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明杳推門進宿舍的時候, 莊以凝正在用手機逛Q.Q空間,一邊大聲和衛生間裏的陳書韻說著什麽。


  “你看這裏都說了,兩個人之間說話越猥瑣, 說明兩個人的關係越親密……陳書韻你上次不是就和我說過你喜歡一個認識很久的人,但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你嗎?你和他之間一般是怎麽說話的啊, 你們兩個人會不會聊那種比較猥瑣的話題?”


  衛生間裏水嘩啦啦衝了一陣,門隨後被人打開, 陳書韻低頭走了出來。


  “什麽叫猥瑣呀?”她輕聲問。


  “猥瑣嘛,猥瑣就是那種比較……比較猥瑣的話題呀!這你都不知道嘛!”莊以凝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解釋,聽見宿舍門開, 轉臉過來看,“哎呀,明杳你回來了呀!”


  聲音裏是藏也藏不住的揶揄。


  明杳“嗯”了一聲, 完全無視了莊以凝那一臉興奮的好奇, 直接爬到床上, 躺平睡死。


  “杳杳?杳杳?”莊以凝的腳踩在下鋪,一顆八卦的腦袋探了上來, “和我說說唄, 都發生啥了?”


  “沒什麽。”明杳側過了臉, 根本不想回憶剛才發生的那一幕。


  “怎麽啦怎麽啦。”她越這麽逃避,莊以凝越想知道發生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都說了什麽啦!”


  明杳把被子蓋在臉上, 半晌才悶悶地道:“哎呀你就先別問我了。”


  她正心煩意亂的呢,寢室裏還有一個陳書韻,又哪裏有心情把剛才那件事說給莊以凝聽。


  偏偏莊以凝沒有注意到明杳的情緒變化,還在一個勁兒地纏著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哎呀,真的沒有什麽, 我待會兒再和你說好吧!”明杳一下子掀開了被子,羞憤敏感地大喊,“求求你,給我一點空間好吧!先別和我說話了,求求你了!”


  莊以凝被嚇了一跳,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杳杳這是……怎麽了?

  明杳的頭埋在被子裏,動也不動。莊以凝愣愣地爬下床,扭頭看見陳書韻正安撫似地看著自己。


  “以凝,杳杳沒事吧?”陳書韻輕輕道,“她可能現在心情不太好,你還是先不要和她說話了吧。”


  她剛剛和池嘉讓說話了,心情不好個頭哦。


  莊以凝撇了撇嘴,怏怏不樂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去刷Q.Q空間去了。


  晚自習,明杳找了個由頭和宿管阿姨請假,直接待在寢室裏裝死。


  去上課是不可能去上的,至少今天之內,會見到池嘉讓這種事她絕對不會做。


  等到明天說不定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見麵也不會尷尬。


  明杳一晚上都沒出現,池嘉讓也沒給她發短信。他直接隔著走廊“喂”了一聲,引得莊以凝抬起頭來。


  “她幹嘛去了。”池嘉讓指了指明杳的座位,示意道。


  “不知道。”莊以凝說,“鬼知道她發什麽神經了。”


  她和明杳的關係一向很好,所以突然這麽反常地說話,連池嘉讓都注意到了異樣。


  “怎麽了?”他皺了皺眉,問莊以凝,“你們吵架了?”


  “沒。”莊以凝硬邦邦地回。


  “那怎麽……”


  池嘉讓一句話還沒說完,走道之間忽然壓過來一道人影。陳書韻的聲音輕且柔,微笑著對莊以凝道:“以凝,你還在生杳杳的氣嗎?”


  莊以凝沒想到陳書韻竟然過來搭腔,愣了半天才說:“沒有啦。”


  陳書韻安慰她:“我知道杳杳那樣說你確實不太好,你那麽問也是關心她嘛。不過她晚自習都沒有來,可能是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才說那樣的話,想要發泄一下心情?”


  不知道為什麽,莊以凝聽著一向讓人挑不出毛病的陳書韻說話,心裏卻無端覺得有幾絲不舒服的感覺。


  好像是她特意要跑過來把這話說給自己和池嘉讓聽一樣。


  她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維護一下明杳,卻見走道那頭的男生冷笑了一聲,緩緩開口。


  “什麽叫身體不太舒服就要發泄?”池嘉讓涼涼道,“你把明杳說成什麽人了?”


  陳書韻像是被池嘉讓嚇了一跳,瑟縮著眼神辯解:“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可是你剛才說的原話,不要搞得我故意曲解你的意思一樣。”池嘉讓不耐煩地問,“你有本事就解釋一下為什麽明杳沒來上晚自習你就跑到她好朋友這裏來挑撥離間?嗯?”


  陳書韻囁嚅地說了幾個“我”,卻怎麽也接不上下文,在池嘉讓犀利目光的注視之下,她幾乎要急哭了。


  “……好了好了。”最終,還是莊以凝出來打圓場,“我知道陳書韻你是好心的,快上課了,你先回去吧。”


  陳書韻應都沒應一聲,低著頭直接走了。


  莊以凝看向池嘉讓,隔著一條走道,她卻刻意壓低了音量:“你這是什麽意思?”


  池嘉讓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剛才懟陳書韻的氣勢全無,惜字如金地反問:“你還不明白?”


  “我……”莊以凝皺了皺鼻子,似懂非懂,“確實有些不明白。”


  “脖子上長著腦子,腦子上有一雙眼睛,爭取都用起來。”池大爺打了一個哈欠,旋即往下一趴,“好了,我要睡了,別吵我了。”


  莊以凝:“……”


  她看向陳書韻纖秀瘦削的背影,平生第一次,陷入了某種可以稱之為“懷疑”的情緒中。


  晚自習結束,莊以凝不用值日,先走一步。


  因為她在鍾樓許過願望,所以後半個學期她的夜宵全部泡湯,也克製著自己去超市的欲望,徑直回了宿舍。


  她推門進去,明杳正坐在書桌前發呆。


  過了好半天,她好像這才聽見開門的聲音,後知後覺地扭頭過來。見來人是莊以凝,她的麵上先是鬆了口氣,隨後又湧上了些許別扭和尷尬。


  莊以凝轉身關上門,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青春期的女孩子其實最是敏感,誰也不知道哪個點會成為突如其來的火山噴發口,讓一點點簡單的別扭演化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洪流。


  寢室裏大概有半分鍾的沉寂。空氣如同高壓鍋裏被擠壓的氣流,溫度逐漸攀升。


  “我……”半晌過後,還是明杳先行開口,“我……對不起。”


  她說得幹脆利落,語氣無比真誠。


  明杳這麽直接地先退一步,莊以凝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說到底這事其實兩個人都有錯,誰都有沒照顧到對方情緒的時候,誰也都有自己的小脾氣,沒必要永遠是那個慣著別人的一方。


  她扭過脖子,抬眸看向明杳:“我也對不起你……有些事情我不應該總是在你麵前逼你說的。”


  明杳有些怔忪地看著她,一時之間似乎有些失語。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但在她們兩個之間,不必說更多的話,就能達到心照不宣的和解。


  這大概就是女生之間的友誼吧。


  她們幾乎是同時衝對方露出了一個笑:有些靦腆、有些愧疚,更多的,則是長舒一口氣之後的釋然。


  畢竟,她們認識了太久太久,也太熟悉彼此在各自生活中的存在了。


  一旦把話說開,圍繞在兩個人身上整整一個晚上的陰霾也隨之煙消雲散。明杳老老實實把下午池嘉讓和她的對話給莊以凝複述了一遍,莊以凝瞪大眼睛,仿佛在聽什麽天方夜譚。


  “……他真是這麽說的?!”她震驚道。


  “對……”明杳抓了抓頭發,苦惱道,“難道你的注意力不應該是我為什麽說了那麽傻逼的話上嗎?!”


  “呃。”莊以凝頓了頓,“我覺得那種話確實像是你會說的。”


  科學小天才明老師人設萬古流芳,屹立不倒。


  明杳無言以對,呆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說池嘉讓會怎麽看我?”


  “怎麽看你?”莊以凝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都那麽說了,還能怎麽看你啊?”


  “?”明杳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哎,你是真沒聽見我下午和陳書韻說的那個東西吧。”莊以凝十分耐心地幫明杳回憶了一遍,“男女生之間關係怎麽樣,看他們說話的猥瑣程度就可以了。池嘉讓都和你那麽說,明擺著就是覺得自己和你關係已經很親密了啊!”


  “啊?……啊。”明杳難得遲鈍,“他是這個意思?”


  莊以凝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當然啊!”


  “那你覺得……”


  明杳話說到一半,忽然又頓住了。宿舍門被人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打開,成書韻麵無表情地走進寢室的衛生間,又狠狠地關上門。


  兩個人都被這巨大的響聲驚到了。


  莊以凝一臉莫名其妙,轉頭看了一眼衛生間門的方向,像是這才想到什麽,湊到明杳耳邊,低聲把晚自習課間發生的事和她說了一遍,才道:“杳杳……我覺得陳書韻有點不對勁哎。”


  “嗯……”明杳最終還是沒把之前自己發現的怪異之處告訴莊以凝,隻說,“總之我們兩個都別太相信她就好。”


  兩個人剛達成共識,衛生間的門又被陳書韻打開了。


  “你們在聊什麽呢?”和剛才進門時的低沉氣場不同,此刻的陳書韻臉上帶著她招牌式的溫和笑意,“杳杳,以凝,你們要是不用衛生間的話,我先洗個澡哦?”


  “嗯嗯。”


  兩個人同時點了點頭。


  等陳書韻再次關門,她們才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下意識鬆了口氣。


  聽著衛生間裏嘩啦啦的水流聲,莊以凝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那我認真問你一次哦,你對池嘉讓到底是什麽意思呀?”


  她對池嘉讓,是什麽意思?

  是每天走進教室,看到他坐在座位上的時候都會覺得很開心?


  是看到他和其他女孩子單獨一起吃飯聊天,會覺得心裏莫名其妙堵得慌?


  是每次他私下裏找她說話,和她分享自己秘密的時候,那種不想讓別人知道的隱秘心情?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如果是的話,那她為什麽今天在宿舍樓下不和他直接說實話?


  如果不是的話,那她當時在鍾樓上為什麽要許那樣的願望?


  是不是她心裏其實就期盼著,會有這樣一個結果,讓她能名正言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明杳陷入了一種無從解釋、甚至無法被自己理解的狀態中。


  因為……因為她不知道池嘉讓是怎麽想的。


  他給自己發短信、讓自己去看他的比賽、請她去看演唱會、說永遠不會騙她……


  他好像是喜歡自己的。


  但是,她又可以舉證出無數個瞬間,來反駁自己的判斷。


  莊以凝和她認識了這麽久,又何嚐不知道她的意思。明杳能解出最複雜最困難的物理題,但這種簡單的問題,她身在局中,總是看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明杳到底在害怕什麽,莊以凝最清楚。


  莊以凝想了想,摸到明杳身邊,拿起她的手機,在她麵前晃了晃:“我幫你問?”


  “……什麽?”


  “我用你手機打電話幫你問池嘉讓到底是什麽意思。”莊以凝說,“你不就是怕他隻是和你開玩笑嗎?”


  明杳愣住。


  莊以凝再次晃了晃手中的手機:“我打咯?”


  見到明杳是默認的態度,在她沒反悔之前,莊以凝飛快地從明杳的通訊錄中找到了【池嘉讓】的名字,迅速撥通電話。


  除了衛生間裏源源不斷的洗澡水流聲,整個寢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了。四周的牆把她們徹底和外界隔絕開來。


  電話信號連通,隨著聽筒裏“嘟嘟”聲響起,一片寂靜的寢室裏,忽然也隨之響起了模糊不清的手機振動聲。


  明杳和莊以凝同時後頸一震,往手機振動聲的方向看了過去。


  同步傳出手機振動聲的地方……


  那是陳書韻上鎖的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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