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池嘉讓話音落下, 風似乎都在他們中間停駐片刻。


  這……這簡直把考北大說得比跑個八百米還輕鬆啊。


  明杳有些汗顏,開玩笑似地開口問他:“你不是要去打職業嗎?那你如果要去上大學,要等到什麽年紀才能打職業呢?”


  自從上次莊以凝和她說過自己的夢想之後, 這大半個學期以來,明杳也漸漸了解了許多和電競職業選手相關的事情。


  國內的電競產業還很不成熟, 打職業的基本都是初中或者高中畢業就輟學的那群小孩子,從網吧賽開始打起, 自己組建戰隊,湊錢買機票,去參加那些國際賽事。


  她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哪個職業選手是大學畢業的。


  先不說別的, 就說大學畢業以後的年齡,池嘉讓恐怕也趕不上去打職業了吧?

  池嘉讓雙臂交疊放在腦後,翹著二郎腿, 對著明媚的陽光微微眯上了眼睛。


  “誰說我要先上學再打職業了?”他笑笑, “就算我拿到世界冠軍再去上學, 我也能考上想去的學校。”


  他的語氣中,有一種比這豔陽還要閃耀的、灼灼發光的、無與倫比的自信。


  明杳扭頭看他, 半晌才開口:“……你沒騙人?”


  “沒啊。”池嘉讓睜開眼睛, “哎明杳, 我發現你很在意這件事。”


  “……什麽?”


  “就是別人有沒有在騙你啊。”池嘉讓說,“我都從你這裏聽到你好幾次這麽問我了。講真的,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幹嘛覺得我天天處心積慮要騙你啊?”


  明杳拂了拂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聲音低低的:“可能……可能這就是我比較在意的事情吧。”


  也許從小到大,她被媽媽的承諾騙了太多太多次,所以她下意識會向自己在意的人求證,希望自己不要再在他那裏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南牆。


  所以, 那天在漆黑的樓道裏,她聽見池嘉讓說了那句“我永遠不會騙你”的時候,她特別特別得開心,是那種大笑都無法百分之百完全表達自己喜悅的開心。


  所以,也會在那天董則成生日宴上發現池嘉讓騙了她的時候,覺得失望且難過。


  她希望池嘉讓可以坦誠地告訴自己他真實的想法,而不是用謊言來掩飾那些她需要費盡心思去猜測、去患得患失的情愫。


  可是,後來她也漸漸釋然了。


  就連她也不好意思說出口的那些話,為什麽又要逼池嘉讓非要對她說出來呢?


  更何況,就連承諾歌迷每年都要出一張專輯的傑倫,今年不也沒有任何動靜嗎?

  有些失信,也許是可以原諒的迫不得已吧。


  池嘉讓躺在她的身邊,許久都沒有接話。


  太陽在頭頂的天空中走過了肉眼可見的一段距離。明杳看了一眼手表,已經一點鍾了,還有二十分鍾就要開始下午正式的家長會,他們得準備回去了。


  “喂。”她問池嘉讓,“我們該走了吧?”


  “還早。”池嘉讓遲遲不起身,忽然側過身撐起了下巴,抬眼看向明杳,“天氣這麽好,不如你唱首歌給我聽?”


  明杳:“……?”


  這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上次我唱《夏天的風》的時候,我看你聽得挺起勁的,還在用mp3錄音?”猝不及防地,明杳被池嘉讓無情戳穿,“投桃報李,你送我一首,也不為過吧?”


  “…………”明杳迅速別過頭去,不看池嘉讓的眼睛,“你怎麽知道我錄音的?”


  “就看道你偷偷摸摸的樣子啊,我就想看你到底在偷偷摸摸幹什麽。”池嘉讓懶洋洋道,“喂,明杳,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不給同桌一個麵子,就有點過分了啊。”


  明杳抿了抿唇,覺得耳朵有些燙。


  剛才池嘉讓說的是“投桃報李”。


  投桃報李。


  這個詞,講究的是一個有來有往啊。


  所以,池嘉讓的意思是,他上次唱的那首《夏天的風》,是專門送給自己的?

  她的思緒飄散,一時間脫離了萬有引力的桎梏,像是起跳幾萬英裏高,直衝到了九霄雲端,融化在了銀河裏。


  所以,上次他專門改的那句歌詞,到底是他記錯了,還是特地唱給自己聽的?

  她背對著池嘉讓,覺得臉頰燒得厲害,熱風不停地吹,隻讓這裏的溫度越來越高。


  池嘉讓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煩了,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尾音的聲線微啞,氳在風中格外醉人:“嗯?”


  “咳咳。”明杳輕咳一聲,反問,“你要聽什麽?”


  “周傑倫的歌,你喜歡的歌,你想唱的歌,隨便什麽歌唄。”池嘉讓倒是很無所謂,“反正你肯定沒我唱得好聽。”


  明杳:“……”


  她略加思索了片刻,周傑倫的歌在她腦海裏迅速翻了一圈,最終還是決定唱她最愛的《晴天》。


  她“哦”了一句,開口道:“不如就《晴天》好了。”


  “《晴天》?”池嘉讓饒有興致,“可以啊,你就唱唄。”


  明杳極目遠眺,輕聲吟唱。


  “-刮風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你不見”


  “-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但故事的最後/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少女的聲音婉轉,空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她自己都看得模糊的,小心翼翼的情緒。


  這聲音隨著風飄啊飄,穿過操場上空,飄到了攀附在鍾樓之上,那葳蕤雜蕪的常春藤上。


  風輕輕吹著,偶然翻動綠葉,驚到了枝椏間的一群小鳥,還有一隻安靜到幾乎教人無法發覺的、色彩斑斕的小蝴蝶。


  家長開放日終於在家長會的歡聲笑語中圓滿結束了。


  雖然這一天都沒有看到鍾君瑤女士,但明杳的心情意外得還不錯。


  傍晚,莊以凝和她媽媽一起吃完晚飯,就先行一步走了。明杳在學校等著自己爸爸來接,估計又會很晚,所以她索性回了一趟寢室。


  但是,她好像中了邪一樣,這天學什麽都學不進去。


  看了半個小時的物理書,明杳還是沒翻過一頁。她有些煩躁地合上書,從上鎖的抽屜裏拿出日記本,開始寫日記。


  她雖然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平時很少寫日記。上一次日記的日期還停留在運動會的時候,那時候池嘉讓剛剛出事,她一個人窩在班級看台的最後麵,寫的一篇日記。


  這篇日記隻有一百個字不到,很短很短,也沒什麽內容。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今天看到池嘉讓在操場上跑步的樣子,我有點想哭。好像就在今天,我可以一眼看見自己青春最好的樣子。】


  明杳閉上眼睛,腦袋中又浮現出了那天池嘉讓在操場上奔跑的樣子。


  義無反顧,竭盡全力。


  就像他們每個人在為自己的人生努力拚搏的樣子。


  陽光正好,掌聲正響,這也是他們最好的時光。


  明杳笑了笑,摘了筆蓋,認認真真地把今天記錄在日記本上——


  【今天中午池嘉讓帶我去爬了體育館的屋頂,那上麵好美,吹著風也很舒服,黃昏的時候應該會更美吧。下來的時候池嘉讓叫我唱歌,我其實想唱《你聽得到》,但是想了想還是唱了最喜歡的《晴天》。我怕他聽出些什麽。】


  她思索了片刻,又一筆一劃,在下麵開始豎著把《你聽得到》的歌詞默了下來。


  “有誰能比我知道

  你的溫柔像羽毛


  秘密躺在我懷抱


  隻有你能聽得到


  還有沒有人知道


  你的微笑像擁抱


  多想藏著你的好……”


  “好”字剛寫到一半,她忽然聽見門外的走廊上,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大聲喧嘩。


  ……男人?

  女生宿舍裏怎麽會進了男人?


  明杳有些意外地停下筆,躊躇著要不要去門前的小玻璃窗往外看一下到底是什麽情況,那喧嘩聲竟然在自己宿舍門口停住了。


  隔著一道門,她都能清晰地聽見那男人在說什麽。


  “你到底有沒有用?!”他的聲音在走廊裏形成無數道回音,粗暴地罵道,“在家裏也看不好弟弟,在學校裏也念不好書!也不知道你上半個學期學了些什麽東西,是不是心思都不在學習上,啊?!我都聽你們老師說了,你宿舍裏就住著這次期中考試的年級第一,你怎麽不和人家好好學學?!就天天搞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讓家裏人操心!真是煩死了!”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明杳正好奇地扭頭看著門外,卻見宿舍門突然被推開。陳書韻後麵跟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餘怒未消,依然在罵罵咧咧。


  看見明杳坐在宿舍裏,他愣了一下,總算收斂了一些怒氣,說話沒有。


  見陳書韻還不說話,他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著明杳教訓道:“看見同學了也不打招呼,你就這麽沒禮貌?”


  明杳覺得這男人在指桑罵槐說自己,連忙開口道:“叔叔好。”


  “你好。”


  那男人看都沒多看明杳一眼,又走到陳書韻的書桌前,巡視了一遍她的書架。


  然後,他怒氣衝衝地拎起宿舍裏公用的垃圾桶,直接把陳書韻書架上大部分書都用力扔了進去。


  “你看,新概念作文,小時代,這他媽都是什麽東西?!”男人罵道,“也不知道你花這些錢買閑書幹嘛,我們養弟弟不花錢嗎,嗯?怪不得你的考試考這麽爛,心思都散了!全都給我扔了,以後讓我再發現你看這些閑書,我揍死你,你信不信!”


  陳書韻一直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微垂著頭,一言不發。


  發泄了一通,男人的氣似乎消了一些。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抬頭質問陳書韻:“李老師說的那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都沒怎麽聽懂?說你拿了一個假的電話號碼騙同學,騙什麽啊?”


  明杳的眼皮一跳。


  “我沒有。”相比剛才的態度,此刻的陳書韻顯得有些強硬,“是老師弄錯了,我根本沒有。”


  “到底怎麽回事?”她爸爸皺著眉頭問。


  陳書韻淡淡道:“其實就是我不小心把號碼記錯了,但是同學卻跑去老師那裏告狀。我也不知道我哪裏得罪了她,可能因為她喜歡那個男生吧,所以才會這麽生氣。”


  “哪個同學?”


  “你不認識……”陳書韻頓了頓,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你不認識的同學。”


  明杳在一旁聽得毛骨悚然。


  整場交談過程中,陳書韻根本沒有看自己一眼。


  她心裏應該清楚,到底是誰去和李老師說的,卻能這樣麵不改色地撒謊,實在有些過於沉得住氣了。


  “哦,這樣啊。”她爸爸似乎沒怎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以為意道,“反正這些早戀的事你都少摻和,把自己管管好就行。下次再發生這種讓老師跑去找我們說你在學校表現不好的事,我讓你好看。”


  “知道了。”


  大概是陳書韻的態度看起來很誠懇,她爸爸的氣終於消了許多,苦口婆心地說:“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們在家還要賺錢供你上學,要照顧你弟弟,還要供你上這麽好的學校,真的很辛苦。你隻要在外麵少給我們惹點麻煩,考個好大學,以後早點找個好工作賺錢,分擔一下爸媽的壓力照顧弟弟,我們真的就謝天謝地了。”


  “好的爸。”陳書韻輕輕道,“那我這周不回家了,我在學校裏好好學習。”


  “真聽話。”陳書韻的爸爸摸了摸她的頭,“你弟弟還等著我接,爸爸先走了。”


  “好。”陳書韻乖乖地應了。


  等到宿舍門關上,麵對著這滿室的死寂時,明杳終於有些回過神來。


  陳書韻保持著關門的姿勢,一直沒動。從明杳的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陳書韻右邊臉頰上還浮著半個紅腫的手掌印。


  明杳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


  “——閉嘴吧,你這個虛偽的婊·子。”


  陳書韻倏地開口,厲聲打斷了明杳的話,扭過頭看向她,嘴角露出一個極其詭異且陰森的冷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去和李老師告狀的人是你?”


  明杳看著她的這個冷笑,一時失語。


  陳書韻終於撕下了她偽裝已久的麵具,厭惡而冷漠地看著明杳,語氣涼到冰點。


  “明杳,你總是裝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真的……真的好惡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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