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全景廳的世家會議 (二) 洛林的陳述
浪升離開舞池,走到洛林的椅子前,洛林和洛青同時起身行禮。浪升拍拍一臉驚疑的洛青的肩膀,示意他坐好慢慢聽,然後,拉起洛林的手,帶著他走回到地圖上,站在他們遭遇冰山的海域位置。鄭重地向所有人介紹道:“這是我的外甥,盈月堡浪瑤公主的小兒子,洛林。他今年十七歲,三個月前受封成為南海飛鴻陸戰隊騎士,和他的教官兼朋友戰澤,一同考入了海戰隊訓練營。洛林有著非凡的藝術表現力,他能把說不出來的情景描畫得栩栩如生;他還有超人的聽力,他能聽懂動物的交流。”
說完,他向已經加入到洛林身邊的戰澤點點頭,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洛林向母親和姐姐努力微笑了一下,然後側過身,麵對戰英夫婦和穆德父子所坐的方向,開始了他的講述。
明煜隻能看到洛林的側麵,陽光給他少年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他像一個古老壁畫上金色的天使,用舞蹈般的動作、全身心地講述著他的故事。明煜多希望自己能看懂洛林的手語,能看到他表情豐富的臉和明亮的眼睛。明煜此刻心中完全沒有了任何遺憾和悲傷、完全沒有了任何怨恨和憤怒,他的心在自豪和喜樂中膨脹著,似乎要衝出他的胸腔、撐破他的衣服,向全世界歡呼:這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看他如此鮮活,如此堅強,如此自信。明煜不知道一行淚水正順著他的臉落下,打濕著他的衣襟。
坐在他旁邊的戰濛,在聽到洛林描述噩夢開始的時候,差點驚叫出聲,他忙捂住自己的嘴,在完全的震驚中,轉過臉去看明煜,他隻看到明煜的眼淚,但他不知道,這是明煜自豪的淚水。弟弟戰澤不高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大廳中回蕩著。戰澤有一百種聲音,他可以像個滄桑的水手講述著海上傳奇,他可以像個狡猾的街頭混混商討著自己的出價,他可以像個遊手好閑的闊少調侃著京城風雲,他也可以像個情場老手,深情脈脈地朗誦著詩篇。但是今天,戰澤用少有的嚴肅低沉的聲音,平靜地翻譯著洛林的敘述,聲調沒有起伏變化,聲音也沒有抑揚頓挫。雖然大家的視線完全被洛林所吸引過去,似乎他們看懂了他的表達。但是,他們都在聽戰澤的描述。戰濛突然對這個弟弟生出了無比的尊敬。
浪瑤早已哭成淚人,一手拿著手帕捂住嘴,一手握緊了椅子的扶手,才能不讓自己衝向洛林,把他緊緊摟在懷裏。作為一個母親,她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象自己孩子在那七天七夜之間經曆的絕望和掙紮。她想起出海前,洛林還孩子般依偎在他身邊,偷喝她杯子裏的蜂蜜紅茶,低頭撫摸著頸間的人魚淚珍珠項鏈,笑著遞給她一個折紙,打開,裏麵是一幅他的畫。三個月後,洛林似乎一夜成人,變得憂鬱而沉靜,堅強和獨立,坦然麵對方洲最有勢力的家族代表們,平靜地敘述著驚世駭俗的經曆。
洛青隻能盯著弟弟的背影,透過自己模糊的淚眼,金色的逆光將洛林和戰澤的背影和在了一起。他們才是患難與共的真兄弟,洛青知道自己做不到戰澤的一半就會先崩潰了,戰澤才是洛林最堅強的依靠。
洛林垂下了雙手,戰澤也結束了翻譯,大廳裏隻有浪瑤的啜泣聲,洛桐和若蘭也在不停地擦著眼淚。明煜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臉頰是濕的。穆德父子和戰英都麵色蒼白。洛林走向自己的母親,在她椅子前蹲下來,仰起頭,他明亮清澈的綠色的眼睛,平靜而溫柔。他握住母親牢牢抓住椅子的手,用目光安慰母親:看,我現在一切都好。
冰河起身,坐到了旁邊洛林空出的椅子上,洛桐感激地向他點點頭,自己挪到了冰河的椅子中,這樣,洛林就可以坐在母親和姐姐之間了。
浪升親王站起身,從椅子下麵拿起一個訂裝好的、白色封麵的畫本,一邊說,一邊逆時針從每個人的椅子前走過,”這個就是洛林在船上畫的他夢中所見。攝政王狄桑也已經驗證過,這裏麵那個最為宏偉的城市,的確是原大陸的帝國中心都城。”浪升停在戰英麵前,把手中洛林的畫稿,遞給他了。
然後他走到自己妹妹身邊,安慰了她一番,並對旁邊的洛林輕聲說道:“非常好,洛林,我們為你驕傲。”浪升都沒有料到,洛林能如此從容鎮定地從頭到尾一次性完整地敘述了那七天七夜的經曆。因為在這之前,他每次隻能勉強敘述一部分,其餘的由戰澤來完成。他意識到,洛林不僅恢複了身體上的創傷,他心裏的創傷,也在愈合。
想到這裏,他非常感激戰澤。於是,他又回到戰英夫婦麵前,對他們說道:“你們的兒子戰澤,有著一顆金子般的心,他忠實、勇敢、堅強。我為洛林能有這樣的戰友而欣慰,而驕傲。”
若蘭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點頭。戰英站起身來,握住了浪升的手,真誠地說道:“作為父親,我很慚愧,沒有關心過他的成長。他的這一切,都是在南海國軍營裏曆練出來的。所以,我要感謝你和洛林的一家。”說著,他轉頭向浪瑤致意。
會議至此,大家一邊傳看洛林的末世畫稿,一邊各自小聲議論著。有的站在地圖上,對比著畫稿上的畫麵。有的從漂流瓶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信軸,仔細閱讀著湧泉王子的信和航海圖。
曉宸和明煜不約而同地找到了戰澤,單獨麵對手握方洲海陸軍權的兩大戰神,戰澤突然又覺得自己很渺小。心在狂跳著。拚命在腦子裏叫著洛林快來救我。但是此刻洛林正身陷自己家人的感情漩渦中難以自拔。
明煜先開的口:“戰澤,請接受我對你的道歉。上周在京城,特別是最後一晚在圖書館裏,我對你的態度實在是不應該。無論我當時是不是知道你為洛林所做的一切,我都沒有權利對你發火。你們是托付生命的戰友,我應該尊重這個事實。我當時,腦子很亂。”明煜真誠地說道。
戰澤驚詫得滿臉通紅,又不敢打斷明煜的道歉。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原來你欺負了我的屬下,不看洛林的麵子,難道我的麵子也不給了嗎?”這時候,曉宸替戰澤解了圍,半開玩笑地說道。
明煜爽朗地笑起來,回答說:“這次我是看在戰澤的麵子上,讓你贏一回。你軍隊裏的見習生都如此優秀,可想而知你戰艦上的精兵良將多神勇了!”說完,習慣性地一拳擂在對方的肩膀上。
然後三個人都變了臉。曉宸和戰澤都蒼白了幾分,明煜則漲得通紅。他們趕忙把曉宸扶到最近的一張椅子中坐好,明煜蹲下身來急切地看著曉宸痛苦的皺起來的臉。戰澤這時候很想狠狠的敲一下明煜的頭,這個魯莽的家夥,剛給自己道歉完,聲音還沒傳到大廳那頭,轉眼就又闖禍。
緩了半天,曉宸才喘過一口氣來。他苦笑著搖搖頭,“咱倆平了。”戰澤想起自己兩年前的慘痛經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肋骨。明煜也感同身受地咧了咧嘴,任何疼都能忘了,就是肋骨斷了,最“刻骨銘心”。
這時候戰澤看到有仆人送飲料上來,立即跑過去,要了一杯水,端回來,遞給曉宸。明煜看在眼裏,笑了一下,沒敢再開玩笑。
曉宸對戰澤說:“我也是過來謝謝你的的,看來,我替你挨了一拳。”戰澤真是哭笑不得。二位大神,我躲遠點兒行嗎?
這時候,大哥戰濛終於出現了,戰澤如釋重負,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摟進了一個令人窒息的擁抱。然後自己的背上被擂了幾拳,雖然不至於烏青,但也夠肋骨健康的戰澤緩一陣的。難道他們陸軍都是這樣粗野的嗎?你看我們海軍,在那麽搖晃的戰艦上還能保持彼此之間的禮貌距離,怎麽你們陸地上的如此喜歡近身戰?
“戰澤,了不起,大哥敬佩你。你現在完全一副大人的樣子了,很有男子漢氣概和軍人氣質!曉宸上將,請好好□□他。”說完剛要抬手致敬,就被戰澤一把按住雙臂,以為大哥也和明煜一樣,每說完一句,就要在對方身上捶個驚歎號。
在舞池的地圖上,穆德父子正和冰河還有戰英在研究手中的畫冊。他們站在鳴沙堡的位置,穆德若弘驚歎著畫中鳴沙堡的細節,說:“我自己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看到過鳴沙堡,但是想來一定就是這個樣子。這些新的建築都在這幅畫裏,而以前拆掉的老建築,沒有在畫裏麵。”千炫也緊緊盯著畫麵,挪不開眼睛,常年跑船而曬成古銅色的臉上,掛了點兒蒼白。
他們四個人又走到雪都城的位置,冰河緊繃著臉,看著畫麵裏,比雪山還高的黑色海浪逼視下的都城。他六歲就離開了雪都城,在這之前一直待在王宮裏,所以對雪都城沒有什麽印象,這次出來以前,也隻在都城待了兩天。但是看著畫中的城市,還是有熟悉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難道,這一切,真的要在洪水中終結嗎?
戰英獨自站在海珠港的位置上,他不敢再看那過於真實生動的畫麵,他覺得全身都是冰涼的,難道,難道海珠城千年的輝煌,要在他的手中結束嗎?他不敢想象,不能承受。也許,這一切都隻是,巧合?他不願意相信,幾個噩夢,真的就是末世的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