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貓鼻子小餛飩和魔王閃
當他們走出皇家墓園的時候,已經是晌午時分,初秋正午明媚的陽光,暖洋洋地照耀著他們。但是洛林還是覺得非常冷,好像有一團棉花一樣的東西堵在胸口,過濾著吸入的空氣。他們現在是在月帆京城第一層的位置,離中心廣場不遠,山下並沒有下雪,廣場上的集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但是剛從墓園出來的三人,情緒似乎都很低落。
“還走得動嗎?我帶你們到第二層去,那裏有一家最正宗的月帆小餛飩店。你們吃過月帆小餛飩嗎?”明煜又開啟了他那比太陽還燦爛的模式,他的笑容立刻吸引了兩個情緒低落的少年的注意力。“我在海珠港吃過大餛飩,但是聽說,月帆小餛飩非常不一樣。”戰澤一邊說,一邊仰望著二層,“這裏的人每天就這樣爬上爬下嗎?”他又問道。
“對,這裏有迷宮一樣的各種上下通道,你們昨天來的時候肯定走的專供車馬走的盤路,也叫主路,雖然比較繞,但是坡度很緩,也不會迷路。京城下麵三層是相通的。第四層則有城牆和城門,平時城門不會關閉,隻有在京城受到威脅的時候,第四層的城門才會關閉。”明煜一邊解釋,一邊開始帶領他們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石階,向第二層走去。
“京城下麵這裏和海珠城有點兒像,隻不過我們那裏,坡沒有這麽陡,再高的地方,像你們這裏四層以上,就沒有人住了。”戰澤已經開始氣喘籲籲了,海珠城的坡度非常緩和,街道也寬敞許多,不像這裏,直上直下的。“你還行嗎?”他關切地問著胸口劇烈起伏的洛林。洛林點點頭,揉揉前胸,堵在胸口的那團棉花很礙事啊。
終於他們在一家叫“貓鼻子小餛飩”的飯館前停下來,店麵不大,地處供車馬行走的主路邊上,周圍很熱鬧。小店裏裏外外坐滿了食客,還有在等座位的。明煜的身影一出現,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其實他們一路走來,已經被熱情的百姓們慰問了很多次,明煜更是收獲了許多少女獻來的鮮花。店老板聞聲趕出來寒暄著,坐在店門口一桌的一家人趕緊起身讓座位。
“那我今天就不客氣了,這是兩位遠道而來的貴客,第一次來月帆京城,我特地帶他們來吃這裏的貓鼻子餛飩。”說完,他把三人手中的花束遞給老板,“找個瓶子插起來吧。”
“貓鼻子?”戰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解地問道。
“月帆小餛飩呢,越小越難包,越小越金貴,這家的袖珍餛飩,號稱和貓鼻子一樣小巧。所以就叫這個名字了。小餛飩的皮兒是用麵粉和雞蛋做的,不加水。裏麵有各種餡兒,你們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餡兒,和湯頭,都寫在門口的板子上了。”大將軍盡地主之宜,耐心解釋著。
戰澤和洛林研究了一陣後,都要了牛肉餡兒的小餛飩配雞湯。
就在三個人吃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的時候,京城外一隊人馬正極速奔向城門。正是戰濛帶著明煜的衛隊。三天的急行軍,經過五個駐防,小分隊換馬不換人地奔在回京城的路上,隻有明煜的“魔王閃”和戰濛的“追風”一路堅持,但是在最後一程中,戰濛的坐騎和其他戰馬一樣,已是強弩之末,附近也沒有軍營可以提供新的馬匹,戰濛隻好和衛隊原地紮營,目送明煜騎著“魔王閃”快速遠去。雖然他非常相信明煜有足夠能力安全到達月帆京城,但還是希望能在這艱難的時刻,陪伴在好朋友的身邊。
戰濛自視是一個非常簡單直接的人,換句話說,不會感情泛濫,在他眼中,明煜就是一個感情過於豐富的人。十多年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戰濛相信,少些婆婆媽媽,多些果斷殺伐,明煜會是一個完美的戰爭天才。這麽多年生死相依地征戰下來,他不得不開始承認,可能正是這些對家人朋友的柔情和對軍隊戰馬的關懷,才使明煜成為常勝的戰神:為家國,而不是為個人的榮耀。但是,戰濛還是希望,好朋友不要把天下的民眾和整個中州的安危全抗在自己肩上。
經過一夜的休整,第二天天一亮,戰濛就帶著衛隊奔向京城。終於在中午過後,穿過了城門。雖然他們沒有打出明煜的旌旗,但是大將軍貼身衛隊的獨特盔甲還是驚動了城牆上的禮兵,他們吹響了大將軍凱旋的樂曲。此時正是一天集市最熱鬧的時候,民眾們聽到他們最喜愛的號聲,街道頓時沸騰了起來,大家都擠到路的兩旁,要一睹鍍鐸之子的風采。戰濛抱歉地向大家招手,表示明煜並不在行列中。但是居民們依舊熱情不減,見到永遠伴隨在明煜身邊的大將戰濛,姑娘們照樣欣喜地拋灑著手中的花枝。戰濛拈起一支掛在馬鬃上的鮮花別在胸前盔甲縫中,打算待會兒交給明煜,順便揶揄他一番。
嘹亮的銀號聲可以一直傳到王宮裏,所以剛吃完小餛飩的三人立刻起身到路邊往城門方向俯瞰。看到戰濛一行人受到的鮮花禮遇,明煜的嘴角壞壞地一笑:“戰澤,看看誰這麽風光!”說著,轉身回到店裏,拿起剛剛被插在花瓶裏的自己的戰利品,和老板道別後,走向主路在一層兒二層之間的拐彎處。戰濛一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緩慢行進在主路上的其他車馬都紛紛讓路,隻有明煜,抱著滿懷鮮花,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大刺刺地站在路中央,麵對即將轉彎出現的馬隊。
“籲!”領頭的戰馬抬起前蹄急停,馬上之人正是戰濛。隻見他和一隊人都風塵仆仆,沒有比昨夜的明煜幹淨到哪裏去。戰濛騎在馬上圍著明煜轉了一圈兒才勒住馬,同時環顧四周,停在明煜麵前,下馬。做為一個副將,在自己的統領麵前本應立即下馬,但是明煜便服步行,連個侍衛都沒有帶,戰濛需要確定一下周圍的情況。
“光天化日之下攔截軍騎,這是要受軍法處置的。”戰濛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握在佩劍上,眯著眼睛,走到明煜麵前,一邊行禮,一邊用壓得非常低的聲音,近乎耳語般地對明煜說道。
明煜一臉無辜而燦爛的笑著,舉起手中的鮮花,塞到戰濛懷裏的同時,也壓低聲音說道:“見到統帥不立即下馬行禮,我倒要看看是誰會受到軍法處置。”
戰濛騰出握劍的右手抱住花束,周圍的百姓們都哈哈大笑起來。明煜順手拿走戰濛剛才別在胸甲上的花,插在自己襟前,轉身向周圍百姓們喊道:“戰濛,戰濛!”於是眾人跟著和道“戰濛,戰濛!”戰濛一臉無奈地向圍觀的民眾招手,並指向明煜,於是眾人又開始歡呼起“明煜!明煜!”明煜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嘴角幾乎從耳根咧到耳根。
戰澤和洛林站在路邊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出戲,“這簡直就是騎士小說裏的場景啊!”戰澤用手語對洛林吐槽道。洛林聽到了剛才二人的當街對話,突然有些臉紅。“你大哥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呢。”他回應道。“我一直在懷疑,我和他根本不是一個爹一個媽生出來的,我倆之間,肯定有一個是被撿來的,不是我,就是他。”戰澤翻翻眼睛,手語道。
這時候,明煜轉過身來,招手示意他倆過去。“誰說我沒帶侍衛,看,我有最精英的南海飛鴻騎士陪同著。”明煜說著,向邊上退了半步,把路的中心讓給了兩個年輕人。
站在下坡的戰濛微微仰起頭,打量著眼前兩個大男孩般的青年軍官,他們的確穿著飛鴻騎士團陸戰隊的製服,鮮紅的腰帶分外醒目。二人同時行禮,其中一人說道:“飛鴻騎士團陸戰隊洛林,陸戰隊新兵督導戰澤。”
“戰澤?!”戰濛愣了幾秒,沒聽錯吧?他使勁眨眨眼,眼前這個英姿颯爽的青年才俊,是自己的三弟?
“大哥。”戰澤行完騎士見麵禮,又行了一個晚輩禮。起身後望著戰濛,目光堅定而平靜。
“戰澤?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這可實在是太意外了。而戰濛非常不喜歡被意外。
“我是跟隨浪升親王一行,昨天下午到達的月帆京城。我奉命伴隨洛林公子,這位就是南海國飛鴻騎士團陸戰隊騎士洛林。”戰澤一板一眼地介紹著。
戰濛這才仔細看向戰澤身邊的青年,更確切地說,還是個少年,有著一張女孩般精致的麵孔,略顯蒼白,黑色的長發垂過肩膀,一雙狹長的眼睛仿佛會說話,又仿佛能看到人的內心。
“這是我的表弟洛林。”明煜走過來站在洛林身邊。不知道為什麽,戰濛覺得,這兩個外貌迥異的表兄弟身上,存在著一種共同的神韻,就好像,親兄弟般。正在發愣的時候,又傳來明煜的聲音:“哎,你怎麽都不理你自己的弟弟呢?他現在可是個真正的飛鴻騎士了!”
戰濛目光回到自己弟弟身上,再次仔細看著站在眼前的戰澤,他完全長大了,身材欣長又不失健壯,個子甚至比自己還高了一點點,梳得整整齊齊的黑色頭發束在腦後,一雙深灰色眼睛炯炯有神,稍帶青澀的麵龐棱角分明,儀態舉止完全是一個訓練有素的青年軍官。
“戰澤,飛鴻騎士,”戰濛感覺著這幾個字的力度,嘴角掛起開心的笑容,“我真心為你感到驕傲。”他誠懇地說道。戰澤一愣,年輕的臉上在幾秒內閃過一係列表情:意外,驚訝,感動,自豪。“謝謝大哥。”最終他簡短回答到。
“我們正好需要兩匹馬回到城堡。”不用明煜多說,已經有兩個侍衛下馬,讓出了馬匹,自己則和另外兩名侍衛同騎一匹馬。明煜點頭謝過,挑了兩匹馬中一匹比較溫和的給戰澤和洛林,自己則騎上另外一匹馬。戰濛趕忙把懷中的花束交給站在路邊“貓鼻子小餛飩”店老板的女兒,翻身上馬,一行人順著盤路,往城堡方向奔去。
在城堡下層的馬廄,一行人下馬解鞍,奔波了四天的衛隊士兵們坐在地上稍事休息。明煜去看望自己的戰馬。“魔王閃”見到明煜,非常興奮,不停地打著響鼻,用前蹄刨著馬廄裏的稻草。明煜隻好把它牽出來。
馬廄中心的院子裏,戰濛正和戰澤交談著。他打量著眼前這個陌生人般的小弟,這個站在少年的邊緣,正步入男人行列的青年。戰濛心中無限的感慨。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弟弟的時候,戰澤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剛開始變聲,努力地往上長個子,瘦得像個竹竿。這位小弟弟比戰濛小九歲,從小就不受束縛和管教,喜歡野在外麵,整天混跡港口碼頭,自由自在任性十足的戰家小公子,身上帶著一種天然的匪氣。
戰濛十五歲離家從軍的時候,戰澤隻有六歲。戰濛很少有機會回家,僅有的幾次,戰澤都是一副隨時準備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樣子。他們的兄弟感情很一般,因為這個比兩個哥哥小很多的幺弟,是家中最受冷落的一個孩子,戰濛知道,父親偏愛自己,母親偏愛二弟戰洲,戰澤就是混在親戚和鄰居的孩子堆兒裏長大的,非常散漫,和父母哥哥關係都很疏遠。這些年從父親的信件中略略得知一些戰澤的情況:十四歲時候離家出走半年之久,十五歲時候突然決定去南海國參加飛鴻騎士團的訓練營,目標居然是進入中州最為精英的飛鴻騎士團的海戰隊。他們所有人,特別是戰濛本人,都不相信戰澤能堅持兩個星期的時間,沒想到,五年過去了,那個竹竿般的任性少年,洗去了一身散漫和匪氣,如今已經是一位英俊瀟灑,令人羨慕的飛鴻騎士團騎士了。
“這些年也不知道你是怎麽過來的,作為大哥,我很遺憾沒有去參加你的騎士授勳典禮。我也是事後從父親的信裏得知你取得的成績的。”戰濛拍拍戰澤的肩膀,不無遺憾地說道。
戰澤突然不知道怎樣麵對一個如此陌生的大哥。他們向來關係疏遠,做為兄弟,甚至沒有共同生活在一起太多時間。戰澤雖然沒有在心裏責怪過父母的偏心和冷落,但是他也從來沒想過,其實他也極少關心過自己的大哥。這麽多年,他又是如何出生入死地征戰在明煜身邊,保衛著方洲大陸的安危呢?想到這裏,戰澤第一次感到近乎後悔的遺憾。他清了清嗓子,回答到:“等我海戰隊畢業的時候,一定通知大哥。”
“好,一言為定!我相信你一定能成為精英中的精英。”
這時,馬廄院子中突然傳來一陣驚呼和騷動。
獨自站在院子邊,靠著馬廄欄杆的洛林,非常欣慰地看著戰澤和戰濛之間的互動,他深知這位好朋友的心結,戰澤雖然表麵上很不在乎自己的家人,但是洛林比戰澤更明白,他非常在意家人的認可和讚許。洛林習慣性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特別是馬廄裏戰馬們的心跳和呼吸。
他早就注意到閃的巨大存在。當明煜把這個全身烏黑發亮的大家夥牽出來的時候,洛林吃了一驚。他明顯感受到這匹馬的不一般,它桀驁不馴,剛烈暴躁,根本不適合當人類的坐騎,它一定是自覺自願接受了明煜,把他當做戰友了。洛林一點兒都不意外,閃一出來,就直奔剛才明煜騎過的馬而去,另外那匹戰馬似乎非常懼怕閃,拚命往後退,幸好明煜拉住了閃的韁繩,低聲告誡它,不要亂發脾氣。洛林在心中暗暗笑了一下,便立刻感受到了來自閃的敵意。閃向自己這個方向瞄了一眼,動了動鼻子。洛林知道,善妒的閃,一定聞到自己身上明煜的味道,而且知道自己是個新來的。
果然,“魔王閃“趁明煜轉身去拿蘋果的時候,向這個新的欺負的目標發動了攻擊,衝向獨自站在院子邊上的洛林。眾人同時驚呼起來,他們幾乎每個人都被“魔王閃”欺負過,不是被它咬過,就是被它踩過,被它用巨大的身軀頂在牆角,甚至用屁股撞過。明煜聽到動靜回過頭,已經來不及攔住閃,他尖聲吹著口哨,緊跟在馬的後麵。但是“魔王閃“好像妒火中燒的樣子,朝這個身上留著濃鬱的主人氣息的新人衝去。
戰濛也看到了衝過來的閃,這些年,他和自己的戰馬沒少受閃的欺負,但是他知道閃不是衝著自己或者戰澤而來的。餘光中,他瞥見身後不遠處的洛林,心裏大驚,向閃衝了過去,但是被戰澤一把攔住:“別動。”
就在眾人驚呼的同時,洛林平靜地舉起右手,掌心對著“魔王閃”,好像要用一掌之力阻止一匹巨大的戰馬的襲擊。一切仿佛慢動作般,然後畫麵靜止,“魔王閃”居然在最後一步停了下來,巨大的頭顱停在洛林舉起的手掌前,洛林仰頭,專注地盯著閃的眼睛,緩緩地,把手心按在了閃的額頭上,“魔王閃”身上的虐氣和霸氣漸漸平息了下來,最後甚至表現出一絲溫順。
明煜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他停住腳步,生怕再驚了閃。閃則退後了一步,打了個響鼻,掉頭走開了。明煜立即把蔫頭耷腦的“閃”牽回了馬廄,做為懲罰,沒有給它吃蘋果。
“魔王閃”這戲劇性的變化讓原本驚懼的一眾人,直接進入驚愕狀態。他們呆呆地看著這個沉默的,秀氣得像個女孩子的年輕人。洛林放下自己的手,向戰澤笑了笑。這裏唯一一個目睹過類似畫麵的戰澤,也鬆了口氣。他深知洛林能和動物交流的能力,甚至控製動物的能力。
“這就是神奇的盈月三公子,他能通過獸語馴服動物。”戰澤向大哥解釋道。戰濛驚疑地在心中回味著弟弟的話,“那他能控製人心嗎?”
戰澤瞪大無辜的雙眼看著戰濛,似乎在問:“你這是什麽邏輯?”戰濛搖搖頭,表示不必在意。但是他不禁在心中想起關於攝政王的傳說,據說狄桑有讀人心的本領。如果是家傳,也應該傳給明煜,而不是外姓表親吧。
明煜關好了閃,急忙回身找到洛林。他心中非常後怕,他怕閃傷到洛林。明煜在這一刻才意識到,洛林已經完全占據了自己的心,洛林是明煜在這個世界上,最想要保護的人。因為明煜永遠沒有機會保護自己最愛的母親和弟弟了。
被眾人圍著的洛林向明煜微笑著搖搖頭,表示不必在意,自己一切都好。侍衛們和馬倌兒們都很想知道他是怎樣控製住“魔王閃”的。戰澤站在洛林的身邊幫他翻譯解釋著。此時,明煜多想能夠聽到洛林的聲音,多希望能和他毫無障礙的交流。他想緊緊抱住這個弟弟,因為在他心中,洛林,就是明源,明源,活在洛林的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