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愚昧害人
羊肉湯實在太像了，三個毛孩兒隻顧喝湯吃肉，沒聽到母親的呼喚。
“阿大、阿二……”婦人尋著火光和香氣來到寺廟，發現院中不隻有三個兒子，還有一幫陌生人，頓時緊張起來。
“女施主，他們三個是你孩子？”空海和尚問。
大和尚身長九尺，銅鈴大眼，滿臉虯髯，在跳動的火光中宛如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婦人隻看一眼，嚇得險些昏倒。
“女施主不必驚慌，我乃佛門中人，並非什麽歹人。”空海急忙解釋。
沒曾想聽這話，婦人更大驚失色，丟了用手帕包著的半塊炊餅，噗通跪倒，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大師，我的孩子不是妖怪，你放過他們吧……阿大，帶著你弟弟妹妹快跑！”
正舔著湯碗的三個孩子傻了，眼眸中流露出驚慌的神色，明顯不知所措。
顧盼兒反應很快，快步來到婦人身旁柔聲安慰：“不必驚慌，空海師傅慈悲為懷，即便是妖怪，也從不輕易打殺，何況你的孩子本就是人，更沒有打殺的道理。”
婦人聞言一愣，見說話的是位花容月貌的年輕女子，恐懼感消減許多，但仍是不敢完全相信，“你怎知我的孩子不是妖怪，他們長得……長得……長得不奇怪嗎？”
顧盼兒微笑著搖了搖頭，“我家公子說了，這世上有種病，名曰‘返祖症’，患了這種病的人，就會像你三個孩子那樣渾身長出黑毛。”
“返祖症……返祖症……”婦人喃喃念著這個莫毅隨口從“返祖現象”改編而來的病症，突然淚如雨下，“我……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不是妖怪，大力哥也不是妖怪……嗚嗚……”
婦人哭的肝腸寸斷，顧盼兒隻好示意空海師傅暫時離開，自己拉著溫同武一起輕聲安慰。
過火對麵，三個孩子見母親哭了，母子連心，急忙哭著跑了過去。
莫毅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歎了口氣，讓楊柳和兔美給他們母子盛幾碗醃肉炒飯過去。
愚昧害人啊……
在顧盼兒和溫同武的安慰下，母子四人總算不再哭泣，聞著香氣撲鼻的炒飯和羊湯，婦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來，先吃飯，有什麽話啊，等吃飽了再說。”顧盼兒微笑著遞過碗筷。
婦人紅著臉道聲謝，跟孩子們一起飛快的吃起來。
看著婦人幹黃枯瘦的臉，滿是老繭的手，顧盼兒不難想象她這些年吃了多少苦。
眾人吃過晚飯，婦人不好意思的打了個飽嗝。
她已經有很多年沒吃這麽飽過了，還是過年都未必能吃到的鹹肉炒飯配羊湯。
楊柳不愧自稱大姐頭，對付孩子很有一套。
見有故事要聽，便教了三個孩子玩抓沙包的遊戲，看著楊柳五隻沙包在手上翻轉騰挪，三個孩子立刻就沉迷其中。
婦人擦了擦淚，開始向眾人講述她的過去：“十二年前，我嫁給了大力哥……”
原來，十二年前，婦人王己嫁給了同村的劉大力。
兩人自小認識，感情極好，婚後男耕女織，日子過得和美。
誰知十年前，隨著大兒子劉伯出生，他們二人的生活徹底改變。
劉伯出生時，渾身都有比其他嬰兒濃密許多的體毛，起初兩人不以為意，村民也沒當回事，因為劉大力也是個體毛旺盛，留著絡腮胡子的漢子。
兒子隨爹，很正常。
誰知長到一歲，劉伯的體毛越來越長，已經活脫脫像個黑猴子，這讓村子謠言四起。
有說劉伯是妖怪投了人胎；有說他們夫妻二人的孩子在出生那一刻，就被妖怪給調換了；更有說劉伯是王己跟黑熊精私通生下的小妖孽！
好在劉大力從沒懷疑過王己的忠貞。
他有膀子力氣，平日農閑時經常練拳，在大罵了一幫嚼舌根的長舌婦後，謠言便被壓了下去。
後來王己做摸出一門剃刀刮毛的收益，雖說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不敢毀傷，但為了孩子和家裏好，她開始隔三差五就幫孩子刮毛。
再抱出來曬太陽，劉伯的樣子倒是跟普通孩子差別不大。
可不等村民們接受劉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兩年後，二兒子劉仲出生，又是滿身黑毛，這讓劉氏夫婦手足無措。
更倒黴的是，村長家的小兒子同年不幸得熱病夭折。
一時間，全村人都傳說是劉大力家的兩個妖孽害死了村長家的小兒子，流言蜚語就像風雨欲來前的鉛雲，再次悄無聲息的罩住手足無措的劉大力一家。
然後……村民劉全家的牛病死了……
先死人，再死耕牛，村民們害怕早晚會波及自己，便湊錢請了位遊方道士消災。
連生兩個毛孩，劉大力也不禁懷疑家裏是不是有妖怪作祟，同時為了不跟村民徹底鬧翻，也掏出大半積蓄請道士消災。
誰知那老道根本是個貪得無厭的騙子，來到村裏後，他先打聽了一下情況，得知劉大力家生了兩個遍體黑毛的孩子，當夜就偷偷來到劉大力家威脅勒索。
“你們夫婦給貧道十貫錢，貧道便另找其他災禍源頭，如果不給，三天後，我便帶著村民燒了你們的房子和孩子。”
這是王己轉述的原話，說時恨得咬牙切齒。
十貫錢，莫說劉大力已經捐了三貫，就是沒捐，也不可能湊得處來。
見劉大力掏不出錢，老道拂袖而去。
夫婦二人提心吊膽的過了三天，隻希望老道有嘴沒膽，訛詐不成就放棄了，沒曾想那老道說到做到，竟真的鼓動上百村民拿著柴刀、扁擔、鋤頭衝進劉大力的茅屋，打算搶走兩個小妖怪用燒死。
劉大力無奈，隻得帶著妻兒逃進深山。
村民見找不著人，便一把火燒了他們夫婦的房子，美其名曰三味真火除邪祟。
望著被付之一炬的家，劉大力怒火攻心，噴口鮮血，昏死過去。
之後兩年，夫婦帶著兩個孩子隱居深山，做了山民，雖說日子更苦了，到也還過得下去。
直到第三個女兒出生。
劉大力在妻子懷孕的時候便早早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劉常”，隻希望孩子像個正常人。
他覺得隻要能生個正常孩子，村民們的誤解便能不攻自破。
結果三女兒劉常依舊是個毛孩，這讓劉大力的精神徹底崩潰，從此一病不起，硬撐了兩年，便英年早逝。
“這麽多年，是你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的？”顧盼兒問。
王己淒苦的點點頭，“不然還能找誰幫忙呢，鄉親們如果見到孩子，肯定會抓起來燒死的，大力哥死了，我不能讓他絕了後。”
眾人聞言歎了口氣。
“大嬸兒，那你為什麽不把孩子看好了，剛才我們差點把他們當妖怪殺了。”楊柳道。
王己道：“我白天要下山去給人織布，沒法帶他們，隻好讓他們在山裏玩兒。”
楊柳知道這也是被逼無奈，抿了抿嘴，不再說話。
一旁沉默不語的空海忽然拿起地上那方包著饢餅的手帕，放在鼻尖嗅了嗅，輕歎口氣，丟入篝火之中。
看著跳耀的火星從篝火中飛起，王己淚如雨下。
她顫聲道：“對不起，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就算把他們養大又能如何，他們這副模樣，又有誰能娶妻嫁人……”
三個孩子聽到母親哭聲，放下沙包，過來安慰母親。
“咋麽，吃食有問題？”莫毅問。
“加了砒霜。”空海道。
眾人一怔，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集體沉默。
要怎麽指責一個近乎油盡燈枯的母親去毒殺自己的孩子的行為，他們不知道。
莫毅甚至不知道這麽做是對是錯。
在前世，即便是生了三頭六臂的孩子也有生存權，但在大漢朝，這樣三個被所有人當成妖怪的孩子，未來隻會更加坎坷。
“大哥，你有辦法把這三個孩子的體毛退掉嗎？”楊柳問。
莫毅努了努嘴，“不知道，我沒試過，恐怕很難。”
想起前世的激光脫毛都對返祖現象無能為力，莫毅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楊柳轉頭看向空海，後者也是搖頭，“隻能試試，運用真氣，可以將毛發刮除的更加幹淨，但會不會再長出來，很難說。”
“沒關係，如果他們不能做正常人，就把他們送到白雲觀去好了。”溫同武道，“浮雲觀主慈悲為懷，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
這倒是個好主意，巴黎聖母院都能卡西莫多提供一份敲鍾的工作，也許白雲觀也可以。
“這主意不錯，我們可以給白雲觀捐一筆錢，讓觀主給他們母女四人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莫毅點頭道，“他們也隻有住在道觀寺廟那種地方，才能不被世人誤解。”
“白雲觀？！”王己聞言急忙道，“不能去白雲觀，千萬不能去白雲觀！”
“怎麽，白雲觀有什麽問題嗎？”莫毅眉頭微蹙。
難道白雲觀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土匪窩？！
“我前幾日在山裏遠遠望見幾夥凶神惡煞的人上了通寶山，當天晚上山上就冒出火光，還遠遠能聽到喊殺聲！”
“什麽，有幾夥凶神惡煞的人上了白雲觀？！”溫同武大驚，身形拔地而起，一下便掠出院牆。
王己張大嘴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女子怎麽這麽厲害。
“唉，衝動了。”莫毅起身拍拍屁股，對空海道，“空海師傅，這裏拜托你了，我跟上去看看。”
“好，你去吧。”空海點頭。
莫毅囑咐楊柳他們今晚不要胡鬧，拔地而起，也飛出了院牆。
王己和三個孩子都看傻了，以為自己遇到了神仙。
顧盼兒問：“你們平日住哪裏？”
……
林海之上，莫毅幾個騰挪追上溫同武。
“不必著急，那幾夥人已上山多日，相信此刻已經走了。”莫毅道。
其實他想說的是，這麽多天過去，木已成舟，急也沒用。
溫同武道：“早一刻到都有可能扭轉一切，慢不得呀。”
莫毅點頭，“好，既然如此，那我先過去看看。”
“拜托了，莫大哥，要是觀主還在，你就告訴他你是溫同武的大哥！”
“好！”
莫毅腳下金芒一閃，人如閃電般朝通寶山掠去，眨眼間化作肉眼難辨的模糊黑點。
……
白雲觀裏，十幾具屍首橫七豎八的倒在院中，有身穿道袍的男女，有穿著葛衣的江湖人。
三清殿前，六名道袍染血的道士在一名老道的帶領下死守。
老道手持一邊長劍，花白的胡須不住顫抖：“白雲觀與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們為什麽要殺人行凶！”
院中，三十幾名江湖人中走出一個禿頂的漢子，“我們兄弟要在通寶山落草，還請道長行個方便，將貴寶地讓出來給弟兄們做個山寨。”
“什麽，你們要將白雲觀變成土匪窩？！”浮雲道人氣的火冒三丈，“我白雲觀雖然聲明不顯，卻也是傳承三代的道家清修地，絕不容你們在這裏做那殺人越貨的勾當！”
“哼，既然你們寧頑不靈，那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禿頂漢子一揮手，三十餘名江湖人一擁而上，瞬間跟七名道士殺成一團。
三拳難敵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在每名道士都至少五人圍攻情況下，兩名年青道士很快中刀倒地。
“殺，一個不留！”禿頭漢子道。
“想做山大王，隻怕你們沒那個命！”
牆頭忽傳來一聲冷哼，不等禿頭漢子反應過來，就聽西麵牆頭一陣銳器破空的嗖嗖聲。
院中十五名江湖人腦袋爆起一篷血霧，翻倒在地。
剩下的十餘人都殺了，嚇得僵在原地，被逮到機會的五名道士瞬間反殺。
“你是何人，竟敢壞我好事？！”禿頭漢子一反常態的鎮定，已將打飛浮雲觀主後，仰頭愣是牆上的青衫年輕人。
“我是誰不重要。”莫毅躍下院牆，朝他慢慢走來，“你隻要知道一件事即可。”
“什麽？”
“殺人者，人恒殺之。”
禿頭漢子聞言雙拳遞出，兩道金色拳罡在空中化作兩條金龍，朝莫毅撲去。
“不好，快閃開，是三境武夫！”倒在地上的浮雲觀主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