰嚇破了我的膽子！”
莫毅溫柔抓住她的手輕輕放下，道，“這不怪你，其實這幾天大哥也害怕的睡不著。”
他指指自己的眼袋給她看。
“大哥也害怕？！”兔美有些詫異，自從跟著莫毅一來，她還從沒見莫毅怕過什麽。
莫毅一笑，幹脆拉著她在門檻坐下，“不隻是我，在麵對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死亡威脅時，即便是張叔叔那樣的醫聖、不把自己命當命的百戰老兵，一樣會感到害怕。”
“恐懼死亡，尤其是恐懼這種不知該如何抵擋的死亡，是我們所有人的本能。”
“而你之所以感覺不到我們在害怕，是因為我們和你一樣，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大家支柱，而不是負擔。”
兔美抱著自己的膝蓋輕聲問：“大哥，以前姥姥說疫病是上天對人族的懲罰，隻有承受的份，什麽時候上天的怒火平息了，疫病也就停止了，要真是這樣，那我跟上天對著幹，會不會惹來天罰呀？妖修本來就是天厭神嫌的存在，要是有雷劫降下來，我就魂飛魄散了……”
莫毅一怔，沒想到小丫頭的聯想能力這麽豐富，輕輕拍拍她的腦袋，“誰說你天厭神嫌了，我家兔美不知道多人見人愛，要是上天連可愛善良的兔美都討厭，那它一定是瞎了眼了！”
“大哥，其實我也沒有多善良可愛啦，就是覺得那些人好可憐，想幫幫他們。”兔美害羞的撓頭傻笑。
見她懼意稍減，莫毅起身道：“走，大哥陪你一起去給他們打氣，不管這一遭是惹來雷劫還是牛頭馬麵，大哥都幫你揍他們，欺負我家善良可愛的兔美，我莫毅絕不答應！”
“嗯！”
兩人起身正要動步，十多名負責消毒的軍士走了過來，看到莫毅行了個軍禮，稟報道：“大人，我們將兔美姑娘要去慰問的事情跟病人說了，那些病人……那些病人……”
“那些病人怎麽說？”莫毅道，“你們是軍伍眾人，說話不要吞吞吐吐。”
“回大人，那些病人說不願讓兔美姑娘再染上疫病，希望她不要進去，隻要站在街上朝他們揮手即可。”
莫毅和兔美麵麵相覷。
太陽西斜，橙紅光線自窗戶照進屋內。
房間裏，十分期待在街上看到治愈小女孩的張小虎強忍著不適離開窗戶，躺回床上。
“那個叫兔美的小女娃還沒出現嗎？”老漢咳了幾聲，虛弱的問。
“還沒有，可能不來了吧？”張小虎按著胸口咳了幾聲。
眾人歎了口氣，老漢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治好的人，最好是馬上九頭郡，否則很容易再染上疫病的。”
沒人說話，躺了十六人的病房彌漫著消沉。
老人家說的對，好了就該馬上離開，實在不適合留在城裏。
張小虎安慰著自己。
忽然，隔壁房間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這讓他眉頭一皺。
真是幫不聽勸告的家夥，明明大夫都說不易大聲喧嘩了，還大聲說話。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眾人轉頭打量來者。
現在既不是晚飯時間，也不是撒柳枝水、喝藥的時候，怎麽會有人來？
“各位好，我是疫病防治官莫毅，我帶兔美姑娘來看大家了。”莫毅咳嗽一聲，“大家的好意兔美小姑娘收到了，但她還會是決定來看看大家。”
“哥哥、叔叔、伯伯、爺爺們好，我是兔美，是被張大夫治好的第一個病人。”兔美抬起手攥拳，“大家要加油哦，張大夫他們已經知道該如何對症下藥了，隻要大家在堅持幾天，一定都會治愈的。”
在一幫戴口罩的人中，完整的將整張臉曝露在空氣中小女童哪怕隻穿著一身簡陋的麻布衣裳，依舊如黑夜中的夜明珠般明亮。
“天啊，原來疫病真的有辦法治愈。”
張小虎一句話，惹得所有人都哭了起來。
“抱歉，我還要帶兔美去其他病房探望，先告辭了。”莫毅道。
“兔美小姑娘慢走，莫大人慢走！”眾人顫聲恭送，依舊激動的不能自抑。
管了房門，兔美神采奕奕的道：“大哥，想不到我的話這麽管用呢，他們都激動哭了。”
莫毅一笑：“因為你現在代表著生的希望，咱們快些走，讓你毫無防護的暴露在病房裏，我心裏很別扭。”
兔美笑眯眯點頭。
上千的病人，上百個病房，兩人哪怕隻在門口說幾句話，依舊花了一個多時辰。
除了病房，莫毅帶著兔美快速返回，早已準備好柳枝水的軍醫推開房門。
抱著兔美換下來的衣衫來到院中投入鍋內，莫毅自己也去房間洗了個澡，自己是男子，軍醫便沒那麽多避諱，直接用鐵鉗夾走衣服，將一套煮曬過得放在桌上。
換好衣服，莫毅來到兔美房門前，“兔美，你洗好澡了嗎，咱們一起去吃飯？”
“大哥，我決定未來七天都呆在屋裏，你自己去吃飯吧！”
莫毅一愣，“你要自我隔離嗎？”
“嗯，這樣安全些。”
莫毅歎了口氣，“好吧，那我等下給你送飯過來。”
“嗯！謝謝大哥！”
莫毅惆悵的離開院子，發現對門院裏，張仲恒等大夫正圍著空海滿臉期待的竊竊私語。
而空海則拿著蒲扇，親自蹲在炭爐前親自煎藥。
“張叔叔、空海師傅，你們大家這是？”
“莫毅，這是我和空海師傅根據一本古籍中的滅溫散琢磨出的新方子，我覺得希望很大！”張仲恒目光炯炯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