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冰河的選擇
離開海珠港,告別了戰洲,洛青與冰河隨著探險隊的兩艘軍艦回到了疊濤海軍港。在海上漂了將近兩年的他們,決定走陸路到盈月堡。馬背上的顛簸雖然腰酸背痛,但是馬蹄聲聲的每一次踏步,都讓他們感受到大地的堅實,同樣也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們,這片方洲大陸,即將被沉沒,方洲的曆史,總有一天會變成遙遠的傳說。所以三天的路程,一起同行的艦隊上其他的戰友們都顯得心事重重。
到達盈月堡後,冰河在洛青的家裏住了幾天,等待下一趟開往格陵蘭港的貨船起航。早在一年半前,探險隊起航的那個月,洛桐和戰濛在海珠港舉行了婚禮。雖然婚後聚少離多,洛桐大部分時間住在鳴沙堡,這樣離沙漠邊境更近一些。幾個月前,洛桐發現自己懷孕了,於是搬回到盈月堡,準備把孩子生下來後再考慮移民的事。
冰河告訴浪瑤公主和洛桐自己的計劃,他必須要回到北雪國去參加移民籌備工作,結束後將竭盡全力找到洛林,申請加入戰澤號,陪伴洛林一起完成移民船隊的領航任務。洛桐告訴冰河,船隊回航的時候,他們全家都趕到了海珠港,在軍艦上看到了洛林。因為那幾天,浪升親王、戰英夫婦等都先後到軍艦上去看望洛林,他因為心髒不能承受如此劇烈的情感激蕩,病倒了好幾日。但是洛林非常堅強,表示一定會堅持到移民計劃結束。“他非常孤獨,他很少打手語了,都是用寫字來交流。謝謝你冰河,如果能有你陪在他身邊,他大概就不會那麽孤單了吧。”浪瑤哭著說。
當年洛林和冰河離開海珠港的前一夜,就是他們三人分別寫下訣別書的那一夜,戰澤曾與冰河長談,拜托他,萬一自己不能陪伴在洛林身邊,希望冰河可以幫助洛林渡過難關。冰河知道,即使沒有戰澤的囑托,他也一定會這樣做的。並且決定,無論洛林怎樣選擇,他都會陪著他,無論是去往新大陸冒險,還是留下來麵對末世的巨浪。
洛青全家在盈月堡城堡平台上為冰河舉辦了送別宴,洛桐又唱起那首《彩虹盡頭的親吻》:
在所有古老的傳奇故事中,
騎士和少女的結合總要等到冒險完成以後,
他們約定的誓言就是一個親吻,
比彩虹下的金子還珍貴。
攝政817年十二月份,冰河終於回到了格陵蘭港,一別兩年零四個月。這個方洲大陸最西北的荒原地帶、被雪國遺忘了的流放地,卻不曾收到來自雪國國主關於移民的正式通知,他們隻是從突然頻繁的、來自盈月堡的貨運船上聽說到,鍍鐸攝政王宣告,新大陸被找到了,全方洲各地都在建造大帆船,準備移民去新大陸。蒼老了很多的古德鎮長對冰河的歸來非常意外,聽說了他這兩年多的經曆,更是激動不已,特別是想起,這一切,皆是由當年冰河撿到的那個漂流瓶開始的,不禁感慨萬千。他告訴冰河,自從移民的消息傳開以後,格陵蘭鎮凡是有能力的家庭,都已經搬去了瑞尼爾港,兩個月前他自己的兒子也帶著雪蓮那去了那裏,因為他們擔心留在這裏,永遠不會有機會離開方洲。冰河安慰老鎮長,自己馬上動身去雪都城,和國主商議雪國移民計劃,為格陵蘭港的居民爭取移民的權利。
母親的墓前,鮮紅的格陵蘭罌粟成片地開放著,讓他想起飛鴻騎士團的標記、南海海軍的尾帆、全景廳的夕陽、鳴沙堡的日出、還有如花綻放般暈染在戰澤和洛林胸前的鮮血。“母親,我回來了。我去到了你說起過的雪山那邊的世界,走過你描述過的宏偉城市,航行到從來沒有人到過的遙遠海域。我交往了許許多多方洲傳奇般的人物,品嚐了各種奇奇怪怪的食品,最重要的,我結識到最值得信賴的朋友們,那些讓我可以無畏地去愛、去付出的兄弟們。母親,很快我又要離開了,但是我還會再回來。對我來說,走出格陵蘭的那天,我就已經找尋到了自己的新大陸。未來,我會跟著我自己的心走。”
在格陵蘭港短暫停泊後,冰河隨貨船來到了瑞尼爾港,瑞尼爾港一片混亂,新遠洋輪的建造正進行到一半,卻因沒有足夠的鐵釘、瀝青等材料和而麵臨停工。冰河趕回雪都城,才發現原來同父異母的哥哥、現任國主冰彥已經帶著家人和雪國一些貴族們,悄悄地從幽謐林南下,棄國而去。危難時刻,冰河撐起了這個國家,一麵寫信向京城、海珠港、疊濤港和鳴沙堡求助,一麵果斷命令拆毀王宮和貴族們的家宅,把一切能找到的鐵器收集起來,熔煉成造船用的鐵釘。幾個月後,兩艘來自海珠港和盈餘堡的貨船,運來了更多的材料,還派來了有經驗的船匠和水手,加入到遠洋輪製造中。
大船終於在攝政818年的七月底完工。這是方洲專門為移民計劃設計改造的遠洋輪,在噸位和構造上保持了原先可承載一千二百水手的大帆船的設計,但是移除了一切用於海戰和自衛的軍事防衛設計,節省出更多的空間,可以容納二千人和足夠維持他們五個月的補給。這艘名為瑞尼爾的巨輪從同名海港起航,經過格陵蘭港,帶上了等在那裏的幾百名格陵蘭鎮的居民,順方洲大陸的西岸向南,在十一月底,到達了盈月堡所在的攬月灣,重新接受補給。兩個月後再到海珠港,加入到二月份起程的第三批移民船隊,離開方洲。
在盈月堡,冰河與洛青一家人再次團聚,他見到了已經八個月大的洛桐和戰濛的女兒,戰思燃:思念方洲的燃澤。洛峰岩、浪瑤、洛桐和思燃也將乘坐盈月堡的最後一艘輪船,隨第三批移民船隊離開方洲。洛青雖然也完成了守衛任務,但是他選擇與戰濛一起,和最後一批移民護送軍艦進入通道。
冰河向浪瑤要了一樣東西,說是要帶給洛林。他在負責把瑞尼爾號帶到海珠港後,就會加入洛林的戰澤號。他很早前就向浪升親王寫信,將這個請求轉給曉宸和海軍,並收到了肯定的答複。
幾周後,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洛林所在的戰澤號隨護送第二批移民船隊的艦隊返回到海珠港。攝政818年12月22日,在戰澤號被命名的兩周年這一天,冰河告別了停泊在海珠港外海灣的瑞尼爾號,乘坐一艘小艇,直奔軍港。一向陽光燦爛風和日麗的海珠港,卻在這天下起了雨,天空灰蒙蒙的。當小艇靠近軍港的時候,冰河一眼看到一列軍艦中的戰澤號,經曆過上千日夜風吹雨打的洗禮、上萬海裏波濤起伏的征程,曾經嶄新銳進的戰澤號,顯得疲憊而滄桑。幾年來一直盼望此刻的相逢,但此刻冰河的心,卻像這天氣一樣,灰暗沉重,他再一次意識到,人生,沒有“回去”:故地可以重遊,故人可以重逢,而那逝去的青春情懷,真的一去不返了。
登船時,冰河看到在下甲板親自迎接自己的竟然是曉宸上將和戰澤號的艦長雷鵬。一別三年,雷鵬已經白霜染發,臉上的皺紋讓冰河想起了卡西莫多老船長,曉宸依然高大英俊,歲月風霜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隻在他的鬢角留下一縷銀色。縱使是曾經堅如雪山、冷如冰川的雪國王子,此情此景,也不禁熱淚盈眶了。沒有敬禮,沒有稱呼,隻有兄弟間的擁抱。
冰河環顧四周,沒有看到洛林。“先去艦長室吧。你的行李會有人搬到艙房的。”沒有回答冰河目光中的疑問,曉宸轉身往上甲板走去。冰河從自己不多的行李裏拿出一個背包,跟了上去。艦長室中,交接完了所有的文書後,曉宸詳細詢問了冰河過去兩年的經曆和雪國移民的進展,雷鵬向冰河講述了他們兩次護送移民船隊的經過,和下個月第三次起程的安排。
“洛林,還好嗎?”冰河實在忍不住了,終於問道。
“他的身體可以承受這一年半以來的兩次遠航,但是他的健康並不是很理想,特別是遇到陰天下雨的天氣,比如今天,他會呼吸困難、胸悶疼痛。所以,昨夜就給他吃了藥,希望他能睡過這個天氣。”曉宸低聲說著,語氣中是掩不住的擔憂和不忍。“好在東南海域,氣候還算穩定,暴風雨不多,陰雨天也不多。”曉宸自我安慰般地補充了一句。
“還有什麽我需要特別注意的嗎?”冰河問道。
“不能讓他情緒太激動,很多體力活不能做,禁止爬高,不能摔跤,不能感冒,”雷鵬還沒說完,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進來!”
門被推開,一個瘦高的身影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冰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在一眨眼間,已經站到洛林麵前,洛林微笑地望著他,綠色的眼睛依然那樣清澈明亮。“洛林。”冰河聽見自己的聲音,陌生而脆弱。
洛林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向前踉蹌了一步,把自己掛在了冰河的身上,冰河輕柔地合攏了雙臂,小心翼翼地把這個瘦弱的身軀樓在懷裏。“你長高了。”冰河聽見自己說。洛林想起戰澤也曾這樣感歎道。真好,現在他們三個,終於又在一起了。
他們把麵色蒼白、氣喘籲籲的洛林安置回自己的艙房裏,冰河才發現,原來這個房間就在艦長室隔壁。“你聽到我說話的聲音了?”他問洛林。
洛林搖搖頭,指了指冰河的心。冰河聽洛桐說起,戰濛曾親耳聽到洛林和明煜說話的聲音,但是洛林從來不曾在任何其他人麵前說過話。對此冰河有自己的理解:和明煜在一起的時候,他可以暫時忘記自己是洛林。似乎在猜測他的心事,洛林眯了眯眼睛。冰河猶豫了一下,拿起隨身的背包,走到小小的書桌前,開始把背包裏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掏。
隨著每一樣被掏出來擺在小桌上的東西,洛林的眼睛越睜越大:一罐蜂蜜,兩把銀勺,一個漂亮的茶葉盒,一對兒和茶葉盒同花色的茶杯、茶碟,最後是一個精美的茶壺。而這一套,是洛林再熟悉不過的茶具:母親浪瑤最喜歡的茶具。
有些擔心地看著洛林蒼白的臉上開始浮現的激動的紅暈,冰河說道:“這是幾周前路過盈月堡時候,向你母親討來的。我記得,你愛喝茶。”
艱苦的航海,一切皆是苦、澀、鹹,就像冰河在格陵蘭港的少年時代。在連淡水都是最為珍貴的遠洋中,一杯濃香的蜂蜜紅茶,是怎樣的一種奢侈;在永遠搖晃的世界裏,端穩一杯茶,帶來的何止是片刻的平靜。冰河,記得他到達月帆京城的第一晚,從洛林手裏接過那杯放了很多蜂蜜的紅茶時的驚訝,看到洛林沏茶的手法而懷念起母親時的感動,以及咽下第一口茶時帶來的最甜蜜、最幸福的回憶。
有些回憶,必須被記起;有些奢侈,必須被堅持。三年漂在海上的洛林,應當享受片刻的平靜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