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全景廳的世家會議(四)決策時刻
半個屋子的人都立刻向洛林的方向走去。戰澤把大家帶到舞池地圖上去解釋,洛桐、浪瑤和冰河留在他身邊。“這個情況前幾天也出現過,據羅勁醫師的解釋,洛林可能走神太久,直接進入半清醒的夢境。估計是明煜將軍的描述,讓他進入了相似的夢境。不過不要擔心,從他安睡的情況看,應該不是很可怕的噩夢。也許很快他就會醒來。”
“前幾天發生過?你和羅勁都沒有報告給我。”浪升有些責備道。
“父親,您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可能每一件小事都要叨擾到您吧。”曉宸再次幫戰澤解圍。
“洛林的事,都是大事,我,”浪升突然頓住,然後點了點頭,繼續到:“說得對。我相信戰澤的判斷。”說完,他把明煜拉到一邊去談話。
戰澤感激地看了看曉宸。曉宸看向身邊的洛青,笑著問:“洛青你還好吧?一直張著嘴,會不會很幹?”
一直處於震驚狀態的洛青,腦子亂了,心更亂。除了這些驚世駭俗的消息:方洲末日、湧泉王子、尋找大陸,他最心疼的是弟弟,擔心弟弟。同時他也意識到,四年的時間,他和洛林越來越遙遠,他對他的世界和經曆,完全不了解。再看戰澤,這個陸戰隊訓練營兩年的室友、戰友、兄弟,現在和洛林成為不可分割的一體,他不知道自己是感激還是羨慕。一杯水遞到他麵前,是表哥曉宸遞過來的。洛青下意識地接過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二人,隻說了一句:“應該早點兒告訴我。”
戰澤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我位置換一下,我也會這樣說,可能還會打你一頓呢。”
洛青搖搖頭:“兄弟,大恩不言謝。”說完把一杯水當成酒,壓製住滿喉的哽咽。
大廳裏,戰英夫婦和戰洲在一起激烈地討論著,戰濛作為明煜的人、戰澤作為浪升的人,都不便加入。穆德父子又找到了冰河,在詢問著什麽,然後一起討論著。戰澤覺得很有意思,冰河來自大陸最西北的寒冷的凍土帶,穆德家在大陸最東南的戈壁灘,他們之間的互動反而最多。年齡和他們相仿的穆德家小輩,和冰河形成了兩個極端,千炫,人如其名,是個熱情如火、開朗精明的小夥子,年紀輕輕,已經有著豐富的航海經驗;而冰河,就是一座冰山,除了沉默就是沉默。
這時候,洛林醒了,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可能大白天的時候睡著。他隻記得最後聽到明煜越來越遙遠的聲音,講述他的噩夢。難道我是在開會的時候睡著的?他頓時羞愧得滿臉通紅。戰澤跑過來,關心寫滿了他的臉。“我怎麽睡著了?你怎麽不叫醒我?我睡了多久?”一連串焦急的手語。
戰澤也用手語解釋道:“你可能不記得了,前幾天這個情況也發生過,你坐在我身邊看書,然後就睜著眼睛直接進入夢境。反正羅勁醫師這樣解釋的。他說不能叫醒你,要等你自然醒來。你沒有做噩夢吧?”
洛林搖搖頭,然後在大廳裏尋找明煜的影子。他不知道為什麽末世噩夢會找上他,也不相信他是唯一一個承載這種夢的人,他曾經以為曉宸表哥有類似的經曆,卻沒想到,是明煜表哥。想起剛才那個夢,洛林非常迫切想見到明煜。似乎感受到他的迫切,明煜抬起頭向他望來,和他交談的浪升也回過頭來,然後拉住明煜,在他耳邊叮囑了幾句,才放開他。明煜立即離弦之箭般奔了過來,洛林剛站起身,就被明煜輕輕按回到椅子中,並蹲下來,仰起頭,灰藍色的天空凝視著綠色的海洋。
“你也夢到了。”洛林打著手語,戰澤在旁邊翻譯著。
“你們離開京城的前一晚,我才知道你的遭遇,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我也經曆了同樣的噩夢。”明煜輕聲地解釋著。
洛林無力地笑了笑,繼續用手語說道:“讓我自私一下,我覺得有表哥作伴,就不那麽孤獨了。”說完一滴眼淚溢出眼角,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流到嘴角。
明煜的目光順著那顆晶瑩的淚珠落下,抬起長滿厚繭的手,盡量溫柔地抹去了弟弟臉上淚珠留下的軌跡,沙啞地回道:“我也慶幸,我再也不孤獨了。”說完,他挺直身體,雙手輕輕捧住洛林的頭,洛林附身過來,二人把額頭抵在了一起:這個明煜和弟弟明源做了五年的動作,直到十二年前分開的那一天。
旁邊的戰澤莫名地感動著,好像在他心中有一扇窗戶,終於被微風吹開了最後一層紗簾,讓他看到了窗外的景色:綠色海洋上有著藍色的天空。他抬起頭來深呼吸了一下,看到大廳另一邊的曉宸,正目光無比溫柔地注視著明煜和洛林。在曉宸目光閃爍的一瞬間,戰澤垂下眼簾。
他知道,他知道他已經知道了。
柔和但穿透力很強的鑼聲再次響起,提醒著人們,會議又要開始了。戰澤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座位上坐好,看向對麵的洛青。他現在似乎明白,為什麽洛青從來沒有提起過洛林的眼睛。此時太陽已經移到了全景大廳的西側,照亮了西側巨大落地彩色玻璃窗, 將五顏六色的斑斕投射在大理石地板上。洛林隔著大廳看向戰澤,戰澤的座椅正好在彩色落地玻璃窗前,他像一個坐在寶座上的騎士,被一圈炫目的光環和色彩包圍著。洛林仿佛看到身穿白色海軍製服的戰澤,一手揮著長劍,一手握著纜繩,從桅杆上滑下,著陸的一瞬間,在燦爛的光影中回眸看向他,嘴角上掛著辛巴德式帥氣的笑容。洛林發誓一定要把這個畫麵畫下來,做成一個彩色玻璃窗。
戰英首先站了起來,走到舞池中心的地圖上,拿起又被放回地圖上的一個漂流瓶,他環顧了一下在座的眾人,說道:“八千年來,每一代方洲人都活在陰影中,生怕自己這一生,就是方洲再次沉沒的時候。八千年來我們這一直在尋找出路,但是希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可以握在手中。”說著,他把手中綠色的琉璃瓶舉到眼前,對著彩色玻璃窗外的落日,瓶子在他手中閃閃發亮,就像冰河第一次看到卡在礁石縫隙間的那樣,在陽光下,如夜航中閃爍的信號燈。“如果海珠城不在我的守望中隕落,她也可能在戰濛這一代或者他們的下一代中毀滅。哪怕任何一個渺茫的希望,我們都必須傾力去尋找。所以,戰家會全力以赴尋找漂流瓶的源頭,尋找這個無風帶。”說完,戰英把漂流瓶放回到地圖上,回到自己的座位。
穆德若弘起身,走向地圖,聲音洪亮而簡短地說道:“穆德家世代忠於鍍鐸,忠於方洲。攝政王的指令,我們將不遺餘力地去實現。”
浪升親王站在自己的座椅前,右手握拳放在自己的左胸口,英俊的麵龐在夕陽下熠熠生輝,他朗聲說道:“南海海軍將竭盡全力與兩大航海世家合作,共同尋找方洲的希望和救贖。”
這時候大家全都站了起來,做著浪升親王同樣的動作,齊聲說道:“為了方洲。”
此時夕陽已經變成金紅色,照在這個山坡最頂上的至高點,全景廳內部泛起了金紅色。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向西邊望去。“願方洲的日落,是為了更多方洲人,看到全新的日出。”浪升親王的聲音在激動中有些顫抖。
等大家再度落座以後,浪升親王繼續說道:“現在方洲的航海技術比起八百年期湧泉王子時代有了了不起的進步。但是參看信軸上的航海圖,我們也可以發現,方洲海域的變化也在八百年間變得更樸素迷離。在過去的幾十年間,南海海軍派出過各種艦隊,試圖探究東海深處,但是每次無論船隻向東行駛了多久,回航的速度和時間都是一樣的。換句話說,到了一定的海域,船隻隻能在原地打轉,並沒有繼續向東挺進。不知道穆德家和戰家航船有沒有發現類似的情形?”
穆德千炫立刻站了起來回到道:“正是如此!我就曾經三次跟船去東海探險,無論怎樣’深入’,回到鳴沙堡的時間似乎總是一樣的。我們曾經向東北、東南方向試探過,結果差不多。我們的確是在原地打轉。雖然洋流並沒有任何異常。我們也曾在東海釋放多個漂流瓶,奇怪的是,並沒有找到過它們的蹤跡。”
一直沒說過話的戰洲終於站了起來,向大家微微行禮,娓娓說道:“戰家倒是一直沒有對東西海域做過很多探究,但是對南海海域做過一些探查,並沒有遇到你們所描述的障礙,但是無論走多遠,都沒有任何島嶼的跡象。現在戰家的遠洋輪最遠能單程航行八個月的時間,在回航的航線上,會有其他船隻接應補充供給。”
“漂流瓶一個在西北的冰海附近找到,一個在東南暗礁堡出現。湧泉王子是向東出發的。這一切好像都自向矛盾。特別是這個西北海域,怎麽漂過去的?完全是逆流而上啊。”站在舞池裏的曉宸看著腳下的地圖,說道。
“除非是漂流瓶從更北邊的海域順洋流而下。”冰河站在高出舞池的台階上,一邊指著北麵,一邊說道。
“你是說,這樣繞了一大圈,繞回來?”洛青順著地圖向東走到圓形舞池的最邊上,然後向北,沿著外圍走了半圈兒,回到北雪國的位置。
千炫則向南繞,一直繞道西北角的格陵蘭港附近。
大家都在努力思索著。
洛林從隨身帶的畫本中,撕下來一張紙,在上麵快速畫了幾筆,然後走到地圖中心,大家都好奇地想聽他的解釋。他把手中的畫紙給大家看,中間一塊大陸,方洲大陸,四周是海洋的標誌,寫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然後,他把東西兩頭的紙張,向下撾,慢慢地,東西兩頭在大陸下方匯在了一起。
眾人瞪大了眼睛。這,怎麽可能!這樣,海水不是要順著兩邊,掉下去,大海早就幹枯了?
洛林非常堅持地點點頭,並把南北也撾了下去,一片平平的紙,在他手中,變成了一個球形。“唯一的解釋。”他用口型說道。戰澤讀唇語給大家。
所有人,麵麵相覷,這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是唯一的解釋。戰澤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抱住洛林:“天才!天才!我的天才洛林!”他興奮得臉都紅了,眼睛亮得出奇。“想想啊,我們可能一直在一個球上麵航行,世世代代!”戰澤的興奮感染著持懷疑態度的人們。
“都說海洋的盡頭是瀑布,我們走了一年,也沒有看到瀑布。難道如果我們再走一年,能到北雪國?”戰洲喃喃地說著。
“按照這個理論,如果我們同時向東、向西派出兩批船隊,也許,能夠匯合。”曉宸沉穩的聲音中,透出幾絲激動。
浪升盯著腳下的地圖,想象著這個平麵圖變成一個球形。他不敢想象,覺得頭都暈了。他想起小時候的水晶球玩具,裏麵放了一半的水,水麵上一隻小木船,任你怎樣滾動水晶球,小船都能浮在水麵上。
這時候大家都在激動地討論著,明顯的,年輕一代人都願意相信這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猜測,年長一代人,都覺得這完全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