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蘇家祖墳
蘇億城並沒有回出租屋,石淺把他放下後,他看著石淺的車離開,之後就打車回到了父母居住的別墅。
近親情怯,蘇億城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站在父母的門前,低著頭,嘴角繃得平直,手裏拿著鑰匙幾次舉起來準備去開門又幾次放下來。
蘇億城在門口默默站了十幾分鍾,直到保姆拉開門。
保姆準備出去買菜,沒想到門外有人,被嚇得一激靈,連連拍著胸脯。
這位保姆在蘇億城家工作有二十幾年了,她還給小時候的蘇億城換過尿布,可乍一看到蘇億城的時候,她居然沒認出蘇億城是誰,懵懵地問他找誰。
蘇億城額角抖了抖,說:“田姨,是我,億城。”
保姆這才恍然大悟,一把拉住蘇億城的手往門裏拽,一邊拽一邊喊:“蘇總,王總,你們看,誰回來了!”
不多時,王晴從樓上探出頭來:“田姐,誰呀?”
看到蘇億城的一霎那,王晴如過電了一樣身形一晃,差點倒在地上,被後麵趕來的蘇樓接了個正著。
蘇樓也很激動,眼圈紅了,嘴唇長開又閉上,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保姆的眼睛裏閃著淚光,笑嗬嗬地說:“億城,這麽久不回來,快去跟你爸媽好好說說話。你想吃什麽,田姨這就去買。”
重逢是快樂的,蘇樓和王晴並不願意去探究之前為什麽會發生喪子的噩夢,稀裏糊塗接受了兒子仍舊健在的好事。
隻是,第二天,蘇億城想起自家的祖墳的時候,越想頭皮越麻,千古以來他是唯一一個要帶人去挖自己墳的人吧。
蘇家發跡於田畝,祖輩曾是地地道道的莊稼漢,在鄉下還有地,也有祖墳。
蘇億城編了個鬧鬼的理由把石淺他們三個人大半夜的騙到了蘇家祖墳,一路上他都沒想好怎麽跟他們解釋,他刨他自己。
途中,蘇億城專心開車,一直很安靜,石淺坐在副駕駛,時不時就和蘇億城回憶那過去的事情,還提起了白馨被希惡鬼附身時蘇億城幫白馨梳頭發,那辮子紮的,沒眼看。
徐幼芽聽得津津有味,就跟她不知道,她從後視鏡裏瞅著石淺,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看鹿晗似的,讓石淺的自信心瞬間兩米八。
蘇億城隻是靜靜地聽著,嘴角掛著餘味無窮的微笑。
他的墳在半山腰上,山下是一條十幾米寬的河,河上有一座半舊的拱橋。
蘇億城的福田皮卡沿著拱橋和盤山路一路駛上山。
蘇家人口眾多,蘇億城這一支往年隻有七月半的時候來掃墓,所以他對路線並不是很清楚,汽車行駛很慢。
山上很靜,隻有微微拂過的夜風撩動山間的葉片。
石淺坐在副駕駛,回頭一看,嘉嘉一副事不關己的德行坐在蘇億城身後的座位上,眼看快要睡著了;徐幼芽眼巴巴地瞅著石淺,看上去也不像是個能指望得上的。
石淺舔了舔嘴唇,隻好親自問:“那個……蘇公子啊,你別誤會,我就是想問問,這墳裏是誰?怎麽好好的就要刨出來?誰讓你刨的,我也得見見人家不是?”
蘇億城轉了一圈方向盤,駛進一條小道,說:“是個孩子,他家裏總不太平,他媽媽夢到他沾了一身泥,他跟媽媽說想出來……”
嘉嘉噗嗤一聲笑了:“蘇公子,你才經曆多少?這種謊就別扯了,糊弄不了胖子的。胖子其實就是想問你,你是個什麽東西。”
蘇億城:“……”
石淺:“……”
徐幼芽抬起手指尖,在嘉嘉胳膊裏側捏起一點點肉轉了一圈,道:“你才是個東西呢!”
嘉嘉疼得一抽抽,反問:“那你說蘇公子不是個東西?”
徐幼芽眼睛瞪的滴溜圓,道:“保護環境,請勿喧嘩。”
嘉嘉:“……”
石淺:“哈哈哈哈!”
蘇億城:“……”
徐幼芽一轉頭,眨動著她亮晶晶黑漆漆的大眼睛,像是渴望喝奶的小娃娃似的看著蘇億城:“那什麽,師兄,你……沒事了,你說啥就是啥。”
石淺一下不笑了:“別啊!正事沒說呢。”
蘇億城停下了車,掏出半盒煙,磕出一支給石淺,嘉嘉在他後麵踢了一腳他的座椅,意思是也要來一支,蘇億城順手把煙盒扔進了車載垃圾桶。
嘉嘉咬牙切齒連踢了兩腳,認命地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盒來。
蘇億城原本不抽煙,隨身帶煙不過是為了偶有應酬,可這次他居然主動吸了一口,青煙繚繞阻隔了他目光中的神采,令人看上去他兩隻眼中暮色沉沉。
石淺煙癮極小,煙拿在手裏,專心看著蘇億城。
汽車裏的氣氛特別壓抑,就連呼吸都讓人忍不住小心翼翼。
蘇億城麵無表情,好似在平鋪直敘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我死過很多次,第一次死亡就是在這個世界,被一塊玻璃削斷了脖子。”
石淺又轉了兩圈手裏的煙。
徐幼芽低著頭,馬尾辮從脖子一側垂下來,她特別安靜地聽著。
嘉嘉冷冷哼了一聲。
蘇億城接著說:“從你們上了車我就聽出來了,你們在不斷試探我,白馨被希惡鬼附身時我沒幫她紮頭發,我從來沒幫她紮過頭發。你們怕我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可我怎麽證明我是我呢?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我。”
石淺正色問道:“那今天究竟來做什麽?”
蘇億城歎了口氣:“盜墓,盜我自己的,目標是骨灰。”
嘉嘉吸了一口涼氣:“那你還敢說你不是鬼東西?”
蘇億城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問:“你們聽說過四維世界嗎?而且我覺得世界可能不僅僅是四維的,至少要六維七維了。在地狼的那個地洞裏,穿著我的衝鋒衣死掉的那個變形的幹屍確實是我,是被我自己親手殺了的。我懷疑那個地方是一個不同緯度世界的交叉點。”
石淺看著星空:“所以我們到了你曾經死去過的世界。”
蘇億城以手扶額,聲音喑啞,問出長久以來盤桓在他心頭的問題:“我究竟是該活著還是去死?是不是不久的將來,我還是難逃一死?然後又去經曆另外一個世界?這還有完沒完了?”
石淺問:“死後應該會見到陰差,他們比我更明白。”
蘇億城憔悴地搖頭:“沒有,鬼差的鬼影一個都沒見到。”
人死後三魂各有歸處,天魂回歸九陽上清,地魂沉地府,人魂駐人間。
其中地魂也叫靈魂,是決定轉世投胎最關鍵的一魂,按道理來說,人一死,就會有鬼差來催地魂歸地,防止地魂滯留人間變成厲鬼。
然而蘇億城卻不然,死了那麽多次居然連個鬼差的影子都沒見到,這說明什麽?
說明他不在地府的尋常生死薄上,鬼差不來勾他,是不讓他轉世,也是要讓他魂飛魄散,要他不僅僅是在五行八荒的人間,而是整個九重世界中都再無一絲殘留徹底抹殺。
看了蘇億城一眼,沒有把那麽殘忍的可能性告訴他。
嘉嘉問了一個問題:“先不說那些,你打算怎麽處理你的骨灰,偷出來,然後呢?放冰箱?”
徐幼芽適時地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
眾人:“……”
半夜的墳地裏景色分外動人,好在蘇家大多祖輩的魂都已經散去,隻有祖爺爺輩的還有兩三個在墳塋間飄蕩,而且也隻是在飄蕩,對生人的襲擾沒有絲毫反應。
看著它們呆滯且憔悴枯槁的形容,蘇億城覺得很不理解,他大爺爺一家最信奉祖先,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掃墓進香,怎麽“祖爺爺”們會是這副樣子。
石淺冷笑道:“光有香管什麽用?裝樣子是騙不了鬼的!有力量的是人心,說的肉麻點就是愛,你大爺爺他們來燒香,香裏沒有一點心氣,就像是硬給祖宗們吃幹柴。我看啊,就這兩三個,也是因為這世上還有人思念他們。給他們供應念力,否則就憑你大爺爺家的香,他們也得散了。”
蘇億城看了看幾位老祖宗,他都不認識。
愛他們?他做不到。
從墳墓裏取出骨灰盒的過程還算是順利,有嘉嘉這個狗肉挖掘機,這種力氣活根本不用擔心,也就一個小時他們就幹完了活兒,還把墓碑也拉走了。
蘇億城在墳地前檢查了一圈,認為沒有什麽破綻之後準備上車。
徐幼芽拿著一條抹布站在車門口攔住蘇億城,非要把他身上的土拍幹淨才肯放他上車。
蘇億城認命地端平胳膊,站成一個大字,任由徐幼芽幫他把身上的土拍掉。
徐幼芽用抹布隻抽了兩下就停了,四下裏張望了一圈,什麽都沒看到,繼續抽了兩下,又停住了。
蘇億城不解,問:“怎麽停了?”
徐幼芽把手指放在嘴唇邊:“噓,師兄,你聽。”
說著,她又抽了兩下。
這回蘇億城也聽到了,在衣料的“碰碰”聲之後,隱藏著細細的一絲鐵鏈相撞的鏗鏘聲,而且聲音越來越近。
徐幼芽的臉色由白轉黑又變紅,一雙眼睛也在眼眶裏滴溜亂轉,不用問蘇億城也知道這丫頭腦子裏沒轉什麽好腦筋。
徐幼芽又揚起手試著往蘇億城身上抽了兩下,這次鐵鏈的聲音幾乎就貼在兩人身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